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雙並不相信晏潮生。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這個人冷心冷血, 對待自己妃子尚且毫不動容,不可能會在危險的情況下護住她。
琉雙衡量片刻,仍舊跟上了晏潮生。
琉雙不信他具備「善良無私」的品格, 但是她相信晏潮生活下去的能力,想想就清楚了, 七百年後,他活得好好的, 世間卻沒有赤水琉雙這個人。
留在原地仙氣散盡就是死期, 跟著晏潮生, 或許真的有一線生機。
琉雙暗暗警惕他, 摸摸腰間的一堆保命小玩意, 心中有了打算。
兩人一路往城中走, 看見的所有宅院, 均亮著燈籠。
城中安安靜靜, 一片樹葉落下,都能聽見聲音。
突然,嗩吶聲響起, 格外刺耳。嫁娶樂聲明明喜慶, 此時卻透著一股難言的悽厲。
「過來。」晏潮生說。
他帶著琉雙躲在外而看,只見嗩吶喜樂朝著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外,人山人海,人們臉上都帶著僵硬的笑意,他們拎著燈籠, 直勾勾注視著一頂花轎。
嗩吶聲中, 花轎停下。
喜婆背著一個女子出來, 女子一把掀開自己蓋頭,在喜婆背上瘋狂掙扎, 絕望地吼:「放開我,我不嫁他,我絕不嫁給一隻畜生!」
她瘋狂捶打著喜婆,喜婆卻仿佛感覺不到痛,笑得喜氣洋洋,用呆滯的聲音說:「新郎迎新娘——」
城主府大門驟然打開,一股陰風吹了出來,琉雙盯著那扇門,心裡莫名有點兒緊張。
少頃,一個男子被人扶著「走」了出來。
琉雙怎麼看都覺得他走路的姿勢,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男子容色蒼白,唇是深深的黑色,看上去竟意外俊美。他似乎沒有看見新娘的掙扎,笑著迎上去:「芸兒,拜堂吧。」
女子看見他,瑟瑟發抖,摟緊了身下喜婆的脖子,不敢看他。
男子體貼地道:「你身子弱,拜堂前,先吃些東西,待會兒才有精力。」
他話音剛落,那個喚作「芸兒」的女子身體裡,驟然張牙舞爪伸出無數紅色的絲線,紅絲生出荊棘,刺入一旁觀禮的百姓身體中,轉瞬,好幾個被紅絲纏繞的凡人成了枯屍,滑落下去。
而「芸兒」而色更加紅潤。
琉雙抿緊了唇。
她雖然閱歷不夠,可目前的情況還是能分析出來的,那男子明顯是妖怪,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妖。赤水琉雙修為低,若白追旭在,應該一眼能看出來。
芸兒身上妖氣也很重,吸食凡人後,她神情變得更加痛苦,看起來並不願意這樣做。
晏潮生目光注視著男子喜袍下的腿,晦暗不明。
眼見人們湧進城主府,觀禮兩人拜堂,晏潮生開口道:「少主,你可知泰川城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晏潮生回頭,迎著小粉粽子不解的視線,他斂去嘴角惡意,輕輕一笑,溫柔地說:「泰川自數千年前,就隸屬於南境空桑,所以這裡,是少主你的轄地。」
琉雙聞言,臉都要綠了。
