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那股不適感似乎還在渾身蔓延。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空調嗡嗡的工作聲音在耳邊響起,蘇酒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一切不過是個夢境。
她臉上的笑一下子變得苦澀起來,眼眶忍不住的酸澀。
夢裡的一切,都美好的有些虛假。
師尊吻她時的溫柔,
師兄摸她頭時的溫暖微笑,
還有……師叔的手。
落在她腰間,那麼熱而有力。
眼前視線有些模糊,蘇酒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去擦眼淚,卻驀然見手腕處一抹紅色。
她身子一下子僵住。
身邊女聲依舊溫柔,帶著微微的揶揄:「怎麼?不捨得起來了?」
「林醫生,這,這個——」
蘇酒慌亂的往身邊看去,卻只見單手插兜的年輕女醫生將手指抵在唇邊:「噓。」
她指尖指了指頭頂,對著蘇酒淺笑著眨了眨眼:「不可說。」
蘇酒恍恍惚惚的回了家,一進門便把自己關進了臥室里。
手腕上的紅繩不是騙人的。
丹田裡的靈氣也不是騙人的。
她真的回去過!
蘇酒幾乎要蹦起來。
冷靜下來後,蘇酒指尖捏住那根紅繩,閉著眼將靈力注入其中。
周身風聲漸響,充沛的靈力包裹住她的全身,再次睜開眼,蘇酒看到的,赫然是不道殿內的景色。
沈忘塵和蒼千雪各自一左一右坐於窗邊桌案旁,蒼千雪一手執棋,一手端茶,聽到動靜便回過頭來,剛好和蘇酒的視線對上。
他唇邊露出笑意來,轉過頭對著沈忘塵抬抬下巴:「看,我說會回來的,你還不放心?」
沈忘塵目光看了過來。
不知為何,蘇酒無端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幾分委屈。
「你走了三天,」
清淡的嗓音像是指責控訴,白衣青年起身走到了蘇酒身邊,俯下腰去,輕輕的抱住了她。
「我以為,你又不會回來。」
蘇酒的注意點卻在三天上。
「三天?」她驚訝道:「我明明才——」
「不同的空間,時間流速並不相同。」蒼千雪放下茶杯,起身走了過來。
他目光嫌棄的看了眼恨不得把蘇酒融進身體裡的男人,只覺得現在的沈忘塵陌生的可怕。
原本高高在上的冰冷謫仙,此刻硬生生變成了個怨婦。
鬼知道他這三天裡是怎麼守著蘇酒的。
就恨不得抱著她一起睡過去了。
怎麼這麼粘人,真是——
蒼千雪磨了磨牙,有些看他不順眼了。
蘇酒被沈忘塵抱著,仰起頭來看蒼千雪。
目光落在他意味深長的面容上,卻又一下子心虛了。
「哄哄你師尊吧,」蒼千雪似笑非笑道:「他快哭了。」
蘇酒有些尷尬的低下頭,餘光瞧見蒼千雪走了出去,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師尊……」
她想同沈忘塵說什麼,可張開嘴卻只能幹巴巴道:「我,我回來了。」
沈忘塵抱著她的手緊了緊:「嗯。」
屋內安靜下來,耳邊只剩沈忘塵平穩而清淡的呼吸聲,蘇酒臉頰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了一種安靜的平淡。
良久,沈忘塵突然開了口:「那日,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蘇酒微怔:「嗯?」
沈忘塵後退一些,讓蘇酒坐穩了,目光看著她。
他神色認真道:「我心悅你。」
蘇酒不是聽沈忘塵第一次說了,她這次,也確實信了。
「我知道。」她頓了頓,同樣看向沈忘塵,卻有些難以啟齒:「可是那天晚上蒼師叔說的話——」
從寒潭將蘇酒帶回去後,蒼千雪自然將所有的事都說清楚了。
他和蘇酒在絕靈之地的那一次,除了最後一步,該乾的都幹了。
沈忘塵和蘇酒在不道殿的那一次,也是同樣。
更不必提她和祁朝夜,和墨臨。
以至於慕雲卿只是給了她皇后鳳印這件事,竟然變得那樣無足輕重起來。
他們心底怎麼想,蘇酒不知道,可她心裡,確實是慌的。
沒有人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心裡還有別人吧?
