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是斟酌再三才做了這個決定。閱讀
從汴京到河西路途遙遠,沈令蓁不像霍舒儀,她不會武,甚至連起碼的馬術都一竅不通,跟在軍中必然會遭遇很多麻煩。不管是於她,還是於軍隊。
但他實在無法安心叫她一個人留在汴京,所以最後作了個折中的安排——讓霍舒儀帶一批急行軍先開拔,他則率領後續的騎兵部隊與步兵主力跟上。
步兵壓後,行軍速度上的壓力便減輕了,加之這裡尚且是大齊的地盤,他可以安排沈令蓁坐馬車走官道,與他這支走野路的軍隊保持行動同步。
這樣,即便他人在軍中,也能夠隨時把握她的動向,不至於鞭長莫及。
沈令蓁自然是千百個願意,只是難免有點擔心:「這樣會不會讓郎君分心?」
霍留行颳了下她的鼻子:「這點心分給你,還是要的。」
——
沈令蓁很快收拾好行囊,捎上蒹葭和京墨,與霍留行的軍隊於同一時間出發西行。雖是一方走野路,一方走官道,但兩人方向一致,倒也有那麼些殊途終將同歸的寬慰。
且因軍隊時不時需要轉到官道進行補給,沈令蓁偶爾也能遠遠與霍留行隔著千軍萬馬對上一眼。
遠離戰區的地方,行軍路線的選擇彈性相對比較大,霍留行在不耽擱行程的情況下,儘量與沈令蓁的馬車保持著二十里以內的距離。
沈令蓁手裡也拿著三枚禮花彈,可用於遇上緊急情況時聯絡他。
兩人為那一首詞,時時刻刻提著心吊著膽,但接連一陣子,除常常需要夜宿於馬車中,讓沈令蓁有些疲乏外,一切都風平浪靜。
直到第七日傍晚到達洛陽附近,天降暴雨,阻斷了軍隊的前進。
天邊層雲翻滾時,沈令蓁的馬車剛巧經過洛陽城外的驛站,京墨當機立斷,與驛站的官吏報明身份,把她送進去暫避。
霍留行此行出征前已得正式封官,官吏一聽是大將軍家的女眷,還是英國公府的出身,馬不停蹄地布置廂房,就差把驛站翻個底朝天。
洛陽是大齊西京,繁華富庶之地,這驛站的設施條件自然也比一般的優越。沈令蓁接連七天風餐露宿,進到舒適的廂房,突然一下覺得活了過來。
只是恰此刻,天邊卻忽然來了道劈天裂地的閃電,隨即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膽戰心驚地問正在鋪床褥的蒹葭:「這個雨勢,郎君應當也沒法行軍了吧,軍隊要去哪裡避雨呢?」
「姑爺慣會看天時,想必早已下令大家在附近安營紮寨了。」
沈令蓁點點頭,站在窗前望著外邊昏黑的天色,還是不太放心:「這個濕冷的天,郎君的腿估摸著又不舒服了,要是能把他接到驛站里來就好了。」
她話音剛落,便見窗外跑過一群打著傘的官吏,瞧那屁顛屁顛,心急忙慌的程度,比方才京墨報明她的身份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令蓁心底微微一動,預感到了什麼,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便見官吏們迎著玄甲披身的霍留行走進了院子。
她眼睛一亮,立刻便要移門出去,下一瞬卻見霍留行身後跟了幾名士兵。
沈令蓁便不好貿然現身了,只能扒著門縫偷偷看他們。
霍留行親手牽了一匹馬,在跟驛站官吏說,要去餵馬吃點馬草。
他身後的士兵趕緊伸手,一副要接過馬繩代勞的樣子。
穿著士兵裝束的空青一把將這手拍開:「有點眼力見兒,將軍的馬都是要親手餵的。」
那士兵訥訥點頭,虔誠地目送霍留行往深處走去。
沈令蓁看著他目不斜視,一本正經的樣子,心怦怦怦跳起來,立刻把門關嚴實,反把後窗的插銷給旋開了。
蒹葭一眼看明白形勢,當即從側門溜了出去。
沈令蓁心底有隱秘的浪潮在翻湧,在屋子裡垂著眼來回踱步,直到聽見後窗那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才猛地回過頭去。
霍留行一個翻身躍了進來,擱下佩劍,遠遠看著她,笑著朝她張開了胳膊。
沈令蓁小跑上去奔進他懷裡,一把圈住他的腰。
他身上有未乾的雨漬,靠近了聞,是鐵甲的氣息夾帶了一絲泥腥味,其實嗅著並不舒心。
但沈令蓁卻使勁吸著氣,一邊低低地說:「好想郎君。」
