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城。記住本站域名
俞姝到的時候,全軍上下一派蕭條。
城牆還在修補,不知何時就會被李榭一方帶人前來攻破。
而守城將領賀激被流彈重傷身上多處傷口,人勉強還有點意識,但越發薄弱,完全不能繼續領兵守城。
俞姝去看了賀激,後者見了她,還以為自己意識不清醒了。
「王姬?」
「是我。」俞姝坐到了他床前的繡墩上。
賀激這才意識到真的是王姬來看他了,連忙拉起錦被不讓俞姝看見他身上的傷。
「我沒事!我沒事!王姬怎麼親自前來?!」
從前他隔三差五就去王都別院看她,但她話很少,時常他去了,她除了跟他打個招呼,便不再多言,就算說上兩句,也十分的客氣與疏離。
可越是這樣,他心中越是記掛。
若是他認識她早一些就好了,在她進京之前,在她認識定國公之前……
可一切都晚了。
定國公尋她多年又有什麼用?能彌補得了她在朝廷吃的苦、受的傷嗎?
虞城王下令不許人提及定國公,他覺得這樣很好,不要再讓那定國公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便能慢慢從她生命里退去了。
也許再過兩三載,他便有了機會……
但現在,王姬居然來看他了。
賀激驚喜到不知所措。
他看過去,俞姝讓他好生躺著。
「眼下虞城沒有旁的將領,楊城只有你一人苦苦撐著,我是自請前來,幫你共同對戰李榭大軍的。」
賀激晃了一下。
他還以為王姬是前來探望他的……但,她自請前來幫他,他已萬分欣喜。
俞姝對他的欣喜,只能默默嘆氣。
她不便多說什麼,只問了他當前戰況。
賀激撐著自己立刻把話說了。
對面李榭大軍派來的是李榭的表弟付戚,此人追隨李榭多年,同李榭的作風一般無二,都不會心慈手軟。
可惜,賀激從前認識他,而且兩人年歲相仿,一同吃過幾次酒。當時付戚率軍第一次進攻楊城,賀激早有防備,活捉了不少勉軍,但看在付戚的份兒上,沒有下殺手,只是捉了俘虜以警告付戚不要隨便打楊城的主意。
只是他哪裡想到,這些被俘虜的勉軍,本就是付戚專門送去,為的便是在楊城外埋伏火器彈藥。
勉軍的火器原本並不豐盈,但在李榭吞併了一個小王之後,繳了人家的火器庫,據說得了大量火器。
賀激再沒想到,很快他沒捨得下手的付戚便再次率兵前來,而且引爆了之前埋下的火器。
巧得是,附近津州的朝廷兵竟然也提前得了消息趕上前,看意圖是想援助俞軍守衛楊城,但也被勉軍所害。
幸而俞軍和朝廷官兵人數眾多,這才勉強保住了楊城。
賀激說著,一面後悔不該手下留情,一面暗恨付戚下手太狠。
「不管是他的軍隊還是我們的兵馬,從前都是袁王爺的部下,何必相殘至此?!」
俞姝默了默,不能苟同,看了賀激一眼。
「我們與李榭早晚要真正鬥起來,到時候,誰都不可能讓誰。」
這話才是正理,賀激不得不承認。
「王姬說得是,但眼下就到了那般時候了嗎?眼下我們和李榭,不是一致對抗朝廷嗎?」
現在反而是朝廷的兵馬援助俞軍,守住了被李榭進宮的楊城。
賀激並不想與朝廷一道,便是朝廷此次來助,他也沒什麼感激。
他只是道,「楊城危在旦夕,付戚隨時可能前來,若是朝廷官兵回過神,也可能要攻下楊城分一杯羹,我已請求王再撥一支援兵來楊城,但尚需些時日,為今之際,只能苦守楊城了。」
他說得悲切,朝著外面看去。
「楊城在我在,楊城亡我亡!」
他說著,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俞姝。
「王姬還是不要留在楊城,由我一人守著即可!」
