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陣安靜, 許久,司禮仙君道:「大比結束。記住本站域名」
晏潮生走下試靈台,宓楚連忙去扶白羽囂:「二公子, 你沒事吧?」她目光悄無聲息在晏潮生身上轉了一圈,略微皺眉。妖脈啊, 真可惜。
白羽囂吐出一口血沫,抹了下唇, 攔著晏潮生, 怒氣沖沖道:「還我。」
「什麼?」
「你知道是什麼。」
晏潮生掐著按住懷裡的毛團, 冷笑一聲:「二公子是說你的靈獸?來參試無人帶靈獸, 二公子唆使靈獸陰我, 我不算這筆帳, 你倒主動提起。」
他力度尤重, 琉雙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白羽囂沒死, 還活蹦亂跳,她反而快被晏潮生給掐死。不就是阻止他虐殺白羽囂嗎?多大仇,他喪心病狂到要殺白羽囂的靈獸——也就是自己來泄憤了!
她就說, 晏潮生為什麼要揣走自己, 原來是留著慢慢折磨!
太可怕了,她驚恐地扭著毛團身子,難受到直哼唧。白羽囂救我啊。
晏潮生鬆開了些她,臉色依舊難看到像死人。
眼見晏潮生和白羽囂在台下也要打起來了,赤水翀開始講話, 掰布仙族子弟們的封賞。所有參加大比的弟子, 不得不跪下聽訓。
白羽囂只能暫時偃旗息鼓, 跪在弟子們中間。他雖然輸了,可實力擺在那裡, 又是白氏一族的子弟翹楚,念到白羽囂的名字,赤水翀看過來,目露欣慰,讓他司空桑刑罰,成為司刑仙君。
白羽囂肅著臉,叩謝境主恩典。琉雙從晏潮生衣襟里看過去,發現白二嚴肅認真起來,挺像個正經成熟仙君的。
一個個封賞安排下去,大多都是仙族子弟才有的殊榮,終於,仙脈弟子封賞完,輪到各大仙族收徒。
這就好比人間的皇帝點完狀元榜眼探花,其餘大臣在有資質的學子中間找門客。
對於不少外鏡弟子,人族招收的弟子,乃至旁支仙族子弟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機會。
所有人目露期盼和緊張,看著各大家族的仙長和長老。
哪怕是晏潮生,也忍不住抬起了眸,眸中隱含期待。
今年大比,可圈可點,有好幾個人族少年,表現觸類拔萃,贏了好幾場。謝氏收了兩個旁支仙族弟子,兩個人族少年,連樓家的仙長,也破格收了一個人族少年。
有幾位仙長目光掃過晏潮生,目露厭棄與輕蔑之色。
晏潮生唇抿成一條線,手指漸漸握緊。
封賞完的白羽囂在遠處,心裡其實急得不行,他也不知道晏潮生有沒有忍住那隻毛球是琉雙變的,怕晏潮生把琉雙給捏死了。他盯著晏潮生,剛要動作,一聲怒斥道:「白羽囂,你給老子滾過來。」
白羽囂回頭,發現他爹就在不遠處。他不耐煩道:「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之後再和你說。」
白族長懶得和他廢話,一個法器把他綁走了。
白羽囂被綁得嚴嚴實實,還被下了禁制,有苦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琉雙越來越遠。
*
晏潮生這邊,仙長們次第下來,扶起跪下的人族弟子,被看中的少年們喜上眉梢,連連謝恩,揚言日後肝腦塗地報答師尊。
晏潮生作為魁首,跪在最前面,卻無人問津。
漸漸的,仙長們帶著弟子回去了,其他人明白自己表現得不好,慢慢散去,只有晏潮生還孤零零地跪著。
仙境的黃昏,天邊染上一片紅霞,琉雙悄悄從他懷裡探出頭,不經意看見少年的神情。
他看著高高的仙台,那裡所有的仙君都走了。他眼中有什麼東西寂寂湮滅,又似另一種燃燒。
少年的影子斜斜映射在夕陽下。
上一刻,他在台上,明明還那麼驕傲。這一刻,卻被人輕賤如螻蟻。七百年前的妖族,活得連靈獸都不如。
她從他懷裡跳出來,輕輕朝外蹦,趁這個機會,趕緊跑,不然晏潮生心情不好,殺不了白羽囂,肯定要拿白羽囂的靈獸泄憤。她再不走,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
許是晏潮生心情低落難受,沒有朝她看一眼,依舊直直跪著。她逃跑出老遠,他仍然一動不動。
仿佛這樣,就會有人注意到他,來撿走他,給他一個家。
琉雙知道不會有,不會有大家族想要一個妖脈弟子,縱然他天資卓絕,可身負妖脈,如同天然的污點,大家族最重名聲,不會要他這個污點。
這也是她任由晏潮生來參加大比的原因。
琉雙始終記得,晏潮生不能留在空桑。得在妖君覺醒前,把他趕走。
晏潮生全身上下完好,今日應該是他來空桑,最體面的一次了,除了拳頭上,有個小小的牙痕在滲著血,那是她咬出來的。
但願他沒有注意到。
她一蹦一跳走出好幾步,想到什麼,回頭看他。晏潮生未來是會黑化的。
一個人為什麼會黑化?
