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戰天鬥地修河堤2
這時候陳有福也騰騰地跑過去了,大聲喊著:「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我們都是社會主義文明人,現在是新中國了,不能打架!」
他喊得聲嘶力竭,然而誰搭理他。
如果他早來,興許還能攔住,可現在已經打起來了,你給我一拳頭,我就給你一下子,誰也不願意吃虧,打紅了眼的農村漢子,你攔都攔不住。
福寶看著她爹顧衛東也在裡頭,和對方生產大隊的一個壯漢子在那裡打得滾成一團還在揪扯撕打,更是著急,忍不住喊:「爹,爹,你別打——」
誰知道這話剛說完,她的嘴巴就被捂住了。
她嗚嗚嗚的,趕緊回頭看,只見捂住她嘴巴的是蕭定坤。
「瞎喊什麼,小心點!」
蕭定坤皺著眉頭,難得低聲斥她:「那些人打到你頭上,直接要你小命。」
福寶急得都要哭了:「定坤哥哥,我爹,我爹和人打架呢。」
蕭定坤混不在乎地瞥了一眼那邊:「嗯,在打架。」
他曾經在書上看到過解放前的農村為了爭水渠打起來,沒想到現在他們為了爭那塊土坡里的土方也能打,而且打得還是這種群架。
蕭定坤挑挑眉,看得挺帶勁,甚至還輕輕吹了下口哨。
福寶急了,眼淚都落下來,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得跺腳:「那是我爹,那是我爹!」
蕭定坤直接回道:「又不是親的。」
福寶:「比親爹還親,那就是我爹!」
蕭定坤無奈,一把將她按在趴在土窩上,咬牙說:「小笨蛋,趴在這裡,不許亂動,不許出聲!」
說著,他一躍而起,從土坡上跳過去。
福寶被蕭定坤按在那裡,半響不敢動,後來聽著那邊的呵斥聲,才忙抬起頭來,躲在土坡後頭,扒拉著一個角落露出腦袋偷偷地往那邊看。
蕭定坤過去的時候,陳有福和對方生產大隊的隊長正在那裡拼命地阻止大家,社員沒理性了,可是大隊長還得保持冷靜,要不然公社那裡不好說,這大隊長大家都沒得當,今年誰也沒好日子過了。
可是他們不管用了,那麼幾個人哪攔得住這些脾氣上來的漢子。
陳有福撕心裂肺地大吼:「你們再打,工分都別要了!媳婦孩子都給我餓死!」
然而沒人聽,沒人聽……他們已經打紅了眼。
你揪了我頭髮,我也要踹你一腳,就是這樣。
再說,現在全體社員都上了,這不是還有法不責眾嗎?
別看這都是老農民是文盲,但是他們知道這裡面門道,一起打架,你公安局抓誰?
蹲號子也沒那麼多地啊!
陳有福急得都快跪下來了:「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嗓子都喊破了,人是徹底絕望了。
就在這個時候,蕭定坤卻突然拎起一把大鐵杴衝過去。
陳有福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身影剛猛彪悍,嗖的一下子就從眼跟前過去了,就跟一頭剛從山上衝下來的野狼。
陳有福等到看清楚那是誰,呆了,氣得跺腳,老農民不懂事,你一個知青你也要給我惹麻煩?
這還活不活了!
蕭定坤握著一把鐵杴,進入了那群毆打的人群中,厲聲喝道:「全都給我住手,誰再打我直接要誰的命!」
他的聲音冷沉,猶如冷雷一般,震得周圍人一驚,大家動作都猛地一停,不過等到反應過來,頓時惱了。
一個嘴上沒長毛的小子跟我們吼什麼吼?
打,繼續打!