一旦破城,他可以死,卻不能讓王姬有任何閃失。
可是俞姝同他搖了搖頭。
「我不會走,楊城也不會破,我們不能這樣苦守,我們要想辦法應對。」
她說到此處微頓。
賀激看向她的眼睛,她眼眸晶亮,凝著一束光。
她道,「我們可以主動出擊。」
……
俞姝以賀激的名義開始了楊城的守衛之戰。
她繼續加派兵力修復受損城牆,然後派兵清理了部分戰場。
之前那一次,勉軍便在戰場上留下大量埋伏,俞軍毫無察覺,這才中計。
同樣的計策,應該不會再用第二次。
可誰能想到,俞姝讓人接著清理戰場之際仔細看了一番,竟然又發現勉軍留下來的炸藥。
賀激聽聞胸口起伏牽連傷口出了血。
「豎子!竟還想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倒是俞姝頗為淡定,「兵不厭詐罷了。」
只是就算清理了這些埋伏的炸藥,以楊城目前的損失程度,勉軍打來也不能保證不會破城。
俞姝思慮了一番。
「若是這些炸藥,能用到勉軍自己身上,便能大大削弱他們的戰力。」
想法自然是好的,但賀激說很難。
「他們可以趁戰埋伏在楊城城外,但我們若是有所動靜,提前出動人馬埋到他們埋伏的地點,他們的斥候很快就會發現。」
就像如今,俞姝派人清理了戰場,拔除了炸藥一樣,勉軍的斥候只怕已經知道了。
不著痕跡的埋伏很難,俞姝也同意,但她又低聲道了一句。
「若有人能作掩護,便好了。」
但沒人。
賀激喪氣,咳嗽起來,傷口又出了血。
「王姬別再費神了,等王派兵支援吧。」
只有這一條路嗎?
俞姝卻搖了頭,賀激看過去,聽見她說。
「上次中勉軍埋伏的並不只有我們,何不尋求朝廷官兵,在此戰中暫時聯手?」
賀激睜大了眼睛。
「王姬在說什麼?我們與朝廷才是敵人!況他們也不會真的幫我們!」
賀激想都不想就否定了。
但俞姝笑了笑。
「朝廷是我們的敵人,但現在,勉軍是我們與朝廷共同的敵人。
賀激無法理解,他低了幾分聲音。
「王姬認識津州的守城將領穆行州吧?可現在雙方陣營不同,他真的會幫王姬?」
他下意識,就不想讓王姬亮出身份。
俞姝說不是,「這些都與身份無關,只與共同的利益有關。」
她說完,便讓人將搜來的勉軍留下的炸藥拿了些許,妥善放置在一個匣子裡面,然後寫了一張紙條。
沒有身份,也沒有其他,她只是在紙條上寫了時間地點,放到了匣子裡。
一日之後的黃昏時分,楊城西南二十里山丘下,遭遇。
俞姝讓人把匣子送去了津州。
一切如之前一樣,俞姝繼續讓人加緊修復城樓,然後連番派人尋求支援,一副楊城危矣的做派。
她這般,旁人看不出異常。
……
津州城。
有人接到了匣子,挑了挑眉。
「國公爺,怎地是一匣子炸藥,不會引爆吧?!」
男人神色淡定,不僅不怕,反而用手翻了翻那些炸藥,拿起一枚仔細瞧了瞧。
「這是不是勉軍埋伏在楊城外,炸傷了兩軍人馬的炸藥?」
有人來識別了一番,「回國公爺,正是此藥!」
津州將領們皆是一懵,「俞軍送來此物何意?」
詹五爺不著急回答,但在匣子最下面,看到了一張紙。
他拿了起來,在瞧見紙上字跡的一瞬,眼睛被扎了一下。
他怔住沒動,倒是左右將領看到了上面內容。
「俞軍的意思,要同我們打遭遇戰?那這匣子炸藥是何意?」
有人問了,五爺才從那字跡上稍稍挪開眼睛。
他說確實是打遭遇戰。
「並不是真的打,俞軍的目的,是想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讓我們掩護他們,以遭遇戰的名義,讓他們把炸藥埋伏在勉軍進攻楊城的半路上。」
男人準確無誤地解釋了,眾將皆是一愣。
