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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正文完結]

2024-08-31 15:29:52 作者: 法采
  第 97 章[正文完結]

  看著站在大殿前的皇帝, 詹淑賢止不住想到他毫無預兆地突然把刀,捅死穆行州的那一瞬。Google搜索

  趙炳的臉上陰鬱極了, 偏偏還勾著一抹笑。

  「朕怎麼覺得, 夫人是那詹司柏,留在朕身邊的內應呢?」

  這話一出,詹淑賢冷汗都冒了出來。

  她張口想說不是, 甚至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確定。

  先有穆行州投誠詹司柏, 後有詹司松解除兵械,將十二城拱手送給俞軍。

  詹家軍至此, 幾乎沒有人留守京城了。

  詹淑賢又怎麼能想到, 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

  她比皇上還要恨, 恨極了這些背信棄義的亂臣賊子!

  「皇上明鑑!同臣婦無關!」

  趙炳在此時怪笑了一聲, 突然看住了詹淑賢。

  「到現在, 你還自稱臣婦?

  最快明日黎明, 詹五就要兵臨城下了,你還不亮出你的身份嗎?」

  他說著,著重地叫了她一聲。

  「詹大小姐?」

  詹淑賢本就犯了喘症, 聽了這一聲, 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她腳下打晃, 不可思議地看向趙炳。

  她曾以為他只是個年輕的小皇帝, 自己說什麼, 他便信什麼,可現在, 他竟然什麼都知道。

  詹淑賢睜大了眼睛, 皇上哼哼笑了一聲。

  「起初朕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有錢太妃懷疑罷了。

  但朕總要知道,定國公府對朕到底有幾分忠心。

  而你也願意同朕親近, 可不就是兩情相悅?」

  他又怪笑,眼神卻銳利起來。

  「天長日久,你以為這欺君之罪,朕能毫無所覺嗎?

  !」

  詹淑賢慌亂。

  她自然曉得自己跟這小皇帝沒什麼情誼,可她總以為能哄著小皇帝穩住自己的位置,誰想竟是如此... ...

  而皇帝在這時嘖嘖兩聲。

  「定國公府不僅不忠君愛國,身為託孤之臣,反而欺君罔上,如今詹五還領兵造反,你們詹氏該誅九族!」

  詹淑賢耳中轟鳴起來,但這般關頭,皇上要誅她九族也沒用了。

  她乾脆挺出身來。

  「皇上明鑑,我再沒有造反之心!那些造反的,都不是定國公府嫡出的血脈!他們才是真的該死!」

  趙炳打量著她,「你有什麼應敵之策?

  是要將血契拿出來了嗎?」

  聽到這兩個字,詹淑賢又是一愣。

  血契,是她父親老定國公尚在時,部屬自願投身老國公麾下,自願簽訂的。

  是生生世世不能背離的契約。

  有違者,要下修羅地獄!

  而父親已逝,但血脈猶存。


  血契只對血脈忠誠,可同過繼不過繼,完全沒有關係。

  詹司柏再是父親的嗣子、承爵的定國公,也不能越過了她。

  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但詹淑賢看向皇帝,「皇上竟什麼都知道了... ...」

  「那是自然,」趙炳哼笑,「朕總不能白白同你好上了一場... ...你既有此物,就拿出來吧!詹司柏可就要兵臨城下了!」

  血契只要一出,那些暫時投身詹司柏的血契上的將領,是不會再效忠詹五了,只會轉投到她這裡來。

  守京一戰,便能取勝!

  但詹淑賢看向趙炳的眼神,竟十足的陌生。

  她竟然早早沒能看準這九五之尊... ...

  她猛烈地喘了幾口。

  「不過血契並不在我這裡,而是在我娘那裡,皇上允我這就是尋我娘,拿來血契克敵!」

  *

  京城,城門之下,數以萬計的俞軍,似海浪一般撲了過來。

  站在浪尖的領兵之人,自然是那昔日的定國公詹五爺。

  五爺看著這座城,他生於斯長於斯,又奉獻了半生去忠守。

  而前半生,他怎麼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領兵攻至城下。

  詹司松和安大伯過來問他,「要直接進攻嗎?」

  五爺遙望城樓,一時沒有說話。

  「是顧及老夫人尚在京中?」

  五爺又是一默。

  半晌才道。

  「老夫人到底是我嗣母,教養我多年。

  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五爺眉頭深壓下來。

  「老夫人身上有老國公爺與部屬簽訂的血契,若是血契一出,只怕這仗就不好打了... ...」

  *

  京城。

  「娘,血契到底在哪?

  !快拿出來!詹五就要打過來了!」

  詹淑賢拖著自己喘到接不上氣的身子,求了她母親,可老夫人只是閉著眼睛念經,不理會她,更不要說血契。

  詹淑賢急的不行,連錢太妃都前來恩威並施,老夫人誰都面子都不給。

  趙炳聽聞冷笑。

  「瞧瞧,這就是最忠誠的詹氏一族呢!」

  說完,徑直叫了人。

  「把詹家兩位夫人,拉上城樓!」

  ... ...

