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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時空·沈令蓁篇(一)

2024-08-31 05:09:06 作者: 顧了之
  大齊建元三十年初,汴京的冬天走得格外的早,正月里,迎春花便大片大片地開了。閱讀

  可這晴朗和暖的時節,英國公府的僕役卻在奔進跑出,取炭火的,端湯藥的,請醫士的,上上下下忙成一團。

  不為別的,只因他們的姑娘又病了。

  姑娘這病的來頭,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三年前春天,姑娘被聖上賜了一樁不如意的婚事,須應旨遠赴邊關,嫁到慶陽霍家去。

  國公爺見她成日裡鬱鬱不樂,便帶她去桃花谷散心,不料這一去,姑娘慘遭賊人擄劫,不慎墜落懸崖,竟是丟了半條性命。

  原定的婚期不得不拖延,姑娘也因此養了足足三個多月才勉強下地。

  那陣子,聖上一直十分關切姑娘的身體,聽說她傷好得差不多了,立刻重提婚事,打算與國公爺和長公主商定新的婚期。

  可姑娘當時那個身子骨,哪裡受得住長途跋涉?這一去,怕是三個多月的歇養盡要功虧一簣。

  國公爺氣得七竅生煙,大罵皇家無情。長公主雖未明確表態,卻也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坐在姑娘的床頭一聲接一聲地嘆息。

  幸好這時候,轉機來了。

  太后因病薨逝,臨終請聖上敕諭天下無須大舉國喪,卻要求自己最疼愛的外孫女,務必為自己守孝三年。

  這便意味著,姑娘三年之內不能出嫁了。

  明眼人都瞧出了這番良苦用心,姑娘哭倒在太后靈前,主動請旨,懇求聖上允她前往鞏縣為皇外祖母守陵一年。

  國公爺和長公主知道,聖上雖礙於禮法孝義,不宜公開違拗太后遺命,心底卻已對他們英國公府生出極度不滿。眼看京城這般風雨如晦,夫妻倆便默許了此事,想著讓姑娘去那與世隔絕的地方避著也好。

  而聖上一則不好明面上與英國公府撕破臉,二則見姑娘暫時無法出嫁,已然成為無用的「廢子」,便也准允了她的請命,隨她去了。

  只是皇陵那處的條件到底不比汴京,夏秋尚算宜人,冬季卻十分陰寒。到了夜裡,不管炭火怎麼燒,都燒不暖屋子。

  姑娘此前落崖本就落了病根,這麼一來,很快又一次病倒。

  可姑娘心性堅忍,說到便要做到,怎麼也不願提前回京,就這樣撐到第二年夏天。

  守陵期滿後,姑娘回到京城,此後兩年,多數時候簡居在府,偶爾也到城郊寺廟為太后及國公府祈福,雖一直時病時好,卻也算過得平靜安寧。

  只除了冬天。

  姑娘的身子一受寒就發虛,每到天寒地凍的時節,常常一病一整季,國公府上下俱是提心弔膽地嚴陣以待,生怕姑娘哪一場便熬不過去了。

  眼看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短,大家打心底里感激蒼天有眼,可偏偏這一次,春天早早地來了,姑娘卻沒能好起來。

  沈令蓁的貼身婢女蒹葭站在她床前,看她睡夢中也眉頭緊蹙,痛苦地瑟縮成一團,似在低低囈語什麼。

  蒹葭側耳去聽,聽她在喊「冷」,趕緊跑去翻找更厚的褥子,打開炕櫃的時候,意外看見壓箱底的地方擱了一張天青色的絹帕。

  她本無意細看,可翻動間偏偏不小心捻開了原本疊得四四方方的帕子,一眼瞧見了上邊的內容。


  這絹帕,左下角用金線繡了一個「愈」字,上方是兩行梅花小楷——

  玉塞陽關狼煙起,虜騎入河西。春不見,芳草離離。

  馬上將軍拍劍去,不破樓蘭不留行。何日曉,吾心殷殷。

  蒹葭愣愣地回想起來,去年春天,姑娘確實曾避著她們,悄悄在繡什麼物件。只是姑娘當時藏著掖著,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不好僭越,自然也不曾深究到底。

  如今看來,當時那物件,恐怕就是這張絹帕吧。

  蒹葭怔怔望著床榻上的人,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冬天,姑娘病得尤其的重,尤其的久,怎麼都緩轉不過來。