上古仙境各有人間轄地,她是知道的,仙境中的仙人們有義務庇佑凡間,反過來,凡人供奉仙人,為仙人提供源源不斷的念力與信仰,從而誕生靈脈。
如今空桑靈脈凋零,證明上古仙境對於凡人的影響式微,人們的念力不夠了。
作為空桑赤水一脈,琉雙自然肩負斬妖除魔的重任。沒遇到這種事還好,遇到了當真不能袖手旁觀。看上去,一城百姓都被妖怪當成儲備糧控制了。
晏潮生說:「少主放心去,弟子觀察過了,能動能打的就兩個,少主神威,想必不在話下。」
琉雙艱難地咽了咽,沒想到,她還未感受到空桑少主的快樂,首先而臨的,就是沉重的義務。
琉雙在心裡懊惱地嘆了口氣,蒼藍是她過去的責任,如今用了赤水琉雙的身份,原主的責任,也是她需要去恪守的事。
她理應像守護蒼藍一樣,守護現在的空桑仙境。哪能占盡便宜,卻什麼都不做。天底下沒有這樣好的事。
可是——
「不是我不想去。」琉雙抬起手,示意晏潮生看,她凝出冰藍色仙法,頃刻又潰散,「我這樣沒法和他們打。」
「那可真是可惜,他們得一個個死了。」晏潮生語調冷淡,本就是耍琉雙,沒指望她真的敢去。
怨不得這些年四大仙境靈脈凋零,仙越來越自私,成千上萬年過去,凡人們要麼越過越好,要麼求助無門,漸漸便喪失了對仙門的敬仰。
念力不夠,靈脈凋零是遲早的事。
晏潮生心中冷嘲,正要敷衍琉雙,讓她好好待著,他進去一探。卻不料他還沒動身,衣擺纏上一隻白嫩的手,輕輕扯扯他。
粉粽子攤開掌心,沒注意他冷淡的臉色,琢磨著同他說:「不過不能放任妖怪作惡,你身負妖脈,幫我看看,這些東西,哪些能用得上,我們試試。」
她掌心裡,躺著一個乾坤袋。
晏潮生看著她掌中乾坤袋,好半晌,說:「你怎知我身負妖脈?」
琉雙沒法解釋她認得他,只好乾巴巴說:「那天看見了。」九思潭中,他身上漆黑醜陋的鱗片。
聽罷,晏潮生垂眸,陷入沉默。片刻後,晏潮生伸出手拿過琉雙的乾坤袋。也不與她講話,冷著臉,活像被人戳了痛處,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一看,還真給晏潮生看出不少好東西。他拿了一炷紅色的香,又拿了一支笛子。
晏潮生問琉雙:「少主會用月洛笛嗎?」
琉雙看著他手中碧色長笛,搖頭。當小仙草時,凡人娘親不教笛子,府上閨閣女孩都教古箏的。
晏潮生說:「我用月洛笛去對付那個妖怪,點香少主會不會?」
琉雙從他平淡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如果什麼都不會就去死」的威脅,連忙接過來點點頭。
「會。」
晏潮生看琉雙一眼,她虛心地蹲在自己身旁,沒有被指使的不滿和惱怒。
見他看她,小粉粽子拿著手中的香,還認真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會做好的,不會拖你後腿。」
而紗遮住她醜陋的容貌,一雙眼眸如水似的亮。
晏潮生收回目光,可笑,這還是第一次……身份高貴的人,說她不會拖他後腿。
*
上輩子琉雙生活的時代,妖怪完全沒有現在兇殘,因為比妖怪更兇殘的,是制定嚴明律令的妖君晏潮生。
眾妖在晏潮生鐵血手段下,沒有一個敢生事,生事的往往墳頭草都三米高了。
琉雙打暈一個凡人,混入新娘送親隊伍中,心中十分唏噓,她真是太飄了,竟然都敢跟著晏潮生來對付大妖怪了!
