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過新年

2024-08-31 08:42:49 作者: 冰糖松鼠
  漢歷的春節,踩著嚴冬的腳步,終於來到人間。

  嚴格來說,「春節」這個稱呼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灶神被認為是祝融的分身,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冷門神仙,也不是曹家祭祀的對象。中原佛教尚未成型的年代,臘八粥更是無從談起。

  只有「元日」是早就存在的概念。舊的一年結束,新的一年開始。

  正月初一,皇帝在宮殿裡舉辦朝會,然後就放假了。一直到皇帝去城外一個叫「明堂」的地方祭天祭地祭各路牛鬼蛇神之前,官員們可以回家跟父母妻子過年,朋友間互相串門,吃吃喝喝。

  最重要的是,祭祀自家的祖先。

  這在曹家是一件比較尷尬的事情。曹騰的父親和大哥早亡,家裡窮的時候揭不開鍋,也就沒法管祭祖的事情。等到曹騰在宮裡發達了,提攜了二哥、三哥成了一方富豪,三兄弟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太爺爺叫什麼。

  爺爺奶奶的名字還是從同村的老人那裡聽來的,不知道準不準確。

  也就是說,跟別人家動不動就始於春秋戰國的光輝家史相比,費亭侯府最多只能往上追兩代:曹騰的父親、曹騰的祖父(存疑)。再往上就不可考了。徹徹底底的暴發戶。

  祖宗再寒酸,也得祭祖。

  線香燭火是沒有的。豬、牛、羊,所謂太牢,只有皇帝能用,官員敢用就全家涼涼了。所以,曹家祭祖,用的是五穀、雞、魚和狗。在正堂設一張供桌,放上貢品,大開正門讓鬼魂進來。家中的男主人依次對著虛空行大禮,誦讀祝禱詞,然後將寫有祝詞的絹帛在銅盆中燒掉,假裝祖先的靈魂能夠聽到這些話。

  曹家人口簡單。最先的是曹騰,然後是曹嵩,最後是雙胞胎。

  去年的這個時候,阿生和哥哥還在襁褓中懵懂,今年是第一次他們參加正月里的祭祖。跟別人家的幼兒讓大人抱著,讓父親代讀祝詞不同,曹家的雙胞胎好強又機智,行禮背詞都順流。

  沒錯,女孩子的阿生也得像哥哥一樣,身穿迷你型的上衣下裳,撅著小屁股學五體投地大禮,然後用脆生生的聲音跟祖先對話。阿生對於這種男女平等的局面很滿意,自動忽略了丁氏欲言又止的模樣,將祝詞念得響亮又流利。

  祖父就一直看著她笑。

  曹嵩一臉僵硬,仿佛生怕祭祀過程中會出什麼祖先震怒的靈異事件。直到祭祖順利結束了,他才和緩了表情,跟阿生說:「眾大人厚待你,你長大後也要為曹家盡心出力。」

  這次祭祖對曹生來說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代表著她正式被先祖接受成為曹家的繼承人之一,而不是一個只有聯姻價值的女兒。

  阿生對於性別限制的突破沒有古代人這麼敏感。她的全部心神被這次祭祀中透露出來的信息所占據。他們家姓曹,朝代是漢。她依稀記得劉邦開國的功臣中有個姓曹的,但估計跟自家扯不上關係。

  我家是暴發戶。

  但是阿生翻遍了記憶都沒能從漢朝找出一個叫費亭侯的名人來,原諒她可憐的歷史知識儲備量。翻來覆去想了半天,她對朝代又不確定了,雖然祝詞中出現了「漢天子」的字樣,但漢朝之後中原自稱漢人、漢族皇帝稱「漢天子」的特例也許也是有的。再一個,還可能是架空。

  時代問題讓阿生抓心撓肺,她迫不及待地拉著哥哥去找祖父了。「想聽祖父講史。」

  「呦,這可難了。許多大儒終其一生都在學一冊史書。如意若想成大儒,可不能貪得冒進,先識字算術,而後是《篇章》、《孝經》、《論語》,成童之後才可學《五經》,《五經》中的《春秋》方才算是學史,而儒家學《春秋》,又分為公羊、穀梁、左氏三派。我不過年輕時服侍先帝讀書,有幸聽得隻言片語,可不敢跟人說史。」


  感情這時候的歷史還是個高貴的東西。

  吉利被妹妹拉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懵,這時候聽明白了。妹妹想聽史,但祖父認為他們還小,不給講。這下吉利不樂意了,小孩子最恨大人當他是小孩子。「長大後再學五經,那是庸人。我與如意聰明,剛說話就學《詩經》了,現在學史怎麼就不行?」

  曹騰哭笑不得,背兩句「桃之夭夭」、「蒹葭蒼蒼」,只能算開嗓。這就叫學《詩經》,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詩經》了。

