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墓?」揚昇覺得棘手,「沒有他帶我們誰都進不去祖墓的結界,怎麼就這麼一個人跑了,你叫我們來之前他還好嗎?」
雲永晝道,「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因為一些事情緒低落。」
聽罷此言,清和在一旁道,「自從上次去無啟,好像衛桓一直有點奇怪,當時送景雲回家的時候他好像特別難受,難道說紗華對他做了什麼手腳?」
「對。」揚靈也想起來,「那個巫女一直對桓桓哥哥說些有的沒的。」
聽到清和這麼說,雲永晝想到了回來之後衛桓告訴他的,關於被招魂者的獻祭。
燕山月冷靜分析道,「會不會與獻祭有關。」
雲永晝沒有言語,他覺得自己實在荒唐,無論平時多麼冷靜縝密,一旦遇到衛桓的事還是會方寸大亂。
衛桓到底獻祭了什麼,難道他猜錯了,他是獻祭了自己的原身?
「我試試能不能進去。」雲永晝第一次試圖喚醒自己體內不屬於自己的靈力,儘管他之前也有利用九鳳的妖力破解他們的封印,但是他從沒有試過運靈。
運靈的時候艱澀無比,並不順利,這也可以想得到,畢竟衛桓的妖力並沒有完全恢復,血契可以傳達給他的也是有限,能夠破開一些九鳳封印已經是最大限度,但是想要進入九鳳祖墓,除了九鳳妖力還有結界密令,這他根本沒有。
一時之間,他們無計可施,陷入僵局。
揚昇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能進祖墓的只有衛桓一個,如果他不打開結界,也沒有其他人能進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
燕山月也點頭,「唯一還有可能的是謝天伐,但是他現在還在山海關押著,所以應該不會有問題。」她看向雲永晝,「剛才你說有事要說,是什麼事?」
見大家都在場,雲永晝只能先把之前衛桓找到的占卜符一事說清楚,同時也開誠布公了自己隱藏的另一個身份。
另一頭的九鳳祖墓里,衛桓受到妖力的指引,穿越飛流瀑布,墨黑色的雙翼展開,飛躍峽谷湍流來到了山崖斷壁的冰石棺前。
他像一隻木偶,被線牽著一點點向前。可他的腦子裡滿是各種各樣的聲音,錯綜複雜地交錯在一起,混亂感令他胸口窒痛。
[哎,你說這個小金烏,明明每天都擺著一張死人臉,怎麼身邊的鶯鶯燕燕一點也不少呢。]
這聲音……
[你有喜歡過誰嗎?我問問你,那是什麼感覺啊。]
是過去的衛桓。
[什麼春心萌動!老子就是好奇而已,好奇都不行嗎?]
[雲永晝!你怕我啊?不怕我幹嘛躲著我?]
[這個不好,這個長得不好看嘴也笨,你別喜歡她。]
[我好像真的有點……動心了。]
這都是他的聲音,每一句都是,可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了。
衛桓靜靜地飛懸在自己的墓前,眼睛望著石碑上的名字。這兩個字刻得工整規矩,每一個筆劃都在預定的軌道里,和自己的潦草又放肆的一生南轅北轍。
忽然間,他酸澀的雙眼前隱約出現了畫面。這個畫面曾經不止一次出現在衛桓錯亂的記憶中。亮著檯燈的桌前是過去他的背影,視野一點點靠近。他聽見自己在說話,好像在對著什麼東西說話。
仔細一卡,那小東西一蹦一蹦的,原來是小毛球。
[我這麼費工夫,做了兩個多月才搞出來,到時候要是他不喜歡可怎麼辦?]
小毛球嚶嚶地叫著,他又開口,語氣霸道又可愛。
[不喜歡也得喜歡,必須喜歡。]
聽了他的話,小毛球蹦躂得老高,像是歡欣鼓舞一樣。
[他要是不接受,不,他肯定會接受的,我這麼善良可愛正義帥氣能打,除了不能生就沒有缺點,他打著探照燈在妖域找都找不著第二個,你說是吧。]
[可他要是真的不喜歡……算了,不喜歡我就說是給他看看的,假裝炫耀一下再拿回來吧。對,我可以先不說透啊,我說你看看這個怎麼樣,然後我觀察一下他的反應,隨機應變。就這麼辦,我可真是個小天才。]
[那我得先找個地方把這個藏起來,得找一個除了我沒人找得到的地方,藏哪兒呢……]
衛桓閉上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記憶如同冰冷的水沒過他的身體,令他無所適從。
藏在了哪裡。
他千方百計做好,想要送出去的究竟是什麼?
