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總覺得她應該有個金手指,比如空間什麼的。
沒有金手指的穿越文不是一篇符合人民群眾樂趣的好穿越文。所以穿越文主角阿生也必須有金手指。
對,她是有空間的。
空間似乎是在一塊白玉里,又似乎不是。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為阿生自己也不肯定這件事。她是在睡夢中進入空間的,並不受主觀能動性的支配。再考慮到不錯眼珠子地盯著她的乳母們和婢女們,她應該只是意識進入了空間而非實體。
阿生在襁褓中睡到六個月大,才終於確定她是真的有一個空間,而不是一直在做一個有關空間的夢。
因為,她把奶娘一號的耳墜扔到空間裡了。
奶娘一號就是那個汗味濃重的中年婦女。當然了,這個汗味濃重是對於嗅覺靈敏的偽嬰兒來說的,真有異味的乳母是進不了費亭侯府的。
但不能說話的阿生想表達她對奶娘一號的不滿,這就有了讓繒氏心驚膽戰的耳墜失蹤事件。這副耳墜是夫人賞賜的,可以說是繒氏最從頭到腳最珍貴的飾物了,還是不能變賣的珍貴飾物,得親自戴著以示對主人家的感恩。一下子缺了一個,除了心疼,更是心驚,害怕因此產生嫌隙而遭到疏遠。
繒氏四處哀求,從臥房找到外院又找到廚房,所有能托的人脈都託了,還是沒有找到。最後她終於死心了,跪坐在阿生的榻邊默默垂淚。
「婢子恐怕不能伺候小郎君了。」她說,接著就哽咽了。她家早沒有了田產,丈夫在洛水碼頭做苦力賺不了幾個錢,臥病在床的婆婆和兩個年幼的兒子全指望她當乳母的收入。
她想著明天就去夫人那裡請罪,爭取個寬大處理。老大人仁慈,夫人也寬厚,總不至於讓她背上負債。然後,繒氏就看到小郎君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她瞧,燭火下那目光有些瘮人。
「小郎君,睡吧。」繒氏抱起阿生有節奏地搖晃。乳母史氏找她替班,她得站完最後一班崗。
阿生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繒氏雖然粗鄙,但勝在實誠,愛出汗的小毛病,等她會說話了讓她勤洗澡就好了。總要給人一個機會。
第二天,準備去請罪的繒氏在妝盒裡發現了失蹤的耳墜。
言歸正傳,再來說阿生的空間。
阿生的空間很大,一眼望不到頭。可以憑意念裝東西,不需要用手接觸,但有範圍限制,大約是三到五米。這都是阿生偷偷實驗得出的結論。
她本體還是進不了空間,只能用意念去「看」。
空間裡是沒有盡頭的水面和沒有盡頭的天空。水很淺,不過到成人的腳踝。水下鋪著廉價玻璃一樣晶瑩透明的卵石。此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沒有土壤,不能種植;沒有修真玉簡,不能煉丹;水太淺,也不能養魚;卵石和水或許是異寶,但她取不出來,也不能讓意念去喝水,總結下來屁用沒有。
唯一的功能是儲物,但她又不是穿越末世,她家是土豪啊,錦衣玉食,高屋廣廈,不缺倉庫好嗎?
阿生天真地想,等她再大一點,就弄些種子到空間裡試試無土栽培。若成功了她就相當於隨身良田千萬;若是失敗了……那這個空間真的就是雞肋了。
然而就在她周歲那天晚上,空間暴發異動,徹底將阿生的預設給擊垮了。那天阿生照例美滋滋地在睡夢中進入空間,一年來,她也逐漸習慣了這種設定。不會因為意識在空間中的折騰而把自己驚醒。
然而就在零點左右,空間地面上的水像退潮般越變越淺,最後全部匯集到阿生的面前,巨大的水球越滾越大,最終形成直達天際的巨型水柱,像一根晶瑩透亮的大吸管。
阿生都傻眼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的無土栽培計劃涼了!
空間裡的水太過任性,還帶間歇性抽風的啊——她這個空間主人也快瘋了。
就算早上的時候「大吸管」自動解體,恢復成了毫無存在感的淺淺水面,也依舊不能拯救阿生沮喪的心情。
阿生覺得,她大概是穿越大神抱養的。
這不光體現在她那個中看不中用的空間,還體現為父母關係冷淡。
阿生的父親在朝中做官,具體什麼官職原諒她沒弄明白。因為這傢伙職位變動實在有些頻繁:這個卿那個卿、又是議郎又是侍中。而阿生對於古代官職的認識極限是六部尚書和六部侍郎,侍中、議郎是什麼鬼玩意兒?
