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猝不及防的一跪讓燕山月直接後退了半步。
衛桓又跪著往前挪了一點點,本來想抓著點什麼,可一想她穿得是制服裙,又後退了一點,仰著腦袋一臉苦兮兮的表情,「我一個人類,一出門就天降橫禍,中了鉤吻妖毒,現在沒幾天可活了。」
燕山月一臉[這怕不是個騙子]的表情不斷地後退,衛桓跟著不斷地往前挪,「求求你了小仙女,哦不小妖女,不對,大美女,你能把你獎品里的反魂果給我嗎?我絕對不是白嫖!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他的表情又暗淡下來,「雖然我現在還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但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報答你!」
好像還是挺沒說服力的……衛桓一下子也沒其他招,使勁兒地醞釀情緒,就準備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行。」
燕山月拒絕得倒是乾脆利落,衛桓哭也沒哭成,還給噎了一下,「嗝?」
「我沒理由在人類的身上浪費一個反魂果。」
衛桓抽了下鼻子,站了起來,「這怎麼叫浪費呢?你這是在救命啊!我……」
幻境消失了。教室里吵嚷的聲音一瞬間湧進來,他們兩人回到了本來空間,燕山月坐在座位上,沒有看他,「你走吧。」
衛桓知道這也是強人所難,他一沒有可以交換的籌碼,二不是九尾的朋友,怎麼看人家都不會輕易把這麼珍貴的東西隨隨便便給他。
「抱歉。」衛桓一面往回走一面思考對策,他也不能就這麼罷休。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也得開條路。老天爺既然讓他還魂了,肯定不會就這麼讓他再死一遍。
「你剛剛跟山月姐姐幹什麼了?」揚靈看見衛桓回來,抓住他的胳膊,「剛剛她用幻術了!」
還挺機靈。
「你是不是勾引我山月姐姐了!」
……
衛桓嘴角抽了兩下,小聲道:「誰勾引誰啊明明她才是狐狸……」
兩人掰扯了半天,教室門砰地一聲打開。衛桓嚇得一抖,一回頭看見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走進來,他的一頭頭髮全是火焰,在腦袋上燒得正烈。
「都給我坐好,不然就出去!「他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濺起一堆小火星子。坐在第一排的小男生頭髮卷卷的,發梢被濺起的火星一燎,居然砰地一聲炸開,嚇得同桌直接躲到講桌,變出一個火做的盾將自己護在裡頭。
「你們都在幹什麼!」輔導員眉毛一豎,就差直接噴火了。
捲髮小男生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的頭髮很容易爆炸,所以……」
導員頭頂的火燒得更高了,他用腳踢了踢那個躲在火盾後頭的男生的屁股,「滾回去,倉鼠妖的膽子也比你大。」
還真是易燃易爆炸的炎燧學院……衛桓此刻無比想念自己當初在扶搖上學的美好時光。
「那個人類學生呢?」
還沉浸在回憶之中的衛桓根本沒反應過來老師口中的「人類」就是他,應也不應。直到一團火焰猛地竄到他的眼前,衛桓才嚇得回神,「在!」
導員一步一步從講台走到了衛桓的跟前,手指捏得啪啪作響,「不要以為你現在進了山海,就是山海的一份子了。」
他的瞳孔染著兩團橙色的火焰,一隻手狠狠地摁上衛桓的肩膀,一字一句,「這裡不歡迎、也不承認弱者。」
衛桓一向沒正經,從不把別人的話放在眼裡,即便是在對弈場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這個「人類」的時候,他也沒受到絲毫影響,但那和現在不一樣。
他可以接受對方看不清真相時的鄙夷,但不能接受對他能力的質疑。
看了看肩上的手,「謝謝老師。」衛桓臉上的笑坦然而自信,「您會歡迎我的。」
他的雙眼仍舊閃著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光芒,和當初的少年一般無二。
輔導員盯了他一會兒,嘴角揚起不易察覺到的弧度,接著轉身,「很好。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他走回到講台,手掌在空中橫著划過,所及之處燃起兩個烈焰燒成的字——邢焰。「這是我的名字,恭喜你們成功入學,成為山海大學的一員。」他看了看在座的所有學生,他們都是經歷重重篩選後的勝利者,眼睛裡閃爍著飽滿的喜悅。可邢焰的表情在下一秒嚴肅下來,「你們以為我會這麼說嗎?」