少年依舊孤單跪在夕陽下,冷待、輕慢、無視,欺辱,這些或許都是未來晏潮生滅了空桑的原因。
他的背影看上去真難過。琉雙雖然不懂這種難過,看了幾眼,也有些被感染到。
琉雙左顧右盼,想看看宓楚在哪裡,此刻若是宓楚能來安慰晏潮生幾句,或許少年的內心能枯木逢春,忘記空桑對他的不公待遇。
結果一看,好嘛,宓楚早就跟著樓氏的人,走得遠遠的。除了方才晏潮生在台上大放異彩,宓楚多看了幾眼,完全沒有來接近晏潮生的想法。
琉雙覺得,宓楚仙子真是不上道。既然想當妖后,這個時候就應該陪在妖君身邊,寬慰他。
眼見晏潮生神色愈發陰翳,琉雙心裡發憷,生怕他就此黑化,奠定要毀滅空桑的基礎,她連忙又跳回去,仰著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她仗著他不認識自己,賣力扮演一隻毛球靈獸:「喂,你別傷心啦,你不是一無所獲,至少你今日的表現,有人看在了眼裡。」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著她,低聲道:「是麼。」
她點頭,儘管毛球根本沒有脖子,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滑稽可笑。是啊,沒看到宓楚今日多看了你好幾眼嗎?
「你想開一些,未來還有很多很好的東西和人,在等你,給人當弟子有什麼好的。」比如什麼妖君之位啊,鬼皇之尊呀,全都是你的。
還有能臣宿倫與伏珩兩位大人,青鸞與赤鳶,總之好多好多。包括宓楚,待她好好規劃一下,就讓晏潮生和宓楚,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打量了她好一會兒,眼神略有些微妙,低聲道:「你說得對。」
見他不複方才的低落了,琉雙鬆了口氣,孺子可教。她正要跳走,一隻冷冰的手,捏住她的身子,把她抓住。
少年的聲音透著陰冷,居高臨下傳來:「小靈獸,贏下大比的人,不該什麼都沒有,是不是?」
琉雙覺得有點危險,聰明地沒吭聲。
「回答我,嗯?」他的手微微用力,修長的指節陷入毛球的毛絨中。
琉雙怕被他捏死,對上他漆黑陰冷的眼,只好說:「是是是。」
他頷首,道:「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我贏了白羽囂,這個魁首之禮,我收下了。」
啥?你說你收下啥了!
琉雙終於覺出不太對勁,他似乎把自己幻化的毛球,當作戰利品收了。
琉雙急得直在空中蹬,本就粉嘟嘟的身子,染上更濃郁的粉色。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也不跪了,冷臉捏著她往外走。
完了完了,白羽囂呢,去哪兒了。琉雙扭頭看,完全不見白羽囂蹤影。
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後看的動作,不知哪裡惹惱了他。他手指一收,琉雙險些被捏得背過氣,癱軟在他掌中,兩顆水葡萄似的眼睛發直。
晏潮生冷冷掃她一眼。
「我倒是忘了,還有一筆帳,沒和你算。為了他咬我,嗯?」
琉雙後悔萬分,真想不管不顧變回去,可是清盈玉的事還沒解決,她決不能出現在人前。
她想,先忍著,這裡人多,等回到晏潮生的竹屋,夜深了,她就變回去!
晏潮生果然把她帶了回去。
她第一次來他的屋子,和在崑崙的房間一樣,半懸空的竹屋乾淨整潔到不像話,還帶著絲絲竹子的清香。
房間裡的擺設極其簡單,一張床鋪,深藍色的被子,一桌一椅,桌上有一壺水,杯中水已經涼透。
此刻天色也已漸漸暗了下來,琉雙心想,等晏潮生睡下,她就逃出去,回到九思潭,趁人不注意離開。
他把她扔在床鋪上,出於慣性,她在床上滾了好幾圈,最後還臉著床。
她翻了好久,才勉強吭哧翻坐起來,不滿地瞪著他。
晏潮生居高臨下,神色不辯,冷冷淡淡看著她。
按照琉雙設想,他今日大比風塵僕僕,一旦洗漱或是干點別的,自己就能逃走。
人們關押聚靈獸,大多簡單設置一個禁制,因為哪怕它們能像別的生靈一樣說話,但卻是最弱小的靈獸了。她現在不同於以前,一個禁制而已,定能突破。
事情和她所料差不多。
仙人們雖然也會清潔術,可是愛潔之人,往往更願意用水再清洗一次。晏潮生脫了外衫,走過來似乎要設置禁制。
琉雙老老實實等著,結果……天降一個銀環,落在毛球身子上,銀環像是有靈性,自發收緊。
這熟悉的感覺……
她震驚發現,是十誡環!而此刻,早該把十誡環還給父親的晏潮生,手中竟然把玩著數個一模一樣的銀環。
他垂眸,說:「這是十誡環,我前幾日才發現,原來用法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我這裡多得很,你最好乖乖的,我暫且不殺你,也不虐待你。」
琉雙:「……」所以晏潮生掌握了十誡環真正的用法,他還回去了其中一個,還剩一堆?