「這俞軍倒是聰明起來了!這樣勉軍便不會懷疑!」
津州本來的目的便是援助俞軍,可之前賀激的做派,明顯是抗拒援助。
現在他們倒是一轉態度,主動尋求聯手。
眾將皆問五爺,「我們答應嗎?不會有詐吧?」
男人默了默,看向了那張不知誰人親手寫下的字條,緩緩點頭。
「應下。不會有詐。」
穆行州還在昏迷之中,他直接派人去了楊城應下此事。
但自己拿著那張紙條回了房中。
紙條在手莫名發燙。
他回房之後挑燈細看,越看越目色越緊。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阿姝也偶爾會寫幾筆字。
只是她那時眼睛不好,什麼都看不見,寫出來的字難免不那麼協調。
可一個人落筆之間的習慣總是在的,不會輕易改變。
男人看著這張紙條,看著上面平順灑脫的字跡,沒有一點不協調,可走筆之間莫名的熟悉。
詹五爺捏著紙條的指尖顫了顫。
……
翌日,天邊紅霞如飛。
與俞軍約定的這場假遭遇戰,五爺親自帶兵前去。
眾將都被他驚到了,「屬下等前去即可,不用五爺親自出馬。」
但男人只是搖頭,披上了盔甲,翻身上了戰馬。
他們去了,也遇上了約定而來的俞軍。
雙方心照不宣地,假模假式打了起來,而俞軍按照吩咐極快地埋伏了之前勉軍的炸藥。
這場「遭遇戰」極快,可是親自率兵前去的詹五爺,並沒有見到對方的大將。
鑑於雙方眼下的聯盟關係,他問了一句。
但對方非常謹慎,只道是賀激的命令。
遭遇戰很順利,但是五爺無功而返。
天色越發暗了下來,回程路上,男人看向遠處的楊城。
楊城在望,可他看不到楊城裡面的人。
俞軍的說法,眼下仍是賀激在領兵守城。
不過賀激受了傷,能否打擊精神部署著實是個問題。
而且最讓人奇怪的是,賀激對朝廷態度比對勉軍要敵對的多,怎麼會突然轉變主動尋求聯盟?
這番謀略甚是巧妙,不似賀激的作為。
男人看向被夜幕逐漸籠罩住的楊城,只有城樓上點點星火,提醒著一座城的存在。
他又想到了那張紙條。
會是誰……會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嗎?
俞軍和朝廷兵打了場遭遇戰,勉軍聽了嗤笑一番,根本沒有當回事。
領兵的付戚一想到自己一招制住兩個敵人,讓楊城和津州都陷入困境,便免不了洋洋得意。
但那雙方到底實力強大,他沒能攻下楊城,亦損失不少。
可以說在這一戰中,誰都沒討到好。
不過付戚不能拖下去,拖到朝廷或者俞軍來兵支援,那麼他之前所為便功虧一簣。
他加快速度整理軍隊,準備伺機再給楊城致命一擊。
就此拿下楊城!
兩日後,付戚率勉軍傾巢出動,以攻破楊城為目的,直奔楊城而去。
他們上次走之前又埋伏了不少炸藥,可惜被楊城察覺,已經清理了。
但他們還有不少火器,準備好好地在俞軍身上一試,若是朝廷官兵也願意來試一試,他們可沒有半分意見。
勉軍兵馬飛奔而去,先頭部隊在前行進。
他們有了動靜,朝廷官兵和楊城俞軍立刻就會察覺,但察覺是一回事,排兵布陣又是另一回事。
付戚並不著急,楊城守城已是難事,談什麼出動出擊與他們對抗?
誰料,就在他們走到楊城外二十里的山丘間時,楊城方向突然出現一支騎兵!
這一支騎兵人數並不多,似是攜了輕型火器。
付戚並不緊張,對面騎兵人數在此,還能掀起多大的浪?
他立刻同樣派騎兵前去對抗。
然而對面的俞軍騎兵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並不戀戰,反而向他們大軍中間沖了過來。
付戚一愣,心想這打法,豈不是找死?!
