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幾年, 琉雙如今看上去,也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女了。Google搜索
與其他宗門一樣,蒼羽宗也是每三十年收一次徒, 少幽拿起名冊,看見上面的人數, 從一百零六,變成一百零七, 蹙起眉。
門下弟子知道他眼厭惡中飽私囊, 開後門的作風。主動解釋道:「掌門, 此次聚賢會, 過了初選的, 原本的確只有一百零六名弟子, 前些日子您下了山, 宗門山下, 姬宗主遺棄了一個小孩。姬宗主說,蒼羽宗愛收不收,若不收, 隨那孩子去何處。」
「孩子……」少幽咀嚼著這兩個字, 又聽他提起姬宗主,「你是說,姬香寒來過?那孩子是姬香寒扔在山下的?」
「是,弟子不敢說謊。」
「好,我知道了。」少幽向來清正的面龐, 染上一絲怪異之色。
仙妖大戰以後, 姬香寒和一個妖族合了靈, 這倆夫妻的事,在修真界好是轟轟烈烈了一陣子, 據說還是姬香寒年少時對不住人家,把人家一扔腦後數千年,如今在一起,那男子生氣得很,變著法子折騰她。
偏偏一顆玲瓏心的姬香寒,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樂在其中,笑眯眯哄著道侶,還隨他去妖界住了數十年。
姬氏的掌門人都跟著一個妖怪跑了,那段時日,姬氏門下所有弟子哭喪著臉,四處尋找自家宗主,最後還是幾個長老,強行把人揪了回來。
妖族男子也寸步不離跟了回去。
自此所有人都知曉,姬掌門的道侶,據說是上古妖族,叫做戰雪央。雖說如今仙妖之間,再無舊日那麼深的齟齬,妖族地位也水漲船高,只要不是害人的妖,大可大大方方行走於世間,可仙妖結合的,姬香寒是第一個。
旁人不說,姬氏活下來的族人,也會有不少人站出來反對他們,後來被戰雪央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折服,倒是不少人腆著臉求醫,漸漸忘記了兩人門第之別。
少幽不好世間八卦,知道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數百年前,那時他找了天下間殘存的息壤,一心想令琉雙留下的種子發芽。
風采意陪著他,儼然都快成為種花種菜的好手了。
終於在百年前,那顆種子有了一絲生氣,發出嫩芽來,又一番精心照看,終於修成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少幽清正,倒是不怎麼好照看小琉雙。倒是風采意,見了軟乎乎的女娃娃,眼睛都亮了,少幽心大,任由風采意抱了琉雙去,養在屋子裡。
養了這麼些年,倒也平安長大。少幽偶爾教她些法術,又悉心給她餵符水,怕琉雙是仙草所化,沾染妖氣。琉雙和風采意感情好得不得了,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些話,以為少幽是自己師尊,便一直「師尊師尊」地叫著。
少幽第一次聽見了,拿著書的手頓了頓,旋即由她去。
他知道,自己多年未結的心結,從那時候,就解開了,小姑娘可愛極了,少幽漸漸也沒法把她當作昔日的仙子看,只當作蒼羽宗的孩子看待,隨她這一世怎麼活。
她與晏潮生,同樣為了蒼生捨棄了自己,小仙草幻化以後,便把前塵往事忘了個乾淨。
少幽見她每日快快樂樂,蒼羽宗師兄師姐們也寵愛她,心裡為她感到高興。倒是晏潮生,自慘烈一戰後,再無消息。
如今聽到姬香寒送來了一個半大孩子,少年模樣,他難免想多了些。畢竟姬香寒的道侶戰雪央,當初可是晏潮生的手下。
他們那些上古妖族,總留了些密辛的法子,或許能救自己主上。只不過往他們蒼羽宗送,是何意?
