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是徽靈之心化出的生靈, 根莖遍布土地,漸漸知道許多事。記住本站域名
他的很多思維影響了後來的琉雙。
他們說晏潮生是亂臣賊子,說他屠殺仙族, 當上兩境之主,說他是個不折不扣冷血的壞人, 可第一次她認識他,他便是這樣抬起長戟, 站在她的身前, 去做她不能做的事。
許多年後, 到了如今, 她忘記了他當時的眉眼, 卻記得他盛氣凌人, 發脾氣讓人滾的樣子。
與此刻完全重合。
人人都怕如今的風伏命, 他拿著掌控八荒命脈的邪骨珠, 哪怕一時半刻無法納為己有,靈力也不是眾人能抗衡的。他手握軒轅劍,身後無數天兵。
晏潮生的一雙妖鳥, 在天邊化作比翼, 他淡笑了下:「和它一道滾。」
是冷冰冰的命令,青鸞無法忤逆他,眸中流出一滴淚,跟著赤鳶越飛越遠。
宿倫他們卻不能走。上古妖鳥能存活至今,自有一套生存法則。他們卻不同, 晏潮生今日若敗了, 魔神降世, 八荒每一個人,都會淪為風伏命手中螻蟻。
風伏命仰頭, 吞下邪骨珠。
沒有足夠的徽靈之心,他無法納化邪骨珠,然而魔神之力,藉助一點,便已是驚天動地,豈又需要納化之後?一個修煉不足萬年的小孽障,也想與他抗衡?
晏潮生長戟一揮,冷道:「相繇王族,晏潮生,今日,便為我相繇一族正名。」
昔日,風氏親手推翻相繇王族,給他們扣上禍世暴虐妖孽的帽子。
而今晏潮生冰冷的聲音響起,仙族們羞愧又緊張地看著天幕中一銀一白兩道身影,他們憎惡妖族,甚至追殺妖族數萬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護著他們的,是他們看不起的妖族之人。
他們希望他贏,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可能。
哪有人能打敗魔神?上古諸天神佛隕落,仙族淪為芻狗,魔神承載天下所有的厄運,卻也有至高無上的力量。
天幕變色,兩道光輝交織,軒轅劍與葬天長戟交接,大地震顫。
風伏命額頭魔紋一路蔓延,顯得妖異不已,晏潮生眼角冷冰冰的鱗片,徹底化作相繇族的銀瞳。
人間萬獸嘶鳴,地面裂開一道裂紋。
空桑護山的結界盡數破碎,仙族們不敢直視,紛紛逃竄。
這一戰一直從正午,打到天色暗沉,晏潮生掉下來,單膝跪地,用葬天撐住身子。
他的右胳膊被斬斷,葬天被他握在左手中。他長發披散,大口大口吐出淤血來。他全身都是傷,戰甲已經破碎。
沃姜心裡沉甸甸的,對琉雙說:「走吧,他已經敗了,再不走,被風伏命意識到你在這裡,會來不及。」
若說之前,兩人還能戰成平手,而今晏潮生已然擋不住吞了邪骨珠的風伏命。琉雙和少幽若立刻走,還來得及用神農鼎煉化徽靈之力,不讓風伏命有真正變成魔神的機會。
仙族辛苦蟄伏數萬年,許在後世,尚且有條出路。
連少幽也知道,他們已到窮途末路,再無選擇,他點了點頭,示意琉雙離開。
琉雙跟著他們走了數步,她看見腳下一片焦土,大抵四處都是這場大戰帶來的裂痕。
仙界尚且如此,何況凡塵。
春日剛發出的嫩芽,在靈力相接中,化作齏粉。很快,晏潮生也會和他們一樣,旋即消散於世間。
他本來不必如此,他也可以奪得靈脈,在自己不知真相的時候,剜去自己心臟,變成魔神,凌駕於八荒法則之上。
然而前世今生,他都沒有這樣做……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她停下來,到底還是回了頭。
晏潮生似心有所感,也抬起了目光,他已經沒有靈力,重新長出斷臂,握著的葬天,一直在震顫。
他走到了末路。
對上琉雙的目光,晏潮生的眼睛裡依舊是冷的,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就如同那日,他說要出發征戰,說不是為她回來。
他活著,張開的手臂與揮動的長戟,為的是他的族人,他們的八荒。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不願再看。
然而在她目光下,他單臂支撐著葬天站了起來,葬天猶如昔日青鴍,發出一聲錚鳴,在他掌中成為粉塵。
晏潮生連法器都沒有了。
他搖搖晃晃,背對著她,踉蹌著腳步,單手結出法印,撕碎身上的封印。
沃姜原本想拽著琉雙趕緊走,看見這一幕,困惑萬分:「他想做什麼?」
晏潮生死過一回,連妖身都沒了,自然也沒內丹,相繇王族與生俱來的優勢,已沒了個一乾二淨。他的魂息如今散得差不多,哪裡來的封印?