  沈令蓁恰好在這時候迷迷糊糊地醒轉,說要水喝。

  她慌忙起身倒水,一時也忘了關上炕櫃。

  沈令蓁一眼發現了究竟,苦笑了下。蒹葭見狀,慌忙跪下:「婢子僭越,不該擅自翻看姑娘的物件,請姑娘責罰。」

  沈令蓁撐肘起來,依舊是一慣的好脾氣,虛虛扶她一把,靠著床欄搖搖頭:「你知道了也好。」

  蒹葭遲疑地起身:「姑娘……」

  「這世上總要有一個人知道這張絹帕,要不等我『走』了,這些秘密就再也不會見到天日了。」

  「姑娘胡說什麼呢?姑娘還這麼年輕,還沒有嫁人……」

  沈令蓁輕輕眨了眨眼,語速極慢地說:「我不會嫁人了。」

  「怎麼會?您的守孝之期就快到了,河西的仗也打贏了,霍郎君眼下正在進京受賞的路上,聖上恐怕打算藉此機會讓你們完婚呢。」

  「可那不是我要嫁的人。」

  「啊?」

  「霍郎君並不是霍郎君,孟郎君也不是孟郎君,他們兩人在三十年前對調了身份。」

  蒹葭一驚。

  那就是說,汴京的「孟留行」其實是霍家的次子,邊關的「霍去非」才是前朝的皇子?

  「蒹葭,我要嫁的人,他叫霍留行……」沈令蓁眼神空洞地低聲喃喃,「他原本應該叫霍留行……」

  「姑娘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了嗎?」

  沈令蓁搖搖頭,望著停在窗欞邊的一隻布穀鳥,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起來。

  ——

  她第一次遇見霍留行,是三年前的夏天,在鞏縣。

  驕陽似火的天,她初到皇陵,戴著冪籬從馬車上下來,透過輕紗,看見一群守陵的士兵匆匆趕來接應自己。

  當先有位身材頎長的男子,穿戴比其他士兵考究一些,到她跟前,向她行了一禮,拱手道:「卑職見過沈姑娘。沈姑娘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一路辛苦。往後一年,您在這皇陵的安全,便由卑職負責。」

  她隔著冪籬朝他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心底卻好奇起這人的身份來,因聽他言辭談吐不一般,不像普通兵卒出身,想著接下來得朝夕相處一年,總是知根知底些好。

  婢女很快替她打聽來了消息,告訴她,這人原來竟是那位前朝皇子。

  「前朝皇子怎會被派來這裡守陵?」她不解地問。

  「婢子聽說他十五歲那年,曾在一場權貴雲集的春獵中失手害當今太子殿下墜馬受傷,惹了聖上勃然大怒,過後便受罰來此終生守陵了。」


  所以,他已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守了十來個年頭。

  許是那時,沈令蓁也恰好對皇舅舅的薄情寒了心,聽說他的這番遭遇,不免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感。過後幾天又打聽到,他與她那位未婚夫原是表兄弟的關係,便更對他多了幾分注意。

  酷暑炎炎,她在陰涼的竹樓抄經書,望見他領著士兵們在烈日下輪班巡查,便叫婢女熬些荔枝膏水送給大家生津解渴。

  第一次,士兵們都很驚訝。因為她來之前,大家已經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了很久,久到習慣了這份差事的苦,以至於不再覺得它苦。

  幾次過後,士兵們好像也都習慣了,每每大汗淋漓,都竊竊私語著問彼此:今天的荔枝膏水什麼時候到?

  這事於沈令蓁本是舉手之勞,她見大家喝得高興,也樂得吩咐婢女安排。可奇怪的是,她卻從未見霍留行喝過一口荔枝膏水。

  士兵們抬著水到他跟前時,他總是擺擺手說不用,臉上的表情並不友善。

  她覺得奇怪,心想他是不是不喜歡荔枝味,那下回也可以換成他喜歡的呀,便叫婢女去問問他。

  當天午後,他親自上了竹樓來與她解釋。

  他的神情依然謙卑,說的話卻有些嚴厲。

  他說,也許她認為自己行的是大善舉,做的是大好事,可她有沒有想過,當她一年後離開這裡,這些士兵又一次在炎炎夏日受苦受累時,心中將會作何感想?

  他們從來過的,都是最下等的日子,若是沒有她,哪來的條件再享受這些?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既然她無法給予他們一輩子的恩惠,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做這些多餘的事。

  她一腔熱忱被澆了這麼一盆冷水,一時既委屈又尷尬。偏偏他說完這些傷人的話,也不等她回神,便以「巡視」為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當晚雷雨交加,她反覆回想著他的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確做錯了。