這又乖又甜的一句,讓霍留行顧不得弄髒她的衣裳,拿一雙手擁著她來回摩挲,又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眉眼,鼻尖。
沈令蓁主動仰著頭,方便他動作,一邊抬手摸他冒出了刺稜稜胡茬的臉。
最後吻落到唇上,兩人喘息都變急,沈令蓁意動,記起了圓房那夜的聲音,臉頰越來越燙,在唇瓣分離的間隙,說著轉移注意力的話:「郎君……郎君的腿還好嗎?」
霍留行頓了頓,抵著她的鼻尖,好笑地問:「你說哪條?」
「當然兩條都是啊。」
「你說的那兩條還好,膝關節有點酸,能忍。」
沈令蓁歪著腦袋看他:「什麼叫我說的那兩條還好,難道郎君還有別的腿嗎?」
霍留行低頭接著吻她,含糊地說:「有……你不是前幾天用過嗎?那條現在有點難忍。」
「哎呀……」沈令蓁一愣之下反應過來,想說他怎麼好用這種羞恥的比喻,卻被他堵得沒法開口,到最後被他放開時,人已經暈暈乎乎,也忘了數落他了。
霍留行低頭看著她酡紅的臉頰,嘆息一聲:「我得先回去了。」
被人知道大將軍在這裡偷偷摸摸會嬌妻,未免太不像話。
沈令蓁鼓著腮幫子點點頭。
「你好好用些熱菜熱湯,早點沐浴歇息,明天一早還得接著趕路。」霍留行交代完,強壓下心底躁動,恢復了冷峻的面容,提起佩劍,從後窗悄然離開。
沈令蓁再次扒到門縫邊,目送他在一群官吏與士兵的簇擁下出了驛站。
等他走沒了影,落在後邊的一個士兵跟同伴悄悄議論:「將軍餵了個馬草,嘴怎麼腫了呢?」
空青氣急敗壞地一拍他腦殼:「剛才沒眼力見兒,現在眼神亮了,是不是想去前邊當斥候兵啊?」
那士兵立刻噤聲。
沈令蓁抿了抿嘴唇,捂起了臉。
——
翌日一早,大軍再次開拔。
沈令蓁緊隨其後,向西北而去。
孟春時節的天氣忽冷忽熱,一路接連又下了好幾場雨,軍隊時不時便被打斷行進。幸好有霍起與孟去非共同坐鎮前線,戰火始終控制在河西一帶,並未朝南蔓延。
如此過了二十來日,沈令蓁終於跟著霍留行回到了霍家的「老巢」——定邊軍,與前年夏天一樣,再次在京墨的安排下,住進了白豹城的客棧。
只是她本道一夜過後,將要跟著軍隊繼續前進,翌日一早,卻聽京墨說,霍留行已於昨夜率軍駐紮在了白豹城,他們暫時不必北上了。
「前線不是在河西嗎?援軍為何突然停下來?」沈令蓁奇怪地問。
京墨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頷首道:「霍大姑娘的急行軍已經與主君及孟郎君在河西會師,目前前線情況並不緊急……所以,所以郎君打算在定邊軍稍作休整。」
沈令蓁看他這不太流利的模樣,心生疑竇:「郎君若是來定邊軍休整的,為何昨夜不曾到客棧看我一眼?」
京墨神色為難:「這……少夫人,軍情機密,小人不便向您透露。」
他一句「軍情機密」,沈令蓁稍一聯想,便已懂了。
霍留行必然是哪裡需要便往哪裡去,眼下駐紮在了白豹城,說明戰線很可能將要拉到定邊軍來。
他不是在休整,而是在進行應戰的準備。
只是這種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何要瞞著她呢?
沈令蓁隱隱感到不安,一直從早等到傍晚時分,聽蒹葭說霍留行來了客棧,才大鬆一口氣。
可她剛打開房門,準備去迎他,卻見他一臉肅穆地踩著木梯上來,渾身上下一股肅殺之氣。
她心莫名跳得飛快,匆匆上前道:「郎君,出什麼事了嗎?」
霍留行走到她面前,默了默,說:「殷殷,如果我要對薛玠下殺手,你會怪我嗎?」
沈令蓁一愣。
「之前消息沒落實,所以一直沒告訴你。先帝沒有放過薛玠,在他到黔州以後,便派殺手對他動了手。西羌人把他和你姑姑一起救了回去。」
「所以……」沈令蓁目光閃爍地看著他,「所以阿玠哥哥他……」
「他投敵了。」
沈令蓁下意識搖頭:「不會的……」
「我之所以留在這裡,是因為得到前線消息,有一支西羌軍隊繞過河西,衝破邊關守備,殺進了定邊軍的神堂堡。西羌人沒這個本事,只有熟悉大齊地勢地形,了解邊關邊防的人才能做到。」
「殷殷,那是薛玠領的軍。不管他有什麼苦衷,他的的確確殺了大齊的百姓和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