說罷,他出去沖洗去了。
當初的赤蟒都無法掙開十誡環,琉雙怎麼可能掙開,她努力了好一會兒,努力到晏潮生都回來了,還沒鬆動分毫。
更要命的是,被十誡環鎖住,等同鎖住了靈力,根本變不回去。
少年走到床邊,側躺下去,朝著她,面無表情地說:「現在,來算帳。」
琉雙默默縮在角落。
*
也只有這種時候,晏潮生想,她變成毛球,他便把她當作一個毛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才能說一些放肆的話。
「今日你為了幫他咬我,我很不高興。」他伸出手。
其實已有許久,他沒能和人直觀說出內心的感受,所謂低等的妖族,他們的心情往往不重要,別人發怒,他們得小心賠笑,別人高興,他們也得跟著高興。
然而他今日沒法騙自己。
孤零零跪在夕陽下時,他恨空桑,也短暫地恨過赤水琉雙。
少女的情如鏡花水月,上一刻能為了他盜取清盈玉,把他哄得連內丹都想挖給她了。可下一刻,她在試靈台上,為了不讓另一個男子受傷,動手傷他。
她明知道這場比試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卻依舊擋在那個人面前。
他忍受了三年的屈辱與孤獨,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
他跪在仙境前,第一次覺得自己可笑。
不做妖,忍住暴戾與內心的冰冷,一心熾熱求仙道,臨到頭,才發現不過一場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的他。
所謂空桑大比,只是掉蘿蔔騙驢,等他累得精疲力盡吃下去,才發現是穿腸毒藥。
她則讓這顆毒藥,變得更苦澀。
他有些恨她,若是那麼在意白羽囂,為何要來招惹他。
此刻,她非那個禍水的模樣,變成小毛球,被他捆著。還絲毫不懂他的怒火。
她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軟聲道:「你別生氣嘛,要不……我給你吹吹?」
說罷,她鼓起腮幫,輕輕往他傷口吹氣。
暖暖的,輕輕的。他一下縮回了手,皺眉看她,不願意被這點小恩小惠賄賂。卻不得不承認,心裡有個地方,無力得一塌糊塗。
儘管這不是她本來的容顏,然而粉嘟嘟的小毛球,團在他床鋪上,鼓起身子,毛髮鬆軟的模樣,可愛到令人沒脾氣。
偏她看出他的不悅,還試圖同他講道理:「我們聚靈獸,都是護主的,我不是故意傷你,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你快要打死白二公子了。不如這樣,你放開我,我用治癒術幫你治好。」
他心裡冷笑,冷冷看著她:「不必,我們妖族也有個規矩。」
她虛心請教:「什麼規矩。」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陰狠吐字道,「你咬我一口,我咬回來,便不追究了。」
她震驚地看著他,半晌磕磕巴巴說:「道理好像是這個道理,不過你、你確定?」
晏潮生:「確定。」
她下定決心,為難地叮囑道:「也行,但是我們聚靈獸比較小,你咬小一口啊,別吃下去了。」
他故作不耐皺眉:「嗯。」
小毛球心一橫:「那我準備好了,來吧,你得說話算數,報完仇就放我走。」
晏潮生俯身,冷冷張開嘴。
她全身僵硬,垂眸不敢看這可怕一幕。
他冷著臉,在她粉嘟嘟的絨毛上,親了一下。
*
琉雙睜開眼,驚喜地發現,許是靈獸毛多肉厚,她剛剛幾乎都看見晏潮生鋒銳可怖的牙齒了,結果他咬一口,愣是不疼。
她催促著晏潮生給自己解開。
他神色複雜,收回了十誡環。
她更加好奇一件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晏潮生:「問。」
「妖族都有什麼仇報什麼仇?」
「是。」
琉雙說:「那如果你們被狗咬了……」
她話還沒說完,他冷著臉:「你敢說完,今日,乃至以後都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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