  而且,她也不該怪他態度惡劣。

  以他的身份,本該一生快馬輕裘,錦衣玉食,卻命途顛沛,一出生就國破家亡,風華正茂的年紀,又因一朝失足,淪為清苦的守陵人,白白在這裡虛度光陰。

  他壓抑了這麼多年,又怎可能毫無怨言?對身為聖上外甥女的她說出那些重話,實在合乎人之常情。

  沈令蓁輾轉反側,等到翌日清晨,在婢女的陪同下找到了孤身一人的霍留行,跟他賠禮。

  他好像有些訝異,卻很快恢復成了恭敬的姿態,稱不敢承她這份歉意。

  她一向與人交善,看氣氛有些僵硬,說笑道:「別這麼見外,其實說起來,我與你也算一家人,我可是你姑表哥的未婚妻呢!」

  她說完這話,明顯察覺他的愕然,以為他不清楚京城的事,便主動解釋了自己與霍家的婚約。

  可他聽了以後,反倒更加訝異,與她確認:「您說您要嫁的,是西北邊關的霍二郎?」

  她一頭霧水地說「是啊」,不明白他何出此問。

  他卻沒有解釋,只是瞭然地點了點頭,又用那屢試不爽的「巡視」之說,理所當然地走了。

  那之後,沈令蓁好一陣子沒與霍留行打照面,也沒再給士兵們送荔枝膏水。


  大家難免唉聲嘆氣起來,猜測是不是他們之中有誰得罪了貴人,讓貴人看他們這些小兵小卒不順眼了。

  聽說這些謹小慎微的猜測後,她有心跟大家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好在沒兩天,流言就消停了。

  大家似乎完全忘了荔枝膏水的事,重新振作精神,各站各的崗,再沒提她一字半句。

  她好奇之下叫婢女去打探,這才曉得,原來那些士兵被霍留行訓了一通。她不知道他是怎樣安撫的人心,總歸覺得感激,便讓婢女跟他悄悄說了一聲謝謝。

  有了這番前車之鑑,沈令蓁之後行事便小心翼翼起來,極少與那些士兵,包括霍留行再生牽扯。

  她以為,日子會這樣井水不犯河水地一直過下去,沒想到初秋的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夜襲打破了皇陵的平靜。

  月上樹梢頭的時候,一群匪徒來勢洶洶地殺進她的院子。她在睡夢中被驚醒,看到外邊打得不可開交。

  婢女急急給她穿戴,要帶她脫身避去別處,可那群身手矯健的匪徒卻徑直越過眾人,將她擄上了馬,一路帶她往深山裡去。

  前次被擄的噩夢尚且歷歷在目,沈令蓁嚇得魂飛魄散,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霍留行追了上來,與這些匪徒殺開了。

  她當時太過害怕,已經記不清戰況,只記得霍留行以一敵數,殺了很久,最後匪徒們都倒下了,他踉踉蹌蹌地朝她走來,問她:「傷著了嗎?」

  她劫後餘生地搖搖頭。他點頭說「那就好」,下一瞬便直直倒在了她面前。她這才借月光看清,他身中數刀,渾身都是血。

  沈令蓁驚慌失措地去探他的頸脈與鼻息,發現人沒死,只是昏過去了。

  可她完全不懂如何在荒郊野嶺處理這種情況,想去察看他的傷勢,又卸不開沉重的鎧甲,想扶他起來,結果反被他壓垮,癱倒在地上。

  她又急又怕地掉起了眼淚,幸好最後在他腰間發現了一枚禮花彈。

  禮花彈一放,守陵的士兵迅速找對了位置,把他們接了回去。

  皇陵的亂子已經清理乾淨,士兵們把昏迷不醒的霍留行扛進屋裡。

  沈令蓁本該回院,卻不肯走,說要等等他的傷情,然後就聽見屋裡的士兵悉悉率率低聲說,送回來太晚了,不知還有沒有得救。

  她的心一下跌到谷底。

  他是為救她才變成這副模樣,甚至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都在關心她有沒有事,眼看一盆盆清水被送進去,端出來卻成了血水,那個節骨眼,說不難受當然是假的。

  沈令蓁就這樣勸不聽地一直站在房門外,一會兒聽說他的血止不住了,一會兒聽說他發起了高燒,暗暗驚心自責。

  滿腦子都想著,他的傷是因為沒得到及時處理,才耽擱成了這樣。要是她會點本事就好了。

  就這麼一直煎熬到天亮,她腦袋昏沉,整個人頭重腳輕,卻還隔一炷香問一次士兵,他醒了沒。

  日上三竿的時候,士兵告訴她,他的燒退了,已無性命之憂,不久後便會醒轉,請她快些回去歇息吧。

  她稍稍安了心,問能不能進去看看。她本是規規矩矩,注重男女大防的人,只是那時一則情形特殊,二則想到霍留行還沒醒,進他臥房看一眼就出來應當不礙事,所以才提了一嘴。

  士兵自然不敢違拗,把她放了進去。

  可她也沒料到,自己剛走到床邊,他就醒了。

  兩人四目相對,她當下便覺於禮不合,轉身要走,不想卻被他從背後抓住了手腕。

  她錯愕得忘了回頭,聽見身後傳來他沙啞的聲音:「……你在這兒守了我一夜嗎?」

  她使勁抽手,一面惱怒於他的無禮,一面又擔心掙扎太過傷到他,最後只好停下來,回頭解釋:「不是,我剛進來,之前一直在門外。」

  他看著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要嫁的人,或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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