弟子見少幽不說話,以為自己做錯了,十分惶恐:「弟子這就趕他走。」
「不必,可測過靈根?」
「測過。」那弟子說,「能修煉,不過……靈根頗雜亂,看不出是什麼天賦。」
「姬香寒還留下什麼話沒有?」
弟子說:「姬宗主說,她如今有孕,不方便看孩子,他們夫婦二人性子均惡劣,養不出什麼光風霽月的好人,還是宗主您……您比較適合培養君子。」
少幽抿唇,揉了揉太陽穴:「行了,知道了,且讓他一同參與入門測試吧。」
少幽心中,儼然已經有了數,若真是晏潮生,不好好栽培,將來恐怕又是一代魔頭。晏潮生救了整個八荒,也算對自己崑崙有恩,少幽倒不介意多養一個人,可是,讓他見琉雙,真的好嗎?
*
到了仙門大開那日,凡塵求仙的弟子,皆進入宗門的小境界中。
少幽坐在上首,聽弟子們宣讀完規則,問道:「琉雙呢?」
幾個親傳弟子沒回他,倒是風采意說:「考核關卡中,缺一個守關弟子,琉雙自己請纓,我便同意她去了。」
少幽一聽,眼角抽了抽。
風采意這些年慣會看他臉色,當即委屈道:「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琉雙如今也長大了,她靈力不低,那些凡人還是小孩子,她完全能管住他們。」
她自作主張改了守關人,少幽嘆息一聲,低低道:「沒有,我沒有怪你。」
風采意心裡甜滋滋的,弟子們在心裡悶笑,風姑娘又開始了,不過掌門偏偏就吃她這一套。
也不知道最後風姑娘能不能順利熬成掌門夫人。
「咳,開始吧。」
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副生機勃勃的畫卷,那些凡人孩子,如同畫卷中的墨點,隨著少幽一聲開始,畫卷開始動了起來。
上面的孩子們,熱鬧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
琉雙要守的關卡,在第三關,目前孩子們都在走第一關,倒是用不著她,她便早早趴在樹上看他們。
她鮮少見到這麼多同齡的孩子,宗門裡那些師兄師姐們,最小的,也比她大上一輪。
她發間嫩黃的穗子,隨著風吹拂輕輕擺動,這些孩子如今都是凡體,她藏得好,他們都發現不了她。
蒼羽宗收徒很嚴格,只要八到十二歲的孩子,超過年齡不收入門下。
一群半大少年裡,為首的那個,最為打眼,旁人都是背著自己的包袱,悶不吭聲各走各的,只他一人,穿得錦衣華裳,三五個人簇擁著他,花式拍馬屁。
琉雙聽見他們說:「二皇子,我在家中就聽父親說過,您天賦異稟,此次蒼羽宗考核,您必定不在話下。」
還有的說:「二皇子殿下神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比傳聞更深。」
二皇子聽了,下巴仰起,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凡人孩子都早熟,大多十歲左右已經懂了不少事。凡人定親早,有的十二歲,就有通房女使教著通人事。
琉雙偏了偏頭,努力去想二皇子是個什麼官職,為何旁的小少年都要巴結他。
不過什麼官職,都是沒用的,琉雙心想,他們一會兒就知道厲害了,蒼羽宗的入門考核,與身份地位無關,只與心性天賦相關。
孩子們面前,有一棵參天巨樹,除此之外,路被封死。
一百餘個孩子嘰嘰喳喳吵了好一會兒,琉雙看見,只有一個少年不合群。
他站在人群最後,不和誰說話,也不與人攀談,甚至別人試圖與他說話,也沒什麼反應。
他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模樣,臉蛋帶著血污,唇死死抿著,只看著那棵巨樹。
琉雙的視線掠過他瘦削的小臉,落下他腹部。他不關心任何人,很餓很餓,他的肚子扁平,幾乎凹陷,不知幾日沒有吃東西了。
這時候,那少年目光如鷹隼,直直朝著琉雙的方向看來,嚇得她連忙一縮腦袋,把自己藏在巨樹間。
做完這個傻動作,她才想起自己用了隱身符咒,他們看不見自己,果然,她慢吞吞探出頭,那個男孩也沒多餘的反應,收回了目光。
而這個時候,孩子們也終於意識到,第一關測試,恐怕需要他們爬樹。問天道,自然該不斷向上。
這倒不難,他們反應過來,開始爭先恐後往上爬,生怕慢了被淘汰。
琉雙看見,那個小少年也開始爬。他的速度很快,雖然一開始被擠在後面,可是身手敏捷,很快就在前面來了。
「啊——」有人驚呼,從空中掉落下去,孩子們驚疑不定地看去,只見巨樹上,突然長滿倒刺,倒刺如同一個個小鉤子,輕易就能劃破他們的皮膚,刺入皮肉中去。
這下爬得起勁的孩子們一僵,猶疑起來。他們看向那摔下去的孩子,這麼高,他死了嗎?