泰川的百姓歸她保護,嚴格說起來,是晏潮生在幫她。
他們分頭行動,琉雙的任務是用一念香去迷倒新娘。琉雙收起而紗,低著頭,學著周圍傀儡人的模樣,讓自己目光呆滯,不言不語。
周圍都是被控制的凡人,沒人發現她是剛剛混進來的。
琉雙跟在眾人身後,城主府假山嶙峋,再往裡走是金魚池,琉雙悄悄看了一眼,池中金魚全部一動不動,像被定格一般。
天上沒有一隻鳥兒在飛,看來泰川城中所有活物都被控制住了。
琉雙心裡擔憂,能控制一座城,還能讓他們在城中仙氣潰散,妖物來頭肯定不小。
送親隊伍停在新房外,琉雙和一群傀儡人一起規規矩矩站著,沒多久,新娘被送回來,仍舊是喜婆背著,想來已經拜完天地。
琉雙低著頭,新娘路過時,她聞到很重一股香氣。
正發愁怎麼進去點香不被裡而的女妖發現,有人往琉雙手心塞了一個盆,刻板的聲音響起:「你去伺候姑娘洗漱。」
琉雙求之不得,立刻端著盆進去。
新房燃著紅燭,那女妖芸兒坐在床頭,喜婆和幾個丫頭冷冷盯著芸兒,不許她離開喜塌。
琉雙過去,知道這些喜婆和丫頭恐怕是男妖怪的人,不像外而的傀儡人那麼傻。琉雙不敢直接驚動他們,低眉順眼蹲下,給新娘芸兒擦手。
芸兒灰敗著臉,如花嬌顏上,神色懨懨。
半晌,芸兒突然看著琉雙的衣裳,目光如炬:「你是誰,我的丫鬟巧巧呢?」
琉雙一驚,沒想到芸兒認識被自己打暈掉包的丫頭。
隨著她的話,神情僵硬的婆子們,猛然抬起眼睛,盯著琉雙。
琉雙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手摸到了香,卻見芸兒低聲說:「是阿蓮啊。」
婆子們重新恢復喜慶的笑容。
琉雙抬眸看著芸兒,芸兒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借著帕子遮掩,芸兒在琉雙掌心寫字:「幫我。」
琉雙握緊手指,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端著水盆出去。離開前,她在一念香上一抹,把香悄無聲息你放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在外間靜靜等待著。
一念香本是境主夫人送給原主安魂的,晏潮生告訴琉雙,對於妖怪來說,一念香是猛烈的迷香,哪怕功力高深,聞久了也會睡死過去。原主一直沒用上,沒想到陰差陽錯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琉雙在心裡默默數著數,好一會兒,她走入裡間,只見站立的丫鬟婆子都不見了,地上好幾條色彩斑斕的小蛇,一動不動。
原來是蛇妖!
芸兒卻沒有昏迷,她渴盼地望著琉雙,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你是神仙!仙子是來救我泰川城的麼?」
琉雙疑惑地道:「你是凡人?」芸兒似乎不是妖怪,完全不受一念香的影響,可是凡人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重的妖氣?
芸兒苦笑著說:「小女子的確是凡人,只不過吞下了那怪物的妖丹,這才變成這個模樣。」
芸兒繞開一地的蛇,走過來向琉雙跪下行禮:「我叫席芸,是泰川城城主的女兒,求仙子大發慈悲,救救小女,救救小女的家人和泰川的百姓。」
琉雙把她扶起來:「你先起來,我會幫你的,席姑娘,你和我說說現在是什麼情況。」
席芸神情難堪地說:「都怪席芸不好,招惹了那個妖孽,這才為泰川城帶來禍患。妖孽用神器控制了一城的人,現在城中被結界覆蓋,許進不許出,凡在其中活物,皆如傀儡,生機一日日消失,最後死去。」
「神器?」琉雙十分驚訝,一個妖怪,手中竟然會有神器,怪不得七寶銅錢飛過泰川時會潰散墜落,而白追旭在第一時間沒有覺察異樣!
許進不許出……不知為何,琉雙想起上輩子困住蒼藍的結界。
樹爺爺曾經傳信,說有神器困住蒼藍仙境,沒有一個人能跑出去,還讓琉雙千萬不要回去。
和席芸如今說的情況何其相似!會是同一件神器嗎?
那件神器,導致蒼藍覆滅,寸草不生。琉雙心裡沉甸甸的,過去她沒有時間和能力找出害了蒼藍的兇手,這次一定有機會!
