性格內斂冷淡。
不喜歡與人交際,討厭過分的親密接觸。這麼多年以來，楚慎之一直都很小心地保持著自己同他人之間的距離。
尤其是那些常常偷偷看向他，而後悄然臉紅的女生。
所以。
長到十六歲。
別說接吻,他壓根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
然而此刻。
稍稍踮起腳尖,一手搭在他肩頭上,那雙小狐狸般的眼眸正俏生生的看過來。
淺茶色眸子裡映出他驟然鎖緊的瞳孔。
嬌嫩到不可思議，少女的唇瓣仿佛沾了花朵甜美的氣息，比初見時還要柔軟清甜。
就這樣落在他的唇上。
帶著暖暖的溫度。
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被女孩子強吻的事。
一向自詡冷靜理智。
這一刻,唇齒間盡數是甜甜的香味。
楚慎之直接就怔住了。
顯然也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會有這種事,震驚到不行，圍在一旁的小混混們同樣目瞪口呆，傻傻站在原地。
正好留出逃跑的最佳時機。
呆呆地愣在原地。
身體僵硬,整個人動彈不得,連指尖都不聽失落。
盯著少女茶色的瞳孔，楚慎之看見她狡黠地沖他眨了下眼睛。
像只真正的小狐狸。
「快跑！」
下一瞬,結束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一腳踹開離自己最近的小混混，牽住他的手,少女開始飛奔。
「我操！」
根本反應不及,直到被踹了一腳的小弟開始哀哀叫喚，領頭的小流氓才反應過來，「都愣著幹什麼！趕緊追啊！」
頭腦不太清醒。
卻下意識跟上少女。
待到楚慎之終於遲緩地回過神,他們已經手牽手跑出了一中。
多年之後。
每當走神時，楚慎之總是不由自主想到那個下午。
夏末秋初,青城街道兩旁的梧桐樹遮天蔽日，陽光自葉隙間穿過，灑在地上變成細碎的光斑。
微風溫柔。
發梢揚起,她牽著他的手，將那些光斑都遠遠拋在身後。
不知道跑了多久。
當身後許久都沒聽見小流氓們的叫罵聲。
少女才停下來。
「你還挺能跑啊？」到底跑了好長一段路，呼吸有些紊亂，喘著氣，她抬頭看他，「不錯嘛，我還以為會被他們追上。」
肌膚雪白。
雙頰生暈。
眸間沁著水霧，她抬眼看過來的瞬間，楚慎之就想到了聊齋志異里的精怪。
天生的。
她仿佛就是閒來無事誤入人間的幼狐。
「喂！」見他不吭聲，少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你想什麼呢？」
一向鎮定自若。
這一次。
喉頭不自覺動了下，楚慎之難得說話有些磕絆：「沒、沒什麼。」
「你叫楚慎之是吧？」並不和他計較，微微眯了眼，她伸手，不輕不重在他胸前戳了兩下。
驀然一怔。
想起夏日裡發生的事。
楚慎之簡直想再次落荒而逃。
然而到底體力已經差不多快耗得乾淨，無處可逃，最後，他只低了頭，含糊地應了一句：「嗯。」
上一次，少女應該是和家人一起來拜訪的。
「楚慎之。」
並沒有他那麼慌張，少女聲音一如既往清脆，「那你記住啦，我叫元寧。」
*
那天回到家。
吃過飯，楚慎之循例去練一刻鐘的字。
腦海里卻始終是少女清脆的嗓音。
元寧。
唇上似乎還殘留有柔軟清甜的味道，幾乎不受控制地去想那個突如其來的吻。
待到回過神，楚慎之才發現宣紙上寫滿了少女的名字。
深吸一口氣。
不動聲色地揉掉那張宣紙。
重新坐回桌前。
他難得心煩意亂起來。
不要多想。
沉默著。
楚慎之告誡自己。
今天發生的一切，追究起來最終不過是為了擺脫當時的困境。當然，他不得不承認元寧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孩子，換作普通人，根本想不到這樣的脫身辦法。
夏日他已經做過一次輕薄的事。
如今不能再想著去占人家女孩子的便宜。
足足練了兩個多小時的字。
宣紙積了厚厚一沓。
月上中空，寫到手腕都酸疼，少年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第二天。
只睡了幾個小時，起得難免有些晚，待到進班，絕大多數同學已經在座位上。
無風無浪，極其平靜的一上午。
直到午休時分。
「哎，要是我什麼時候能夠追到她就好了！」這一年一中只有一個一層的小食堂，午飯的時候人頭攢動，站在隊伍里，身旁的男生和同伴抱怨，「可是追學姐的人那麼多，怎麼輪得到我！」
「算你有自知之明！」同伴連連點頭，而後語氣帶了幾分惆悵，「可是元寧學姐真的好漂亮......」
到底是十六七歲的男孩子。
儘管一見面就束手束腳不敢放肆。
背地裡還是免不了憧憬嚮往。
一旁。
楚慎之不動聲色地垂眸。
學姐......