無端被虛空指引,衛桓伸出手,貼上了自己的石碑,九鳳心訣在他的腦海盤旋。藍色的妖光從掌心溢出,黑色的石碑後發出巨大的聲響。屬於他的冰石棺徐徐推出,衛桓睜開雙眼,手一揮,合住的棺蓋便被掀開。
他一直以為這副冰石棺一定是空的,就算上一次來到祖墓,他也沒有動過絲毫打開它的念頭。
但它不是空的。
在這個半透明的冰石棺之中,放置著一座小小的房子模型,是剛好能夠雙手抱住的大小。這小別墅模型通體都是通透的藍,一共兩層,結構漂亮,從外面的廊柱房頂,到裡面的房間陳設,每一處都精緻無比,宛如一棟真正的小別墅,它甚至還有一片地基。衛桓抬手,隔空用妖力轉動了一下這個小房子,發現它的背面竟然還有一片凝固的小小的湖,如同一塊藍色的寶石,湖邊有兩棵樹,樹間架著一個小吊床。
心臟一瞬間被什麼擊中。
原來是他想過好多年的小房子。
是他的未來。
這些模型都是用御風化物術造出來的,是他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風凝結而成。為了防止風散開,他用儘可能多的妖力去護著這座小房子,結下一個完整包裹住模型的封印。以至於連他自己都不在了,這個禮物卻還好好保存著,七年內不化不散,悄無聲息地埋在這個墳墓里。
衛桓的眉頭蹙起,心底有一股暗流企圖翻湧出來。視線不經意間發現了什麼,在別墅的牆根一角似乎有什麼痕跡,好像被他用風二次覆蓋了。衛桓靠近,用手指拂去那一角,藍色的風煙霧一般消散,上面原本刻著的痕跡在此刻出現於眼前。
那是他歪歪扭扭,畫出來的一枚太陽圖騰。
他鼻子一酸,雙眼莫名淌出淚來。心臟中被人生生挖走的一塊空缺終於被什麼填滿,記憶灌進腦海。他記住雲永晝的選課,計算好他會經過的時間,假裝出不經意的樣子飛上兩院交接處的天空,坐在扶搖學院牆頭兩腿晃悠,當著炎燧學院的學生們大喊雲永晝的名字。
只要他回一次頭,自己能開心好久。
哪怕他是氣惱的,是厭煩的,只要帶著情緒,衛桓都覺得開心。
他心心念念盼著每個月月初的升旗儀式,這樣身為扶搖學院升旗手的他,就可以和炎燧學院升旗手代表雲永晝在四大學院升旗廣場前站在一起,肩並著肩,鄭重地將自己的院旗升上去。他還想起,有一次自己因為路見不平受了傷,吊了胳膊,學院死活也不讓他上,他只能站在下面,看著雲永晝身邊站著其他人。
可轉過身面向學生隊伍敬禮時,他們對視了。他飛快地撇過頭,想辦法讓前面的學生幫他擋著自己受傷的胳膊。
他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頑固一定要上去升旗。他覺得是自己在和雲永晝較勁。這是他唯一認可的假想敵,雲永晝要做什麼,做了什麼,他一定也要做,要一起做。
不想輸給他。
想追著太陽跑,一刻也不能停下。
他還記得自己每一次在不語樓上課,只要是和雲永晝一起上的綜合課,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逗他。雲永晝性格孤僻,喜歡坐在角落。如果他按時按點到了,總得和揚昇不豫一起,所以衛桓每一次上這樣的課都踩點到,藉口睡過,一進門就悄悄地往角落裡鑽,這樣就可以坐在雲永晝的身邊。
儘管他一百個不願意,但被堵死在角落裡,又不能言語,換不了座位。
他喜歡逗雲永晝,給他畫各種各樣的連環畫,內容大多幼稚,都是小九鳳暴打小金烏,有時候惹怒他了,衛桓又會假裝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樣子求他原諒,但這些伎倆都沒有成功過,雲永晝比誰都能忍。唯獨有一次,雲永晝狀態不佳,一進教室就趴著睡覺。
衛桓單肩背著書包流里流氣就溜進教室,一進來看見他正睡著,有些新奇。事實上他也沒有故意逗他什麼,恰恰相反,他輕手輕腳落座,學著雲永晝的樣子側著腦袋趴著,可他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
他的頭髮是深棕色的,和自己不一樣,看起來軟軟的很好摸。
這樣想著,衛桓隔空伸開自己的手掌,視線穿過指間縫隙靜靜望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影木婆娑的樹影透過不語樓通透的窗玻璃映照進來,在他們靠著的桌面上投射下斑駁的光。教室里鴉雀無聲,時光仿佛凝滯下來,流淌進透亮的琥珀之中。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瞬間,雲永晝忽然轉過頭,與他面對面。記憶的回流令他連相對那一刻的慌亂都悉數感受到,他堂皇地收回手,雲永晝卻皺起眉,睜開了雙眼。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對上他的瞬間,衛桓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你在幹什麼?」
睡意未退的雲永晝下意識開了口,語氣冷淡如初。不知為何心虛的衛桓也一下子從桌上起來,「沒、沒有啊,我什麼都沒做,真的。」
一個半夢半醒,一個驚慌失措,倉皇間都犯了戒。
不語樓一次戒律的懲罰讓衛桓無意間書下一語成讖的遺言,也讓雲永晝一直沉浸在黑暗死水中的心投入斑駁光影。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不語情竇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