蕭定坤當然知道,他這一聲吼別人不會把他當回事。
他眸中泛起暴戾的光,勾唇冷笑一聲,望向那個率先抬拳頭打人的人,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莊稼漢,黑壯黑壯的,是台頭生產大隊的。
蕭定坤抬腿,一腳踢過去。
他只是怎麼一踢而已,那個莊稼漢子頓時飛出老遠。
莊稼漢子飛出去的像一隻風箏,最後砰的一聲,落在了旁邊鬆軟泥土的土坡上,又順著土坡呲溜呲溜地往下滑。
這個動靜太大了,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蕭定坤沉著臉,也不吭聲,突地又是一腳,旁邊正愣著的一個漢子大驚,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也被踢下去了。
「你他媽的——」旁邊一個壯漢不服,衝過來就要揍蕭定坤。
壯漢個頭比蕭定坤高半頭,身板也比蕭定坤寬,整個人看著壯得像一座小山。
平溪生產大隊的人看到這情景,都暗叫不妙,這少年要吃虧了。
陳有福直拍大腿:「哎呀,哎呀,完了,這是要出大事啊!」
顧衛東一看,拎著鐵杴衝過去就要助陣。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當壯漢衝到蕭定坤面前的時候,蕭定坤一個閃身,接下來一陣眼花繚亂,在大家看清楚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蕭定坤死死地將壯漢按在腳底下,一腳踩踏著他的後背,任憑那個壯漢再掙扎,他那雙腳依然紋絲不動。
十三歲的少年,光著臂膀,胸膛上的汗珠在陽光底下閃著光,短髮飛揚間,他眉宇下壓,眸光冷戾,用少年郎特有的粗嘎聲音冷沉沉地問:「誰還敢再打?」
只是輕輕地五個字,再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平溪生產大隊的人在片刻的呆愣後,陡然發出暴雷一般的呼喚聲,而台頭生產大隊的人都嚇傻了,面面相覷,連連後退。
陳有福在幾乎絕望之後,看著這一幕,連忙衝過去:「好啦,好啦,不能再打了!定坤你把人家放下,這都是誤會,有話好好說!」
而台頭生產大隊的大隊長也帶著幹部衝過來。
兩邊幹部都來了,群架停下來了,來自山裡的小風再那麼一吹,大家都冷靜下來了。
冷靜下來後,有的就後悔了。
咋就打上了呢?
蕭定坤放開了那壯漢,壯漢狠狠地瞪他一眼,指著他說:「你等著,你小子給我等著!」
一邊說等著,一邊慌忙往後退。
平溪生產大隊的人鬨笑起來。
一場群架平息,平溪生產大隊大獲全勝,揚眉吐氣,陳有福總算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後,他望向蕭定坤:「你小子行啊!」
到現在,他突然明白為什麼那些知青沒人敢惹蕭定坤了!
說他是狠主兒都說輕了,這位蕭定坤打起架來,真夠猛的,就跟山上的狼一樣。
蕭定坤憑著一己之力,逼退了台頭生產大隊,震撼了兩個生產大隊的群毆社員,從而避免了更嚴重的後果,對於這一點,陳有福是很感激的。
他心裡明白,沒蕭定坤,大傢伙都完了,他更是完了!
不過心裡明白,這話卻是不好聽。
怎麼說你蕭定坤也打架了是吧?
你還把人家兩個大漢踢到小山坡上去了,你還把人家踩在腳底下不放開。
陳有福為了這事真是著急上火,他覺得不能讓蕭定坤當了英雄又受委屈,所以在這場「平溪生產大隊和台頭生產大隊的報告」中,他絞盡腦汁地措辭,最後跑台頭生產大隊找那位大隊長几次,雙方本著平息事態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原則,儘可能地模糊一下事情的嚴重性,美化一下當時的情況。
最後陳有福的報告是這麼說的:「……這次平溪生產大隊和台頭生產大隊的衝突可以定性為無產階級內部的矛盾和爭執,目前雙方已經和解,並且表示願意團結一致互相幫助進步,共同為實現社會主義四個現代化做出他們應有的貢獻……」
提到蕭定坤的時候,他思慮再三,草稿改了幾次,最後寫的是:「蕭定坤同志已經從一名學生成長為一個自食其力的生產隊社員,並且通過投入廣大農村的勞動已經融入了貧農之中,在調節農民內部矛盾的過程中當機立斷,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說了這麼一堆套話後,他幾次修改,又跑過去找台頭生產大隊的大隊長看了看,雙方商量好了,交上去了。
交上去後,看這個報告的是李明栓。
李明栓看完了後,從報告文件中抬起眼來,看向陳有福。
陳有福笑:「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
李明栓把文件直接扔桌上:「少給我來這一套假的,到底怎麼回事!」
陳有福的笑頓時僵了。
李明栓從口袋裡拿出來煙,他和大家一樣抽的也是八分錢的經濟煙,順手遞給陳有福一根後:「說吧。」
陳有福沒法,只好把事情經過講了:「哎,這都是老農民,血性上來了,也沒辦法,我也看不出來是誰帶的頭,再說現在兩個生產大隊也不鬧事了,都和解了,我往上報吧,你說去抓誰?