蘇酒清楚,這正是她當時毅然想要離開的原因之一。
在無字書中得知她死後有可能會回到現代以後,蘇酒便有了這個想法。
而和蒼千雪在絕靈之地的那一次,後來和墨臨的種種,更是堅定了她的決心。
她害怕那種控制不住自己心的感覺。
無論最後選擇誰,對其他人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更何況,蘇酒多年來接受的教育,還不足以讓她像修仙界一些修士般,覺得三妻四妾,三夫五侍很正常。
她害怕這種脫軌的感覺。
可沈忘塵打斷了她:「我知道。」
他看著蘇酒,驀然間露出了一個很淺淡的笑來,如梨花落入水面。
「那又如何?」
他平靜的道:「人活一世,難得快活,你想如何,不必顧忌旁人。」
他的話叫蘇酒微微一怔:「可是師尊不會快樂……」
沈忘塵卻道:「我會。」
他抱住蘇酒,輕輕的吻落在她額頭:「於我而言,你在我身邊,便是快樂。」
其他的,並不重要。
「談完了?」
蒼千雪漫不經心的回過頭,便瞧見蘇酒失神般的從屋內走出來。
他伸手隨意折了支將開未開的桃花,朝著蘇酒招手:「過來。」
蘇酒腳下一頓,目光有點呆的看他。
蒼千雪輕嘖一聲:「真傻了。」他只好自己走過去,從那支桃花上折了朵開的正好的桃花,輕輕別在蘇酒發間。
「好看。」 他指尖將蘇酒下巴輕抬起,左右端詳片刻,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不錯。」
蘇酒仍沒說話,只看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開口:「師叔……」
蒼千雪輕輕挑了挑眉毛:「嗯?」
蘇酒道:「你什麼時候回無妄之山啊?」
蒼千雪氣笑了:「怎麼?你師尊讓你趕我?」
蘇酒搖了搖頭:「不是。」
雖然沈忘塵和她那樣說,但蘇酒還是覺得不對。
不好。
沈忘塵喜歡她,又怎麼會捨得讓別人留在她身邊?
平心而論,如果是她,定然是不願的。
所以,哪怕她心裡有猶豫,有糾結,有不舍,她也該狠下心來。
讓該離開的人離開。
這樣是最好的……
蒼千雪看著她的神色,不難猜出她在想什麼。
她想讓他離開,退出。
蒼千雪怎麼願意?
他生來便不是會退一步的性格,蘇酒這樣商量都不與他商量,便直接將她逐出戰場的行為,更是叫蒼千雪氣瘋了。
偏偏他越氣,嗓音越溫柔,笑的越燦爛。
「想叫師叔走,好和你師尊相親相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覺得師叔礙眼了?擋著你和你師尊恩恩愛愛了?撩撥要師叔便想趕師叔走了?」
他說一句,便朝蘇酒走近一步,手指更是捏住了她的下巴。
笑容越發燦爛。
蘇酒愣了一下,連忙搖頭:「不是。」
「不是?」蒼千雪笑了笑,指腹摩擦過她的唇瓣,微微俯下身去:「那是如何?」
蘇酒說不出話來。
修長手指摩擦著她的唇瓣,而後微微用力,叫她迫不得已將唇張開了。
於是那兩根手指更加深入。
蘇酒不得已仰起頭來,語氣含糊道:「師叔……」
蒼千雪輕輕「嗯」了一聲,伸手將她腰身攬住,將她帶到桃花樹下。
枝葉簌簌,花瓣紛飛。
蘇酒被迫坐在蒼千雪懷中,聽到他笑道:「小酒兒還記不記得那場夢?」
夢?
蘇酒一怔,還未想明白,便見蒼千雪面容無限靠近。
眼前視線被剝奪,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場綺麗的夢境裡。
十三歲的小少年從杏花樹上跳下來,語氣戲謔而風流的道:「小姐,我想吻你。」
於是紛紛落下的杏花雨成了他們共赴巫山雲雨的溫床。
到最後,那張青澀稚嫩的臉,變成了男人成熟而俊美的面容。
再到此刻——
他戲謔的笑著看她:「記起來了?」
「還想讓師叔走嗎?」
蘇酒一下子漲紅了臉,恨恨的抓起手邊桃花枝扔了過去。
原來他從那個時候就——
蒼千雪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屋內清冷嗓音傳來:「笑夠了?」
「笑夠了就滾。」
直到離蒼千雪遠了,蘇酒臉頰還是紅的。
原來那不是夢!