但看便宜老爹每次調職時的模樣,大約是高升吧。
處於事業上升期的便宜老爹有很多應酬,同事之間還流行互送美女。雖然這些姬妾沒機會出現在她和哥哥面前,但阿生還是知道了。是從她母親那裡知道的。
阿生的母親丁氏,從阿生記事起就帶著一股憂鬱范。憂鬱地打理產業、憂鬱地梳妝打扮、憂鬱地侍奉公婆、憂鬱地探討後宅問題。
「阿翁、阿家,西邊屋子的張氏有身孕了,四個月。」丁氏一襲淺藍色曲裾,柔柔地講述。
正在祖父懷裡念「碩鼠碩鼠」的阿生一怔,扭頭去看母親。母親神色很平靜,看不出難過也看不出欣喜。阿生不高興地扁扁嘴,這個張氏她是知道的,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個名字,大約算得上是個寵妾。
祖父稍一停頓,繼續教她念詩的下一句「無食我黍」。見阿生的注意力全在丁氏身上,不由笑罵:「多大點事,值得你一個小兒去關心。你也懂後宅陰私之事麼?背詩!」
阿生眨眨眼,祖父不喜歡那個張氏,她懂了。於是張嘴背詩:「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1】」
「哎呦。」祖父大樂,舉著她顛了顛,「學了兩日,總算是會了這段。」
正拿著個面棍磨牙的吉利見了,屁顛屁顛地走過來,扒著祖父的大腿,一邊流口水一邊嚷嚷:「鼠鼠鼠鼠,我鼠鼠鼠。」
祖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這就不是個向學的。」
祖母吳氏朝吉利招招手,哄他到跟前,又遞了根磨牙棒給他:「十五個月大的幼兒,背什麼詩經。便是如意聰慧,吉利就愚笨了麼?吉利若是愚笨,那些四歲了還不會說話只會吃奶的算什麼呢?」又拉著丁氏的手同她說:「你看你的一雙兒女,都伶俐,你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嫡子嫡女在前,張氏生什麼都無傷大雅。」
丁氏木著張臉:「她總以為我是個惡毒的主母。」
丁氏身邊的婢女幫丁氏將話補全:「四個月了才說出有身孕的事,這是信不過我們夫人。」
「她也是可憐。」祖母嘆了口氣,「前頭兩個孩子都殤在月子裡,但願這個能夠養下來。」
小妾死孩子不是一個好話題,於是又轉回到雙胞胎身上。這是婆婆和兒媳的安全區。吉利的身量又長了,冬衣需要新做;連帶著阿生也能得新衣。
「如意的衣服得加三層麻,防止著涼。」
祖母吳氏點點頭:「你想的很周到。二郎這孩子,有些慧極必傷的樣子。」太過早慧又體弱,最是讓大人懸心,生怕老天將她收了去。
丁氏指使乳母去給玩出一身汗的吉利擦洗換衣,眉間的輕愁仍是揮散不去。不一會兒,二老叫了鋪食,漢朝的鋪食指的是下午的加餐,類似下午茶。大人用點煎茶和甜糕,雙胞胎則開始吃輔食。一滿周歲就吃輔食,還是阿生極力爭取的結果,她實在不想再吃汗味的乳汁了。
一到吃飯時間阿生就很興奮,啪啪拍手:「蒸蛋!」
吉利小哥哥也跟著拍手,一邊拍一邊流口水:「蒸蛋!」
「好好好,蒸蛋。」祖父樂得牙不見眼。
阿生又拍拍手:「梨!」
「哎呦,這可不行,昨天已經用過梨羹了,今天不能再用了。梨傷胃。」
阿生把頭一歪,想了想:「葡萄!」
「好好好,就葡萄。讓廚房弄些葡萄汁。」
葡萄甜,吉利也喜歡。跟著拍手:「噗!圖!」
祖父:……「吉利也要葡萄汁。」
祖父大人嬰兒語滿級,對付完口齒不清的老大,還樂呵呵地逗老二:「還想用什麼?」
阿生想了想,蛋白質有了,維生素也有了,煮爛的藕糊是每天必備,澱粉類也不缺。她是個容易滿足的好孩子,就放過廚房好了。「夠!」
丁氏行了禮:「我去廚房看著他們。」若說不放心孩子,也不止張氏一人。
每天的下午茶,只有祖孫四人一起吃,丁氏是不參與的。她恪守節儉。阿生對這個母親的感情挺複雜,又親近又不親近。她將兩個孩子看得很重,但將丈夫和禮教看得更重。這明明不是個禮教森嚴的時代,丁氏卻讓自己活得透不過氣來,猶如一個錦繡包裹的苦行僧。
這樣的性格必然不得男人喜歡。事實上,便宜老爹對這個妻子敬而遠之,客氣是有的,愛情,就是痴人說夢了。這更加深了丁氏的憂鬱,讓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錯一步。整一個惡性循環。
阿生吃完飯,一頭扎進祖父懷裡。這才是家裡最大的靠山,祖父疼她,她就什麼都不怕。
注【1】:出自《詩經》中的《國風·魏風·碩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