這都是沒辦法的!」
法不責眾嘛……
李明栓思量了一番,犯難地皺起了眉頭,這基層群眾工作不好干,這一片十幾個生產大隊民風彪悍,像這種群架事件解放前就有,為了爭水渠,為了爭地頭,這都是有過的。
如果說現在非過去深查,耽誤春耕不說,還耽誤修建堤壩的事,最後鬧得人心惶惶。
陳有福忐忑地賠笑:「這真是沒辦法,當時打群架的基本就是咱平溪生產大隊的壯勞力了,真要是每個都查一遍,咱今年的春耕算是泡湯了,到了秋天,都喝西北風去啊?」
李明栓過了很久後,才臉色沉重地點頭:「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是以後必須加強社員的思想工作,我們會研究派一個思想專員過去,加強社員的學習,並且讓每一個參加修建堤壩的社員都要寫一份思想報告。
同時你也要加強管理,有什麼情況,及時向上級部門報告。」
陳有福一看逃過一劫,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可算是舒了一口氣。
李明栓想起來那個蕭定坤,又說:「那個蕭定坤,你得注意著點,他年輕,能幹,又是城市裡來的有文化,這個得多加強思想工作,不能讓他走歪路,要把他培養成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陳有福現在對蕭定坤除了感激就是佩服,聽到李明栓這話,也是鬆了口氣。
如果上面不追究這個事,那就是最好了,他也希望能感激下蕭定坤,能不讓他因為這個受連累。
李明栓說完了蕭定坤,又提起了顧衛東:「他去了城裡一趟,可以讓他給大家講講他的體會,另外就是——」
李明栓猶豫了下,還是問道:「你們生產大隊的那個福寶,她現在怎麼樣?」
福寶在聶家的時候被嫌棄被虐待,李明栓聽到自然是痛心,現在福寶去了顧家,雖說上次福寶那意思是顧家對她很好,但終究不太放心。
一個孤兒小姑娘,真是不容易,李明栓對她一直牽掛著。
只是他是公社裡的書記,又是單身一個人在這裡工作,媳婦孩子都不在身邊,他也不可能說把一個孤兒小姑娘接過來養著,只能是讓陳有福給好好安排了。
陳有福見李明栓提起,連忙說:「福寶啊,她現在日子過得挺好,顧家最近走運,年後頭還抓了一頭小豬仔仔,現在福寶還沒到上學年紀,整天和顧家小子一起上山割豬草,我看著每天笑眯眯的,顧家爹娘疼她,奶奶也喜歡她,把她打扮得好看,看著都不太像咱農村的孩子。」
李明栓點頭,放心了:「這就好。」
……
陳有福搞定了這件大事,總算是鬆了口氣,想著李明栓說的加強思想教育問題,趕緊大喇叭把全生產大隊的男女老少都叫過來,叮噹一頓教訓,說這次的事情很嚴重,上面要追究,到時候還得派人過來抓人,還有手銬子腳鐐子給你拷上,把一群老農民嚇得真不輕,紛紛表示再也不敢了。
陳有福嚇唬完了,才開始說經過自己如何如何,這件事可以考慮暫時不追求,大家才鬆了口氣,對陳有福感恩戴德的。
陳有福通過這件事,大大地提高了自己在生產大隊的威信,從此後他說一不二,大家再也不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前大家口口相傳,人人都知道那個蕭定坤厲害。
蕭定坤怎麼厲害呢?