可那群騎兵在一聲令下之後,攜起輕火器,衝著地面便是一頓衝擊。
說時遲,那時快。
原本安靜的山丘間,忽然掀起了一陣火浪。
火浪翻滾,連樹木都被連根拔起,更不要說暫留在此地的勉軍了。
付戚被氣浪所沖,整個人沖馬背上摔了下來,等他再起身之時,前面的步兵竟然損傷了大半。
有人急慌來報。
「將軍!是炸藥埋伏,正是咱們之前埋伏在楊城城外的那些!」
付戚一晃,看向周圍的山林,這才明白過來。
此地,不正是之前俞軍和朝廷遭遇戰的地方嗎?!
那一次根本不是俞軍和朝廷的遭遇戰,是掩人耳目的埋伏!
付戚驚壞了,他以為賀激領兵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朝廷聯手。
可眼下,他竟然被那兩軍擺了一道。
但若是就此撤退,楊城更沒機會了!
付戚大恨,立刻率領殘部衝去。
「無論如何,拿下楊城!」
……
朝廷兵已經在楊城外等候。
俞軍以騎兵攜輕火器,衝擊埋伏地,重創勉軍的消息傳過來,朝廷那些將領也無不道好。
「這賀激總算是用腦子了!只不過,這招怎麼有些熟悉?」
確實熟悉。
就仿佛當年在密州,定國公詹五爺率騎兵從天而降,以輕火器突擊袁王的路數一樣。
五爺在旁未出聲。
賀激可是袁王的侍衛出身,他恨極了朝廷,會用自己擊殺袁王那一戰的路數嗎?
顯然不會。
男人想起這些,又想起此次的聯手和那張紙條。
守城的一定不是賀激,一定另有其人!
思慮之間,付戚率大軍已經沖了過來。
天色漸晚,天空雲霞飛舞似戰火一般,楊城之外,刀劍相接,一片火海。
朝廷兵援助俞軍守衛楊城,並不需要過多交流,便以心照不宣地到來。
而楊城城樓之上,有人第一次披上了厚重的甲衣,登上城樓親自指揮。
城下混亂,三軍交戰,俞姝眼睛沒有強光照射時,並無障礙,她不停指揮著兵馬變換,與朝廷官兵一起對戰付戚大軍。
而朝廷兵馬異常默契,竟也懂她的路數,順勢做出調整。
俞姝挑眉,在城下的人群中尋找穆行州的身影,可惜沒有尋到。
天色越來越暗,戰爭還在繼續,但勉軍之前在山丘間便受了重創,此時在雙方合力絞殺下,果然疲態盡顯。
而俞軍和朝廷官兵都看到了希望,越發奮力擊殺。
勉軍連連敗退,不斷有人問向付戚,「將軍,咱們撤退嗎?!」
「撤退?為什麼要撤退?!」
付戚恨起來,接著一聲令下。
「放火彈!再攻楊城!」
命令傳出,勉軍備好的火彈齊齊爆炸開來。
火彈爆炸瞬間,夜幕籠罩下的楊城城外,驟然亮了起來。
仿佛數條閃電同時劈下,在一瞬間,城外戰場亮如白晝。
……
親自率兵上前的詹五爺,一直在有意識地與俞軍配合。
越是配合,他越發現,俞軍主事之人的用兵之道,溫和不失凌厲,靈動又顯平穩,完全不是之前聽聞的賀激的做派。
他數次向城樓上看過去。
可惜距離甚遠,他只能看到一個身披甲冑的身影,卻看不清上面那指揮作戰的人。
然而就在此刻,無數火彈炸開,一切明亮起來,不只是城下的戰場,還有城樓上的人。
男人在這一瞬,下意識向城樓看去。
他仍是沒看見那指揮作戰的人的容貌,可卻看見那人在乍然亮起的火光中,踉蹌向後退了兩步,急忙捂住了眼睛!
火彈雖亮,可尋常人眼睛還是受得住的。
只有眼睛受過傷的人,適應不了驟然而來的強光,會有這般強烈反應!
五爺在見到那人踉蹌後退、捂起眼睛的一瞬間,心跳幾乎停止。
刀劍相接聲、廝殺怒吼聲、火彈炸裂聲,仿佛退潮一樣,全部在這一瞬,消失在了詹司柏的耳中。
他也被晃了眼,可卻在晃眼之後,定定看住了城樓上的那個人。
砰砰的心跳聲不住響起。
男人嗓音發顫。
「阿姝?!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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