好不容易靠練字壓下的情緒又開始翻湧。
他這才發現。
除了一個名字，他對她簡直一無所知。
食之無味地吃過飯。
這一年的課業遠遠不如後來緊張，加上又是才開學，四節課之後，就到了放學時分。
作為班長，承擔了鎖門的義務，在班裡做作業，楚慎之等著其他同學一個一個離開。
「班長我走了啊！」
最後一個打掃完衛生的同學離開。
揉了下手腕，也準備回家。
一抬頭。
楚慎之就看到了倚在門邊的元寧。
還是穿著校服，似乎有些怕熱，她挽起一截褲腿，露出來的腳踝細白，嫩生生的。
教人挪不開眼。
然而意志力驚人。
楚慎之還是硬生生收回了視線。
「學姐。」低下頭，他沒有喊她的名字。
教室里有片刻的寂靜。
似乎沒想到他會喊她學姐，在門邊愣了一會兒，朝他走過來，元寧聲線慵懶：「你怎麼不回家啊，小學弟？」
刻意拖長腔調，嬌滴滴的。
語氣聽起來就有些任性。
楚慎之額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現在。」嗓音有些啞，他低低地說，「現在就回。」
顧不上細心整理，一股腦兒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書包。
低著頭就要溜。
元寧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一個字都沒說。
坐在課桌上。
她只是稍稍伸了腿，懶洋洋地擋在他面前。
然後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
當然不如昨天踹小流氓的力度重，卻又算不上輕，似乎帶了幾分惱意，她一點兒不客氣。
動作有些大。
先前挽起的褲腿縮上去，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腿。
莫名其妙挨了這一腳。
愣了下。
不明白元寧想要做什麼，楚慎之抬頭，正好撞進少女笑意盈盈的眼眸。
「餵。」
從桌上跳下來。
一點兒不客氣，她抓住他的衣襟，「楚慎之，當我男朋友。」
一個極其篤定。
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表情冷淡，向來喜怒不形於色。
這一回。
楚慎之直接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這姑娘瘋了嗎？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震驚到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呆呆看她。
就看見元寧彎了眉眼，沖他甜甜地笑。
「這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笑容很甜，說出來的話則毫不客氣，「再說了——」
雙眼微眯。
得意洋洋，她笑得像只終於騙到人類的小狐狸，「昨天親都親了，你還想怎麼樣？」
說著。
踮起腳尖。
元寧輕輕在他耳邊吹了口氣。
瞬間。
或許連一秒都不到。
耳邊是少女溫熱的氣息。
楚慎之的臉一下就紅了。
額頭滾燙。
連下頜都同時燒起來。
全身僵硬，他發不出任何音節。
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妖精。
她真的是妖精。
*
然而妖精歸妖精。
人類歸人類。
那個放學後的下午，最後，楚慎之還是沒有應下。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他只覺得她太過亂來。
簡直任性。
雖然紅著臉結結巴巴拒絕的樣子算得上人生黑歷史，但到底比被直接拐跑強。
楚慎之想得很好。
結果第二天中午。
就在教室外見到了元寧。
「小學弟。」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她沖他揮手，眸光瀲灩，「一起去吃飯呀！」
楚慎之：「......」
她怎麼就不知道收斂！
隨後，元寧用整整兩年的時間朝他證明，在她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收斂這種委屈求全的概念。
不管他願不願意，每個中午，她都會拉著他一起去吃飯。
放學時分，她不和小姐妹們一起走，也不要司機接。硬是以女孩子自己一個人回家不安全的理由，逼著他騎自行車帶她回家。
「楚慎之是大笨蛋！」
坐在后座，毫不顧忌地攬住他的腰。
風聲溫柔，少女嗓音一如既往嬌滴滴：「我不要喜歡大笨蛋！」
從小到大都沒有和女生打交道的經驗。
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幾句話。
楚慎之只好沉默著不開口，聽著元寧嬌聲嬌氣地訓他不解風情。
那個時候他還沒意識到，不知不覺間，騎自行車的速度已經很慢很慢，路邊的行人輕易就能超過去。
緩緩的。
日子沉默安靜地流淌。
兩個人就這麼相處了兩年。
一開始不太適應，而後逐漸習慣，元寧沒有再提起讓他當男朋友的事，楚慎之也就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只是在上午最後一節課快要結束的時候。
偶爾。
他會有一種時間過得太慢的錯覺。
到底只是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沒有社會經驗，不如後來心思縝密，學業又重，想不了那麼多。
漸漸習慣有元寧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
時至今日。
儘管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楚慎之還是清晰記得當時的場景。
那一日。
同往常一樣，下午放學後，他在教室里寫作業，等著元寧來找他，然後騎自行車送她回家。
直到門衛大爺吹起清校的口哨。
才等來少女姍姍來遲的身影。
「楚慎之。」
還是慵懶散漫的腔調，眉眼彎彎，笑眯眯看他，她眼角有些紅，「我保送去P大啦，以後不會纏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