下面一片沉寂,靜得可以聽見心跳聲。
「這才是剛開始而已,別高興得太早。也不要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在這個地方,沒有血統高低的區分,也沒有家族的光環,無論你是來自崑崙虛,還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市,無論你天生有多麼強大的天賦,還是根本籍籍無名,在我眼裡,都是毫無經歷的白紙一張。以後哪張白紙變成功勳碑,哪張變成恥辱柱,誰也說不定。」
「下面開始第一次報到。」
邢焰抬眼,「山海大學炎燧學院戰備系一班全體學生!」
短暫的沉寂過後,整個班級爆發出整齊而響亮的聲音,「到!」
「很好。」邢焰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從今往後,你們是一班的底氣,一班是你們的臉面。」
他的雙手摁在桌上,火花濺起之後停留在半空,那雙犀利的眼掃過所有人,「無論今後發生什麼,都給我記住這句話!明白了嗎?」
「明白——」
「大聲點!」
「明——白——」
這一刻,衛桓才有了回到山海的實感。
在不語樓上完一節冥想課,正準備出來的衛桓意外看到窗外的景色。
是命靈陣。
他從移動的不語樓大樓門口跑出去,跳了下來,獨自一人走到了命令陣前。說是陣,其實和陣法並沒有什麼關係。山海的學生面臨戰備的可能,所以往往比其他地方的學生更容易遇到危險。因此每一個進入山海的學生在入校之後會出現一塊銀白色的碑,手掌大小,正面是名字和族系,反面則是出生年月,這是他們的命靈碑。
所有的命靈碑全都集中在山海大學的最中心,懸浮在四大學院交界處的圓形廣場上空。對應著四大學院的方位,劃分成四個扇形區域,每個區域漂浮著學生的命靈碑。
當時揚昇入校時還打趣.
[你說這有什麼用?]
衛桓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
他走到扶搖的藍色區域,向上望著。
視線從一塊,移動到另一塊,就這樣緩慢地搜尋著。
直到看到了一枚粉碎卻依舊懸浮著的命靈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認出九鳳兩個字。
衛桓,九鳳。
[還能有什麼用就是怕你哪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唄。命靈碑一碎,就說明真死了,救不回來了。]
果真是死了,這下也不用想些有的沒的了,重生到現在,起碼這件事是確定的。
太陽照得人眼睛發酸。
衛桓低下頭,離開了這裡。
吃飯的時候,他在約定的地點和景雲碰頭,景雲比之前剛來的時候要開朗多了,雖然還是有些怯弱,但說起扶搖的事總是很開心很興奮,這一點讓衛桓既羨慕又欣慰。
「你也是戰備系?」景雲激動地雙手扒住餐桌,驚人的怪力差點把桌子都掀翻,「對不起對不起……」他趕緊鬆開雙手,滿臉抱歉,聲音也變小了許多,「太好了,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學院,但是以後還有一起出任務的機會。「
老實說,衛桓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分到戰備系,他之前猜想,像他這麼一個毫無妖力的人類,最多就是分配到類似管理系,搞搞與核心戰力無關的東西。畢竟他除了一身上輩子保留下來的近戰能力,也沒有其他的戰鬥力可言。何況現在人妖兩界關係緊張,他一個進入了山海的人類,無論在哪邊都像是間諜。可山海的分院還是把他分到了戰備組,雲陽也不會說謊,這就讓衛桓更加困惑。
他的身上怎麼可能有火,他前世都沒有御火術。
「我是人類,他們出任務肯定不會帶我。」衛桓看著景雲餐盤裡的蟲煲飯,有點沒胃口。
「不會吧……」景雲鼓了鼓嘴,「不過其實我也不清楚戰備系究竟是幹什麼的,我以前只知道大家都想來戰備系。」
衛桓想了想,放下筷子跟他耐心解釋:「戰備系是四大學院都有的一個通系,也是山海最特殊的一個系別。沒錯就像你說的,戰備系很搶手,因為山海並不是普通的綜合類大學,而是具有獨立於政府軍的兵團的大學。」看著景雲臉上迷茫的表情,衛桓又解釋道,「說白了,山海有自己獨立的戰隊,戰備系就是這個戰隊的儲備力量。」
景雲一驚:「獨立兵團?!那、那這也……」
衛桓搖頭,「你想多了,雖然是獨立軍,但是只是軍銜系統獨立,並不是職權獨立,要想參戰作戰,還是要過聯合政府那關。不過現在的政府軍軍官很多都是當年山海戰隊的精英,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搶著來戰備系。」
「因為戰備系是政府軍官的搖籃!」景雲舉起筷子搶答。