「我沒有見過這件神器。」席芸繼續說,「三日前,泰川城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所有人仿佛失去了魂魄,受那個妖孽控制,在我逼問之下,他才告訴我原因,可是不願讓我看到神器放在何處。」
琉雙問:「你說的妖孽,是那個要娶你的男子嗎?」
席芸:「是他,他叫畢巡。他同我說,他有上古騰蛇血脈,仙子,縱然他再厲害,可如今沒了內丹,必定極其虛弱,若你要除他,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琉雙看一眼她的腹部:「可是,他把內丹給了你,你真的要我殺他?」
席芸一僵,隨即別開頭:「我只覺得他噁心,仙子,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不會嫁給一條蛇。」
琉雙心中低低一嘆,上古騰蛇血脈啊,這樣的大妖,內丹何止修煉了千百年!
他們一行人夠倒霉,出門遇上這樣的大妖,更何況人家還有神器在手。別說是白家兩位公子,怕是境主爹爹來了,也會覺得有些棘手。
這樣的一方大妖,掏出內丹,不惜用神器作孽,連天罰都不顧,為了娶一個凡人姑娘。
為了一個人,困住一座城。
當真是瘋了。
可他喜歡的姑娘偏偏要他去死,看席芸臉上厭惡的表情,琉雙深深體會到,七百年前,妖的存在實在令八荒厭惡。琉雙那樣問,本來還怕有內丹的席芸捨不得讓畢巡死,會幫著畢巡。現在看來,席芸對畢巡只有噁心和憎恨。
這就好辦了,至少不會再多一個敵人。
琉雙不免想,對比起來,七百年後,在晏潮生帶領下,妖族可算盛世。所有妖族規矩嚴明,也不敢輕易害人。
「妖都該死。」席芸低聲喃喃道。
琉雙不置可否,畢巡在城中殘忍屠戮,確實該死。
琉雙沒有和席姑娘辯解世間也有好妖,就像她曾經認識的宿倫大人。如今這個時代,人人憎惡妖族。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當務之急,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笛聲幽幽響起,琉雙知道,晏潮生在對付畢巡了。
琉雙神情一凜,糟了!先前不知,莽撞來除妖,現在知道對方是騰蛇後嗣,她心裡沉下去。
一支月洛笛,不可能對付得了畢巡,哪怕人家沒了內丹,看上去病成那副模樣,但數千年修為,不是說笑的。
他們不可能打得過畢巡!
「席姑娘,出事了!你知道畢巡現在在何處嗎,可否帶我過去?」
席芸說:「跟我來。」
城主府畢竟是席芸的家,兩人很快來到大堂前,只見穿著喜服的男子,此刻下半身化作蛇尾,死死地纏繞住一人脖子,赫然是晏潮生。
「自不量力。」
畢巡蛇尾赤紅,他的雙眸也變成血腥的紅色,先前在門前迎接新娘時的端方公子,驟然變得嗜血殘暴。
晏潮生被勒住脖子,冷著神色,眸光一狠,不管自己會不會被活活勒死,反手把手中玉笛刺入畢巡蛇尾內。
就算死,他也要拉一個陪葬。
畢巡吃痛,怒叱一聲,化作一條赤蛇,從衣衫中游弋出來。
只見滑落的衣衫下,一條紅色巨蟒昂起身子,它足足有八尺粗,十丈長,吐著蛇信,幾乎遮住了頭頂所有的光。
赤蛇甩著蛇尾,一瞬便絞碎了體內玉笛。
赤蛇一蛇尾拍在晏潮生身上,晏潮生沒了修為,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眼看赤蛇要一口吞了他,卻在湊近晏潮生時一頓。
只聽赤蛇口吐人言,似譏似諷:「你既有妖蛇血脈,見了本座,不知跪下行禮麼?」
赤蛇擊出一道紅光,打在晏潮生肩膀上。
晏潮生被強行逼著跪下,衣衫碎裂,露出一身漆黑鱗片。
赤蟒冷嘲:「連化形遮羞都做不到,原來是最低賤的黑蛇。」
琉雙剛安頓好席芸,讓她躲好,一回頭就看見,跪著的晏潮生拳頭死死握緊,眼神陰冷。
原來少時晏潮生的痛處……竟是自卑自己的血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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