那豈不是說,她和蒼師叔早就——
想到夢境裡的那些瘋狂,蘇酒一下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虧她還在他給那根紅繩的時候還單純以為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呢!
蘇酒恨恨地看向手上的紅繩,想要將它丟掉。
可無論什麼辦法,那紅繩都像是長在她手腕上似的,怎麼也弄不下來,弄的蘇酒都有些累了。
她沮喪的放下手,重重的呼了口氣。
「師妹?」
溫潤的嗓音自身前響起,蘇酒抬頭,便看到慕雲卿一身青衣,正站在她身前。
他面容仍是一如過去那般溫和而清俊,只是那雙溫潤的黑眸卻沒有了多少明亮的光,唇畔的笑意,也是淺淡而苦澀的。
他只看了蘇酒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語氣佯裝平靜般道:「師妹怎的下來了?」
蘇酒張了張唇,卻不知該如何說。
說,她是來處理師尊以外的桃花麼?
師兄也算是桃花之一吧,她要怎麼說,才能不傷到師兄?
蘇酒一時陷入了沉默中。
慕雲卿輕輕勾了勾唇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師妹放心,」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語氣不泄露出內心的波瀾:「我明日便會下山,離開乾元宗,以後……」
他輕輕道:「便不回來了,祝師妹和師尊,百年——」
最後那兩個字,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胸口像是被什麼沉甸甸的堵著,堵的他幾欲落淚。
憑什麼呢?
最先喜歡師妹的是他,
最先表達愛意的是他,
憑什麼到最後,退出的卻是他?
——只憑師妹心裡的人,是師尊。
他如此寬慰著自己,才不至於在蘇酒面前失態。
哪怕是離開,他也希望在蘇酒心中,他一直都是那個溫柔可靠的大師兄從不讓她為難。
所以,該離開了。
從此,就不要回來了吧。
慕雲卿忍住胸口洶湧翻騰的心緒,對著蘇酒勉強笑笑,方抬起腳,自她身邊擦肩而過。
山道兩旁落英繽紛,花香將他身上的藥香盡數遮去了。
明明是蘇酒想要的答案,可她卻伸出了手。
「別走——」
她嗓音低低的攔住了慕雲卿。
慕雲卿腳步猛地頓住,回頭看她:「什麼?」
蘇酒整個人都是亂的,理智告訴她,應該就在此刻,和慕雲卿斷的乾淨徹底。
然而,情感卻不允許她鬆手。
這是大師兄啊,她視若兄長般,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堅定的站在她身前的大師兄。
在人界,他吻過她,
她也吻過他。
他說,他會永遠在她身後。
蘇酒手指微抖,她知道這句話問出來是自私的,可她還是忍不住:「你說過,會永遠在我身邊的……」
慕雲卿一愣,而後唇邊勾出苦澀的笑意來。
「師妹,」他嗓音一如幼時哄蘇酒般輕柔溫暖:「不同的。」
蘇酒聲音顫抖,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有什麼,什麼不同?」
她哽咽了一下,「還是說,師兄不喜歡我了?」
慕雲卿沉默片刻:「喜歡。」
「可是你喜歡師尊,所以師兄選擇退出,師兄不會讓你為難。」
這是他,能為蘇酒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可是,我也喜歡師兄啊……」
蘇酒緊緊的拽住了慕雲卿的衣袖,仰頭乞求般看著他:「這樣,師兄也不可以留下來麼?」
慕雲卿怔住了。
「喜歡?」他低低的重複一遍,而後很輕的笑了。
「師妹,你別逗師兄了,師兄會——」
當真的。
三個字,淹沒於少女落下來的吻中。
慕雲卿瞳孔微縮,被動的接受著她的吻。
蘇酒緊緊的抱住他的腰身,知道不能,不應該,
但還是開了口。
「師兄,為我留下來,好嗎?」
「我喜歡師兄的。」
語氣帶了些小孩子似的委屈:「只比喜歡師尊少一點點,就一點點,師兄是第二喜歡。」
慕雲卿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自己是該難過,還是該笑。
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迎合了少女的吻。
眼眸溫柔的看向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