  阿生連忙幫腔:「祖父不是詩博士,不也能給我們念詩?不是大儒,也與我們說了不少論語?祖父聞道在先,即便是隻言片語也勝過我和阿兄的懵懂無知。就講講當朝的故事,如何?」

  曹騰被雙胞胎的一唱一和逗樂了:「可不敢非議當朝。幾十年前班孟堅所撰《漢書》,也不過是到王莽罷了。」

  阿生眼睛一亮,總算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王莽。王莽新政結束了西漢王朝她是知道的。那如今……

  「今朝也是稱漢嗎?」

  「世祖光復大漢,功在千秋。」

  行了,現在是東漢。世祖這個稱呼太泛濫,阿生不知道他是哪個,如果曹騰講的是「光武帝劉秀」,那她能更肯定。但目前給出的信息足夠阿生做個初步的判斷了。

  她見好就收,沒有再問祖父當今皇帝叫啥之類大逆不道的問題,就算曹騰說出一個帶「劉」的名字來,她也兩眼一抹黑。原諒她貧乏的歷史知識儲備,除了劉邦、劉徹、劉秀,她還能清晰記得的就只有劉備和劉阿鬥了。然而那已經是三國時期的人物了。

  不是架空就好,至少不用擔心街頭巷尾突然跑出一個魔法師來,認真搞科學過小日子吧。

  想通了這一點的阿生開始愉快地享受過年的時光。

  各地的年禮陸續進京了。費亭侯府天天能夠收到遠道而來的禮物,老家沛國譙縣的、北地邊關朋友的,還有經過宮中賞賜的來自大江南北的奇貨。

  阿生在其中發現了奶酪和水稻,從此她對於年禮充滿了熱情,天天拉著吉利去府庫淘寶。雖然大部分是沒什麼意義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但只要淘下去,總能有收穫,比起困守侯府一年的收穫都大。

  水稻、糯米、山藥、薏米、綠豆、紅豆……都沒有普及,但作為各地和外邦進貢的特產,還是有少量出現在了曹家的府庫中。往年這些東西不是煮了嘗鮮就是任憑腐爛了,但今年,但凡還有繁殖希望的都被阿生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年後就是春季。春季啊,希望的季節,播種的季節。

  比起需要磨麵技術的麥粉,大米飯更加現實,而且米粉比麥粉好磨多了,她可以做糯米糍吃。一想到經過努力後能夠達到那樣的未來,她就開心得想哼歌:「我是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啦啦啦啦啦~」

  吉利沒有辦法理解阿生的遠大志向。他喜歡北地來的小匕首,同時鄙視阿生的口味:「如意,饞嘴,羞羞。」

  阿生心情好,給哥哥扮了個鬼臉,繼續在犄角旮旯里淘她的寶貝。繒氏跟在後面,戰戰兢兢地將阿生翻亂的物品整理好。

  「咦,這個東西長得好像竹子,但又不是竹子。」阿生從一箱蜀錦後面翻出了兩根已經枯黃的長杆樣的植物,她盯著它們看了2秒,然後大腦就炸了。「天啦嚕!我竟然發現了甘蔗!漢朝人這麼強大的嗎?」

  有了甘蔗卻沒有白糖,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一場食品變革,以及,數不盡的錢!

  阿生跳起來。我要去南方圈地,甘蔗水稻紅豆啊啊啊啊啊;我要去北方圈地,酸奶羊毛乳酪啊啊啊啊啊;我要去新疆圈地,日照溫差種水果還有絲綢之路帶來的新品種。

  她瞬間給自己的人生作了不下二十種規劃,捧著腦袋笑成了個小傻子。活著,真好!

  吉利:完了,妹妹饞傻了。

  新年還有一個好處是母親的心情比較陽光明媚。曹嵩但凡要宴客,或是去朋友家串門,都只能帶著正妻去撐場面。於是平日裡在家中不受待見的丁氏突然就有了很高的存在感。所謂嫡妻的優越之處就是在這裡啊!

  且但凡已婚婦女們湊在一起,都羨慕丁氏的運氣。「嫡長子嫡次子出生不過兩年,肚子裡就又有了一個。名分、寵愛、子嗣都具備了,怎麼不讓人羨慕?」

  雖說事實完全不是這樣,但丁氏還是面上有光,連帶著氣色都好看不少。雖然在別人說到「嫡次子」的時候有些尷尬,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我家二郎長得像郎君,白淨俊朗,就是胎中體弱讓人擔心。」

  旁邊馬上有人勸道:「雙生子都活了下來,且長相不同,已經是祖先福佑綿長了。」

  丁氏抿著嘴笑:「我就指望大郎能夠看顧他了。二郎也不需要承擔家業,將來做個風流倜儻的小郎君也不錯。」

  你看,練一練,丁氏不也就會說瞎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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