琉雙卻驟然明白過來,唇顫了顫。
只見天幕之中,厚重的雲層仿佛被一隻手撥開,九天玄雷狂躁地閃動,直指晏潮生。
並非劫雷,竟是天道不容的玄雷!
劈散身體,劈散魂魄,披散所有的功德與福澤,萬物盡可毀。
諸天神雷包裹著他,一道又一道,頃刻將他身上的魂息劈得一乾二淨。他痛苦萬分,那樣堅強的人,終於受不了,嘶吼出聲。
他的腳下,散去的魂息,生出步步黑蓮,他裹挾著諸天神雷,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風伏命砸去。
與他同歸於盡。
風伏命萬沒想到晏潮生能引出玄雷,他震怒不已,想要逃離,卻已經來不及。
他的視線鎖定琉雙,最後一刻,他心想,對,跳下弱水那日便知道了。徽靈之心在她身上,只要取出她的心,就能納化魔神靈力,成為真正的魔神,屆時就算神雷,也無法傷害自己分毫。
他被晏潮生逼得發了瘋,孤注一擲,不管身後的神雷,手掌化爪,要取琉雙心臟。
少幽也早知不妙,恐怕風伏命吞下邪骨珠那一刻,就已經覺察到他們的存在了。他顧不得太多,與沃姜一起,以自己化靈泉的靈力為引,召喚出神農鼎。
蒼生命運之前,每個人都是任由擺布的螻蟻。
「琉雙!」少幽道。
是賭能夠僥倖活著,還是為了八荒每一個生靈死去?琉雙絲毫不猶豫,縱身跳入神農鼎。
她的眼裡映出風伏命猙獰的面孔,風伏命的手觸碰到她的一剎那,漫天紫色神雷,天道的震怒,把他劈成飛灰。
神雷慢慢消失,那團余光中,卻仿佛固執地伸出一隻染血的手,想要掙扎著去拉神農鼎中的琉雙。
晏潮生真的做到了,然而他自己早已消散,也無法再救她。
他選擇不看她,不抱她,不留戀,也不愛她。然而臨了,他殉了神雷,最後的殘念,卻是想要拉她,讓她從神農鼎中出來。
琉雙想起那日上元節,他們在人間的屋頂。凡塵浮華,處處張燈結彩,晏潮生說:「赤水琉雙,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她曾以為晏潮生負了自己一生,以為小仙草悽慘死去,是他帶來的災禍。
生來的使命壓彎晏潮生的脊樑,夜魔羅帶著妖族在她面前殉塔,他最後依舊選擇做一個合格的兩界君王。
他的每一滴血流盡,每一絲魂息不保。而他唯一能為記憶里那個乖巧可愛的夫人做的,是從神雷光影中,固執又絕望地伸出手,試圖救她。
都說上古相繇一族無情,此生最難動情,他們刻薄、殘酷、冷漠。守著一條滂沱的靈脈,對自己的妻兒都不曾動容。
神農鼎還未徹底煉化琉雙的神魂,琉雙在神火之中,明淨的眼眸,注視晏潮生和風伏命一起消散。
耳邊聽著少幽和沃姜,還有跑過來的姬香寒,眾人手忙腳亂地阻止神農鼎煉化她的聲音。
他們嘰嘰喳喳吵著。
「疼……」琉雙無意識呢喃,神農鼎本就是再無法逆轉的神器,她沒有大聲哭嚎,已是堅強萬分。
姬香寒看著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神雷,本來打算雷打不動地明哲保身,此刻也欽佩不已,幫著救人。讓姬香寒跳神農鼎,她怕是也有猶豫片刻的。
「怎麼樣,神農鼎能停止嗎?」
眾人急出一身的汗,合力勉強停下了旋轉的神農鼎。
「赤水琉雙。」姬香寒探頭去看,「還活著吧?」
晏潮生那小子瘋了一樣引著神雷弄死了風伏命,若還保不住琉雙,那實在太過慘烈。
神農鼎安靜下來,姬香寒率先圍過去,看見神農鼎中,琉雙趴在裡面,她蜷縮著身體,身上仙衣早已被神農鼎煉化殆盡,姬香寒連忙解下外袍,蓋住她。
得知琉雙還活著,少幽和沃姜都鬆了口氣。
「邪骨珠……」琉雙的眼眸卻沒有看他們,她看著天際,那一處,原本是風伏命死去的地方。
風伏命的身軀和神魂,與晏潮生一同被神雷擊得潰散,眾人這才驚覺,風伏命雖然死了,邪骨珠竟然還未完全破碎。它帶著無數裂痕,頑強得仿佛散發著甘美味道的果實,引誘眾生採擷。
大家倒抽了一口涼氣。