王富貴端著飯碗在講台上,吸溜一口粥,就開始唾沫橫飛地講,一邊講還一邊比劃。
「他飛起一腳,台頭生產大隊的王大黑就飛了!」
「他再飛起一腳,台頭生產大地的李大錘飛了!」
「他就這麼一掰一錘這麼一下子,你都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嘿,你猜怎麼著?」
周圍人都聽得咧開嘴笑:「怎麼著?」
王富貴啪的一聲放下飯碗,站起來,一腳踩在井台上,意氣風發地捋了一把頭髮,昂首挺胸:「他就這麼站著,說,誰還要再打,就那幾個字,台頭生產大隊的那群人,一個個都得傻眼了!都傻眼了!他們嚇得尿褲子了!」
這故事講得抑揚頓挫,跟唱戲一樣,聽得周圍的人都對蕭定坤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讚,敬佩不已。
「這年輕後生,才多大,就這麼大能耐啊!」
蕭定坤名聲大振,從此後去堤壩上幹活,一路上都接受社員們的注目禮。
蕭定坤卻依然像以前一樣,臉上冷冷的,就跟沒看到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怎麼多說話。
陳有福看在眼裡,暗暗豎大拇指,行啊,小子,淡定,有大將之風。
他有意提拔蕭定坤,就拉攏蕭定坤給他當記分員,所謂記分員,就是負責記誰家幹了啥多少工分的,這是個好活,不累,輕鬆,還可以公家發紙筆,對於蕭定坤這種愛讀書的很有好處。
但是蕭定坤只瞥了他一眼:「我不干。」
人家不解釋為什麼,也不說個原因,連敷衍一下都懶得,就是簡簡單單三個字:我不干。
行吧……你小子也太傲了!
陳有福沒辦法,只好隨便蕭定坤了。
不過生產大隊人人都說蕭定坤傲,唯獨顧衛東,這一天卻喜滋滋地回來,興奮地說:「人家蕭定坤人挺好的,今天和我聊了聊,我和他說了我的棉絮買賣,他還幫我分析了下這買賣前景,給我提了一堆的意見!別看人家年紀小,可真有想法。」
然而他說完這話後,飯桌上頓時鴉雀無聲。
哥哥嫂子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顧衛東愣了下,突然明白了。
他低下頭,繼續喝粥。
屋子裡一片吸溜之聲。
晚上的時候,顧衛東躺在大炕上,和自己啞巴媳婦說起了悄悄話。
「哥哥嫂子們根本不會同意,他們覺得老實巴交地種地賺工分就好了,編草蓆子賣籮筐也是沒本的買賣,可是收棉絮需要本錢,他們肯定不同意。」
「可是我想干啊,明明外面都是買賣都是機會,幹嘛要在地里刨食?
人家知青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說不能認命,難道咱不吃商品糧,這輩子只能指望那三分地?
我在外面見識了,知道人家城裡人是怎麼花錢,怎麼掙錢的,我看著心裡痒痒,就想試試啊!」
顧衛東理解自己的哥哥嫂嫂,畢竟都是一輩子沒怎麼去過城裡的莊稼漢,日子過得好好地說拿出錢來做買賣,那對於他們來說是想都沒想過的。
到手的錢,哪能花出去買那些東西?
萬一賠了怎麼辦?
一分錢也是錢,賠了能心疼死。
但是不讓他試試,他不甘心,明明那都是掙錢的機會,怎麼就不能去做嗎?
萬一成了呢,成了後,孩子上學不用愁了,說不定還能頓頓吃黃棒子窩窩頭,還隔天能吃肉,吃雞蛋。
雖說現在家裡比之前光景好一些了,但是一提起吃蛋,孩子們那發饞的眼神,讓顧衛東很無奈。
劉桂枝仰起臉來,望向顧衛東。
朦朧月色透過窗子散在大炕上,照著藍色老印花棉被,也照在這個男人身上。
莊稼漢子的胸膛壯實,下巴粗糙堅硬,隱約可以看到幾根鬍子茬,他緊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發愁。
當了十年兩口子,她的意思他明白的。
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支持的,因為他是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