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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番外 致九天之上的你

2024-08-31 08:43:28 作者: 冰糖松鼠
  致九天之上的你:

  我想你注視我很久了,自我轉世在這個世界。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能夠漸漸感受到你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雖然沒有指示,我不知道哪一條路才是你所期望的,我只能按照我所認為是正確的道路往前走——讓這片土地上儘可能多的人獲得儘可能久的幸福。

  或許你可以說,我是在自我滿足。沒錯的,我在自我滿足,也在重新發現我自己。

  我生在一個軍人家庭,幼年的記憶被遼闊的戈壁所覆蓋。很難想像,在那個虛擬實境已經普及的時代,竟然還有餵養馬匹的軍隊。但這是真的,我父親所在的軍區,留有最後三匹戰馬的後代。

  西北邊陲在我記憶里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有戈壁灘上盛開的鮮花,有讓風發出怪聲的蘑菇岩,還有曬得黝黑流著鼻涕的小夥伴,以及爸爸輕鬆的笑臉。

  我要說的事情發生在我五歲那年,陌生的士兵帶走了隔壁的良叔。於是那個流鼻涕的小男孩,連同他溫柔的媽媽也一起消失了。

  良叔走的那天,我站在院門口,看他被人架著,一步一回頭。「老楊,你要守住自己的良心。」

  爸爸站得筆直,面無表情:「我會的。」

  「老楊,你要守住自己的底線。」

  「我會的。」

  「老楊,帝都的路不好走,你要當心。」

  「我會的。」

  因為良叔一家的離開,我哥哥很生氣,他罵爸爸是個冷血無情的政客。他那個時候也才八歲而已,不知道從哪裡學來這麼高級的詞彙。

  那之後不久,我們一家就去了帝都,兩件事情之間間隔是如此之短,就連我都能夠感覺到其中的微妙。帝都是一個新世界,高樓林立,人口眾多,酷炫的立體交通從百米高的天空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地底。輕磁太陽車坐起來如同翱翔天際,而深淵列車的車窗外,可以看見地下奔涌的河流。

  我和哥哥就這樣變成了帝都軍區的孩子。之後的日子平平無奇,隨著長大,哥哥越發叛逆,而我的學業越發沉重。

  偶爾我也會從大人們說漏嘴的地方聽得隻言片語。比如平反,比如高層動盪,比如權力更迭。但總歸,那些太遙遠了。與我無關,與哥哥無關,與媽媽無關,只和那個日漸冷漠的男人有關。

  我現在趴在梁父山的一塊岩石上給你寫信,旁邊放著我哥哥的槍。認真的,我很感謝你把它帶給我。秋風很涼,夜很漫長,適合講一個沒什麼意思的故事。

  我哥哥從小喜歡槍。十二歲的時候,他就偷了爸爸的槍去射擊館。這件事情鬧得還挺大的,爸爸給自己定了一個極為嚴厲的處分報上去,為此,他沉寂了三年。

  但似乎什麼處分都無法阻止他上升,就像什麼皮帶抽肉都無法阻止我哥哥摸槍一樣。

  一直到高中畢業,哥哥除了在射擊館練了一手好槍法之外,在常人眼裡不學無術。但我覺得他很淵博,從遙遠的二戰□□,到最新式的艦載飛彈,他都能如數家珍,若是單兵就能操作的,他還能擺弄兩下。

  我至今記得他笑著從背後托起我的手,擺出一個八字,然後,啪。「笙笙,我教你打槍。我們可是大院長大的孩子,不會打槍怎麼行呢?」你看,他再怎麼痛恨爸爸,再怎麼染髮鬥毆惹是生非,再怎麼花天酒地無法無天,也都承認自己是軍隊的娃。


  後來,就是三戰。圍繞著新舊能源生產國之間爆發的武裝衝突,世界各國紛紛站隊。

  國內的氛圍很浮躁,年輕人們似乎挺激動的,這大約是好幾百年來,第一次有大規模出國作戰的事情發生。「不是被動防禦,而是主動爭取國家利益。」他們都這麼說,然後投軍的人數一度爆滿。

  我那個時候正在醫科上大五,已經確定保研了,碩博連讀;保研單位是軍醫院下屬的研究院。是的,我就像一個再正經不過的軍人家的女孩兒一樣,軍裝外面套著白大褂。

  大約是暑假的某一天,哥哥又和爸爸爆發了爭吵。

  「你t然不敢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戰場,你t然壓我的參軍表,這叫侵犯公民權利!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哥哥拍著桌子吼。

  那個男人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說真的,我從未見過那麼可怕的表情。

  就跟曾經經歷過的許多次一樣,我站在門後等待他們吵完。哥哥最終還是走了。臨走前,他嬉笑著捏我的臉蛋,說他破解了軍用通信頻道密碼,可以直接給我打視頻。

  我們後來確實通過很多次視頻,聊些軍隊伙食好不好吃,x城炎熱與否的瑣事。但從傳統意義上說,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戰場失蹤,通知家屬。

  媽媽當場就暈過去了,最後還是我去領回了哥哥的行李。生活用品簡單到可怕,獎章卻數不勝數。這把老式狙擊槍就是那個時候由他的戰友交給我的,許多結構都已經損壞了,包括瞄準鏡和撞針,也就是說,幾乎報廢到無法使用。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來修好它,一點點淘零件,一點點替換。然後,我報名參加了x城的醫療隊。x城是後勤大本營,永遠缺醫生。

  我不相信他死了,直到今天我都懷抱著希望。如果他還活著,我希望他因為受傷被送到x城的時候,不會因為手術台旁缺人手而感受到絕望。

  我很努力地工作,直到最後一天來臨。敵軍突襲了x城。

  後面的事我想你大約是知道的。那是我第一次殺人,鮮血淋漓,手指都因為扣動扳機而麻木了,但好在,我還記得給自己留一枚□□。

  我第一天達到x城的時候,帶隊的老醫生這麼跟我們說:「你們有些人首先是醫生,然後是軍人;有些人首先是軍人,然後是醫生。但無論你是哪一類,我希望你是醫生的時候,能夠恪盡職守。」

  我一直恪盡職守,但我不屬於上面任何一類。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突然明了,我首先是一個政治人物,然後才是一個醫生。

  我的同事們可以成為俘虜,可以接受國際法保護,可以等待交換和贖回,但我不可以。因為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我是大院的孩子,一旦我的身份曝光,會讓那些在我小時候抱過我的叔叔阿姨付出不必要的代價,會給本來就日漸低落的國內民心帶去不必要的困惑。

  似乎扯遠了。

  總之,我很感謝你把我哥哥的槍帶給我,這是三十八年來最好的禮物。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夠,也願意幫我做到的話,我希望你能將我哥哥送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我沒有更多願望了。

  當然,奇蹟不能降臨我也沒有怨言,我也從來沒把希望寄託給神明,我只是,想到了爸爸挺直的脊背,還有增多的白髮。再世為人後,我越來越像他。

  我看見人像了,透過夜視儀。一共十五個,是我的目標。

  那就聊到這裡吧。

  我現在趴在梁父山的一塊山岩上,架著我哥哥的槍。我哥哥是王牌狙擊手,他的手很穩的。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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