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朝夜並沒有等到沈忘塵的反擊。
一身素白的青年垂目斂眉,指尖輕輕一撥琴弦,一陣柔和的琴音便如波浪般四射開來。
方才還因見到了人族修士而驚恐或是憤怒的眾妖神色突然變柔和下來,似乎是沉浸於各自美好的記憶之中,連嘴角也帶了一絲絲的笑意。
祁朝夜立於地面之上,初聽那琴音,長眉便蹙起,下意識的要運轉妖力來抵抗這陣琴音。
他在不道山是算樂修,而沈忘塵以琴為武器,自然也算是半個樂修,祁朝夜自然清楚,沈忘塵的這陣琴聲,是將眾人拉入自己心中美好幻境裡,好讓人放棄抵抗。
他竭力想要抵抗住這琴音,卻終究還是意識一片昏沉,唯有最後的一絲清醒,叫他忍不住牢牢握住身邊之人的手。
他絕不肯放她離開。
明明,他已經找到了辦法——
如同溺水的人終於浮上水面,蘇酒長長的吸了口氣,猛地睜開眼,便看到不遠處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微微一怔,腦海里的那些記憶太過混亂複雜,撲面而來的紅色,不知道是血還是新房的布置,叫她一時還有些呆呆地。
不知身在何處。
直到一隻微涼的手,輕輕的握住了她,同她十指相扣。
蘇酒這才如夢初醒的抬起眼,看到的便是沈忘塵的面容。
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唯有那雙琉璃眸中,映著她的身影,從未有過的清晰。
「跟為師回家。」
她聽見他說。
蘇酒張了張唇:「我……這是在——」
最後兩個字尚且沒有說完,眼前便浮現出兩道身影來。
是趙寧和洛明。
他們握著她的手,哪怕到最後一刻,還在同她說話:「蘇酒,你醒醒——」
醒醒——
腦海里最後一根弦一下子崩斷,蘇酒終於想起那天的一切。
其實從那之前,一切就有跡可循的。
她同他們待在客棧時,時常會思緒有幾分恍惚。
可那時,蘇酒只是以為是她心裡還藏了事。
她和趙寧他們說的很好,出了妖界便不會再回不道山了,她也不要再去管原來的劇情怎麼樣,自己一個人活著就好。
可她真的能做到嗎?
蘇酒每夜想著沈忘塵的臉,想著蒼千雪的臉,想著慕雲卿的臉。
她想起自己在眾生萬相圖里看到的那一幕,然後反問自己:「你真的可以做得到嗎?」
蘇酒不知道。
那天在城門前排隊,趙寧和洛明說話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仿佛是有另外一個人,想要控制住她的身體。
蘇酒輕聲喊了趙寧,想讓他們離自己遠一些,想說她有點不對勁。
可她只是喊了趙寧,只來得及喊她,
滾燙的血液,便撲面而來。
——如同此刻,
蒼紫色的身影從天而降,那張俊美至鋒利的面容上,是蘇酒從沒有見過的嚴肅冷厲。
他手持長槍,當即向祁朝夜刺去。
祁朝夜清醒的很快,隨即身影也立刻拔地而起,一掌拍於腰側,掌心便多了一支渾身碧綠的玉笛。
連綿不絕的鈴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蘇酒本便頭痛欲裂,聽了這紛亂的鈴聲,臉色更是一片慘白,身子不停的顫著,腳下幾乎站不住。
沈忘塵同她牽著手,自然第一時間便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來,當即伸手將蘇酒摟住懷中,冰涼寬大的衣袖把她從頭到腳包的嚴嚴實實,連那些鈴聲也一律擋在了外面。
蘇酒眼前是近白的昏暗,她牙齒打顫,渾身都在發抖。
趙寧和洛明哪怕是死,也在注視著她的眼,叫她崩潰到想哭出來,可張開嘴,卻只有無聲的哽咽。
她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沈忘塵緊緊的抱著她,幾乎是要將她融入體內,落在蘇酒後背上的手用力到青筋凸出。
「小酒,」他素來平靜清冷的音,此刻有幾分顫意:「小酒,你聽我說……」
可懷裡的少女還是抖得那樣劇烈,沈忘塵甚至聽不見她的一絲聲音。
哪怕說明天魔族就要打上不道山都不會變臉色的沈仙君,此刻卻慌了神。
他拿蘇酒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蒼千雪。
蒼千雪本想替好友將祁朝夜這個孽徒斬於槍下,可不知道這小狐狸突然間吃了什麼仙丹妙藥,竟還能和他有來有往的打上幾個來回,說傷了他也不至於,就是頗為難纏,叫蒼千雪有些不耐。
他自然也是注意著蘇酒那邊的情形,見沈忘塵求助似的看向他,當機立斷的收了槍,一掌朝祁朝夜擊去,隨即旋身回到了沈忘塵身側,以手為刃,一下擊在蘇酒脖一側,少女身體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沈忘塵連忙將她抱緊,微惱:「你——」
蒼千雪卻迅速道:「回去再說。」
趁著祁朝夜趕過來前,三人立刻化作一陣流光,消失於天際。
祁朝夜捂著胸口站在方才三人立著的地方,臉色一片蒼白。
原本他已經想到了消滅蘇酒體內那魔女的辦法,可沈忘塵和蒼千雪,竟給他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
當真是,可惡至極!
又是數日落雪,整個乾元宗都被淹沒於風雪之中。
永祭峰,是乾元宗門內的弟子們不幸身死後,宗門會為他們立衣冠冢的地方。
乾元宗立派數千年,永祭峰上墳頭早已數不盡。
而如今,又多了兩個小小的墳頭。
蘇酒站在那兩個堪堪到她膝頭的簡陋墳包,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一直以來只知道要遠離主角,主角身邊的好人有一半就得代替主角祭天,好讓主角能法力無邊。
可沒人告訴她,就連她這麼一個炮灰女配角,也得離的遠一點,走的近了就會沾染不幸。
就像趙寧和洛明。
明明她只不過是個早死的炮灰女配,怎麼都還會連累別人去死呢?
蘇酒想不明白。
她抬手,將那落了厚厚一層的白雪拂去,手指很快因冷而變得通紅。
可她卻並沒有感受到幾分冷。
「阿寧,洛道友,」蘇酒想了想,輕聲道:「是我對你們不住,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幫你們報仇的。」
說了這一句,蘇酒突然便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又有些怔怔的站了會兒,這才轉過身。
沈忘塵的身影和白雪融為一體,但她還是一眼看到了他。
「師尊,」蘇酒走到他身邊,慢吞吞道:「能否麻煩師尊,請幾位佛宗的弟子來,為他們兩位超度……其實倒也不是超度,是阿寧她,說佛宗的男弟子們身材極好,想要看一看……」
「雖然有些對不住洛道友了,」蘇酒扯了扯嘴角:「可誰讓我和阿寧才是閨蜜呢。」
她像是在笑,可唇角落下時,卻一陣僵僵的痛。
沈忘塵沒說話,只抬手來,想要握蘇酒的手。
他的指尖才碰到蘇酒的手背,她便將手臂往回收了收。
於是沈忘塵的手,一下子便僵在了原地。
他側頭去看蘇酒,少女也看向他,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般,笑著問:「師尊,怎麼了?」
沈忘塵張了張唇:「小酒,我們——」
蘇酒卻突然打斷了他:「師尊,你知道我和阿寧是怎麼認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