成為魔神,便是天地共主,邪骨珠還殘存那一刻,少幽等人,幾乎立即覺察無數試圖靠過來的氣息。
那些遙遙觀望的,還未走遠的仙族和妖族們,無不想要得到它。或許能永遠孤獨守著它,不動心的,只有冷冰冰的上古相繇王族。
琉雙坐起來,她蓋住自己心口,把神農鼎練了一半的徽靈之力強行取了出來。它們在她掌心,匯聚成朝氣蓬勃,生機盎然的翠綠片羽。
「琉雙!」少幽蹙眉,神農鼎對她的傷害已是無法逆轉,她留下徽靈之力,還能當仙子,都會慢慢好起來,而今她取出徽靈之力,就不可挽回了。
琉雙披著姬香寒的衣裙,她眉間冰藍色仙印褪去。
眼見越來越多的氣息被破碎的邪骨珠吸引,匯聚過來,琉雙抽出自己哺育徽靈之力的那一魂,它與徽靈之心相伴,已是數百年,也是唯一能操控徽靈之力的東西。
「赤水琉雙?」除了少幽,姬香寒最先明白過來琉雙要做什麼,問道,「你想好了?」
琉雙點頭,看向空桑的方向,輕輕笑了笑。
她想,晏潮生沒做完的事,她來幫他做。是她的使命,也是情之所願。
那縷魂魄如同手持利刃的神女,帶著徽靈之力沖入邪骨珠中。
邪骨珠驟然破碎,化作無數紛繁靈力,星星點點湧入世間,仿佛星子墜落遍地,融入泥土。
世間再無徽靈之心,也再也沒有魔神之力。
有的,是一個全新的八荒。姬香寒吸了口氣,發自內心笑了起來。
少幽早知這樣做的代價,他無法像姬香寒那樣,暢快地笑,他哀傷地回頭,神農鼎中,再無那位小仙子的身影。
他走過去,看見裡面只剩一枚小小的、嫩綠的種子。
*
七百年後,人間七月,荷花開遍池塘。
煙柳畫舫之中,有人在說書。
當初相繇王族家帝君晏潮生大戰風伏命,被編成膾炙人口,盪氣迴腸的故事。
驚堂木一敲:「就這樣,相繇氏最後一個帝君犧牲後,世間再無四大仙境,此後所有活下來的仙族,在靈脈沒有以後,靈力各自潰散不少,選擇開宗立派,創立一個個仙門,如今還會每隔數年,招收凡人弟子。」
有人附和:「我知道,金禪宗今年就山門大開,在凡間尋找有靈根的孩子,將來修仙問道。各位家有適齡孩子的,記得送去試試!」
這話換來一陣笑鬧:「我家孩子不去金禪宗,吵著要去蒼羽宗,說那裡的仙君,才是世間最厲害的仙君,還曾是赤水仙子的舊友。」
絲竹聲聲入耳。
人群中,有一隻纖長瓷白的手,撥開人群,抱起混跡在人群中小女孩。
她眨巴著眼,被人擠散了髮髻,不氣不鬧,乖巧不已,小臉髒兮兮的。
男子嘆了口氣,溫和訓道:「不是說了,別亂跑,怎地又跑來聽故事,人群雜亂,踩著你怎麼辦?」
雖然踩不壞,可總會疼。小姑娘天真又活潑,對什麼都好奇,教她得廢好大的勁兒。
「師尊。」她說,「先生說帝君可威風了,他這樣,又那樣那樣,很快就打敗了風伏命。」
男子雖然帶著帷帽,氣質卻驚如天人,聞言摸了摸她的頭。
荷花開得爛漫,他替她理好亂掉的鬢髮:「行了,回去蒼羽宗,讓你師姐給你好好洗洗這一身,下次再這樣,為師定要責罰。」
少幽的大手牽著她的小手,走在熱鬧的河畔。
不斷有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婦人,手裡還拿著洗衣棍。她聽見母親們口中喚出一個個名字:趙承宗、李志、王微明,甚至狗蛋柱子。
「師尊,我為何沒有名字?」她眨巴著眼,「我今日問了師姐們,她們說小仙草不是名字,是我的本體。」
「你想叫什麼,便是什麼。」
夕陽把她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長,河畔有人在吟誦詩詞。
瑰麗的夕陽,送這對師徒走遠,風中依稀還能聽見她軟軟的嗓音。
「那我叫流霜好不好……」
與故事裡王族小帝君潮生,相伴的琉雙。
少幽失笑,是啊,而今八荒太平,你都已回來,他也該歸來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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