衛桓拿起自己的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當的一聲,「沒錯。戰備系學生日常出任務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好,各種髒活累活,一會兒這個妖怪造反,一會兒那個妖怪入魔,反正沒好事兒。而且必要時候,山海戰隊的所有隊員都必須無條件上戰場。」
「戰場……」景雲的神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說起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扶搖學院的英烈碑……」
衛桓愣了一下,手指僵硬。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開始閃現戰場上混亂、血腥的場面。
「聽學長說,碑上已經有差不多六七年沒有新刻上去的名字了。」景雲低下頭,」希望以後也不會有。」
衛桓忽然開口,「我想去看看。」
景雲面露難色,「可你是人類……」
沒錯,沒錯。衛桓垂下眼,他現在是一個人類,英烈碑上的名字有大半都殉於戰場,死於與人類的苦戰之中。
看見衛桓這樣,景雲有些於心不忍,「要不,我們試試?」
來到英烈碑前的衛桓這才發現,這裡和當初自己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當年的山海並沒有在每個學院的英烈碑前設立結界,而如今,這裡只對學院內部的學生開放了。
兩人站在結界前,景雲輕而易舉地就邁步進去,衛桓看著隱隱約約的藍色,伸出自己的手觸上去,一陣刺痛將他逼退。
「我進不去。」
他遠遠地望著那塊高碑。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他的心裡就湧現出複雜的情緒。
「你想進去嗎?」
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衛桓轉過身,看見自己過去的死黨揚昇,他努力地掩飾自己的情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欸?是你呀!哈哈好巧。」
說完他又尷尬地轉身,「我就是看看,隨便看看。」
「你雖然沒有來扶搖,但也已經入學了。」揚昇站到他的身邊,抬手一揮,衛桓面前的結界上出現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橢圓形空洞。
「進去看吧。」
他踏進去,正要說謝謝,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
「你是想讓我看看多少妖死於和人類的戰爭里嗎?」
揚昇微微搖頭,「你想多了,我沒有讓你懺悔的意思。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大部分都只是無辜的犧牲品而已。錯的不是你們。」
衛桓看著他的側臉,總覺得他還是多年前的揚昇,可他又不確定,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已經改變了,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改變著。
景雲站在碑前小心地向他招手,衛桓小跑過去,仰頭在碑前站定。英烈碑上刻著亡者的姓名和逝去年月,他按照年份依次往下,找到了當年那場戰爭的時間,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名字,一行一行對應一遍。
怎麼回事。
衛桓眉頭皺起,他翻來覆去地查看,始終沒能在那一時間段的死亡名單中找到最熟悉的兩個字。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的。
他想飛上去,看得更近更仔細些,可他早已沒有翅膀。
目光一行一行緊盯著碑上刻下的一筆一划,衛桓感覺自己渾身發冷。
景雲發現他的肩膀輕微的顫抖,他疑惑地開口:「阿恆,你在找什麼嗎?」
衛桓轉過身,努力地表演出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姿態,看向昔日好友。
「我聽說我們那兒的人說,七年前九鳳也死在戰場上了。」他甚至笑著,一臉懵懂,「好奇怪呀,怎麼上面沒有他的名字?」
揚昇臉上一如既往的輕鬆神色,在他發問的瞬間冷下來。
不知沉默了多久,衛桓感覺有一個世紀那樣長。他只覺得面前的揚昇很陌生,在他說出九鳳這個詞的時候。
他好像在等待一場處決。
「因為他在死前,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