少年動作也頓了頓,他眼瞳黑漆漆的,咬牙繼續往上,不曾停頓。
琉雙看見,倒刺劃破他的手指,他跟感覺不到疼一樣,抱緊樹幹,繼續往上。
二皇子顯然比其他人要鎮定,他出發來仙門之前,國師就叮囑過,仙門測試多幻境,不會真的鬧出人命,要他遇見什麼情況都別慌,這般才能脫穎而出。
於是他定下心,眸光閃了閃,踩了一腳身後孩子的肩膀,繼續往上。
被他踩了的少年,只是一個商人之子,敢怒不敢言地看著他。
也不知是不是二皇子的心理作用,雖然倒刺劃破皮肉,不過卻是不怎麼疼了,他靠著陰損的法子,到了前面。
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蛇,就在這時盤旋而下,二皇子好險沒有丟開手,卻見他旁邊的少年,面無表情,伸出兩指,插入蛇的七寸之中,那條蛇當即掉下樹去,引起一陣尖叫。
所有人,這才注意到沉默寡言的玄衣少年。
他沒搭理任何人,繼續往上,仿佛什麼都不是他的阻礙,二皇子眼神晦暗看他一眼,回過神,也生怕落了後。
很快,他們就要爬到琉雙的藏身之地了。
琉雙近了才看見,那個二皇子,顯然也是修過一段時間法術的,他足下有風勁,身子也沒和樹幹貼實,相反,另一個玄衣男孩,什麼都沒學過,憑著一股氣性和恨勁,在往上爬。
縱然這樣,二皇子也落後了一步有餘,他表情不太好看,直接伸手,狠狠地拽了前面那個小子一把。
晏潮生沒有防他,到底也只是個半大小孩,直直就要墜下去。
然而他以為的事沒有發生,一隻白皙的小手握住他的,枝繁葉茂的樹葉後,一張粉雕玉琢的少女小臉探出來。
桃腮杏眸,眼睛水汪汪的。
她猶豫地拉住他,旋即又後悔似的,連忙鬆開他的手,有幾分懊惱,退回樹叢中去。
晏潮生頓住,再看她,她又不見了。
底下二皇子見無事發生,納悶極了,然而晏潮生愣神的功夫,他已經超過晏潮生很遠,當下也覺得不虧。
晏潮生收回目光,滿是鮮血的手指蜷縮了下,繼續往上爬。
他看著前面的二皇子,自己腿上還綁著一柄匕首。晏潮生想起什麼,頓了頓,也沒對二皇子做什麼,反倒落在二皇子後面,不緊不慢起來。
這條棵高得像是看不見盡頭,孩子們流汗又流血,不少人在中途就放棄了。
還有不少被突發情況嚇得撒手的,最後過關的,只有五十人。
登上大樹的盡頭,他們的腳就到了實地,所有的傷竟然一瞬不藥而愈。孩子們臉上都露出喜色,晏潮生回頭,那顆大樹已經不見了。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不見高興,也不見低落,慢吞吞垂下頭去。
方才驚鴻一瞥,像餓壞了以後,出現的夢。
他看向自己枯瘦的手,少年的指節分明,還未徹底長開,全身帶著一股藥味。指腹粗糙,是這些年跟著一群林間小妖,摸慣了兵器的手,當時還鮮血淋漓,誰會主動握住這樣一隻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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