  城樓上,風大極了,幾乎要把城樓上的軍旗旗杆刮折。

  詹淑賢佝著身子捂著自己的臉擋風。

  趙炳拉著她到了老夫人身前。

  「老夫人瞧瞧,您女兒就要不成了,還不肯把血契拿出來嗎?」

  他嘖了一聲,「若是還不肯拿出來,朕可就要將她推下城樓了!」

  他說著,竟真的將詹淑賢往邊緣一推。

  詹淑賢身子頃過去的一瞬,嚇得臉色慘白。


  她尖聲喊著娘,「娘快把血契拿出來!不然想讓我死嗎?」

  風聲呼嘯,老夫人睜開了眼睛,向著城樓下看過去。

  烏泱泱的兵將連成一片兵甲的海洋,她仿佛看到了領兵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已經離世的丈夫。

  老夫人看著下面的人,晃了一晃,渾濁的眼睛看到了立在最前的那個。

  是小五啊... ...

  她看了看自己的嗣子,又看了看女兒,最後看向了皇帝。

  「皇上容老身想想。」

  她總算不再閉口不言,總算是有了動搖,趙炳立刻道了一聲好。

  「朕等著老夫人的血契!」

  話音落地,他鬆開了詹淑賢。

  詹淑賢連忙向後退了兩步,而後又轉身朝著她娘。

  「娘你快點拿出來吧!」

  趙炳讓人將城樓備戰的房間騰出一間來,請這母女進去,又讓重兵把手,免得這母女兩人出了事。

  風太大了,詹淑賢的喘症犯的厲害,進了那屋子便坐下來吃了隨身帶著的藥。

  她一時顧不上老夫人,吃完藥便尋了個床榻躺了上去。

  老夫人一個人靜靜坐在角落裡,她瞧著女兒那模樣,慢慢閉了閉眼睛。

  她的手下碰到了袖口的襽邊。

  那襽邊從外看去沒什麼起眼,但裡面卻做了夾層。

  而夾層裡面,藏著一樣東西。

  正是血契。

  老夫人摸了摸那襽邊,沒有從裡面拿出血契,反而從袖子裡掏出了另外一樣東西。

  是一封信。

  上面寫著「姑母親啟」。

  在過去的幾年裡,老夫人總能夢見自己的二弟,夢見他埋怨自己害了他的女兒。

  招安那日,她本來要去二弟墳前上香,可招安失敗,俞軍打來,這香到底沒上成。

  但與其為死了的人上香,不如給活著的人一些彌補。

  這三年,她一直派人尋找侄女宴溫的下落,直到去歲末,她終於找到了人。

  她真的想同侄女見上一面,哪怕看看侄女如今過得好一些,她也能良心好過一些。

  可侄女不願相見。

  她又去了信,直到昨日,才剛拿到了侄女的回信。

  然而還沒來得及拆開,就被抓進了宮中。

  她把信藏在袖中,若她即將死去,至少看了那孩子的信再死不遲... ...

  老夫人拆開了信,看到侄女字跡的一瞬,眼眶熱了起來。

  只是待她看完這封信,指尖發顫不已。

  那信上寫著的字句扎著她的眼睛,難忍極了,卻還是將那信又看了一遍:

  ... ...

  姑母不必自責,去戎奴是我自己選擇的,當初姑母並沒有逼迫我。

  但我也同姑母實話實說,雖不是姑母逼迫,卻被另外一人逼迫。

  表姐淑賢曾讓安藍去問我,想不想讓我外祖家的兩位表哥,也變成魏北海的樣子。


  我不知魏北海是何樣子,安藍替表姐告訴我,魏北海觸怒了表姐,被打成重傷,約莫連子嗣都不能有了... ...

  我不願連累旁人,而我本也是無父無母之人,走了便走了,不會有父母兄弟替我傷心難過。

  所以我走的尚算坦然。

  姑母信我也好,不信也罷,阿溫言盡於此。

  請您寬心,盼您安泰,但請不必再尋我見我,各自安好便是。

  ... ...

  拿著信的手越發顫抖,老夫人喃喃。

  「怎麼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

  這時,忽然有人叫了她。

  「娘?

  !你到底想好了嗎?

  !快把血契拿出來!」

  老夫人不再喃喃,轉頭她看向了自己的女兒,忽然笑了一聲。

  「血契?

  你是要把小五也逼死嗎?」

  詹淑賢沒有聽清她話中複雜的意味,只是陡然煩躁起來。

  「娘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我才是你的嫡親女兒,詹五隻是過繼來的庶子!」

  老夫人在這話里,又是一聲笑,

  「是啊... ...是啊... ...」

  她向自己那嫡親的女兒走了過來。

  陡然將宴溫的信扔到了詹淑賢臉上。

  詹淑賢一愣,拿起信來一看,臉色變了一變。

  她著急起來,剛要說什麼,已被老夫人看住了神色。

  「你慌什麼?

  阿溫說得都是真的,是不是?

  !」

  詹淑賢神思有些定不住了。

  這信里,表妹宴溫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她確實用魏北海為例,恐嚇過宴溫替她和親。

  至於魏北海,魏北海曾跟在她的車轎後面好幾次。

  她以為魏家是因為五爺過繼,覺得成了定國公府的親戚,所以都敢大膽肖想她了。

  她讓人把魏北海打了一頓,那次打得不重,魏北海自然是無礙的。

  但過了兩日又跟了上來。

  她見他「痴心一片」,不由就有些受用。

  她叫了魏北海近前,想聽聽魏北海是如何愛慕她。

  可魏北海甫一上前,便徑直問她,頭上的珍珠頭面是從哪裡做來的,說十分精巧新穎,想做給自己的未婚妻,當作生辰禮。

  她簡直受到了奇恥大辱!

  那恨意一股腦地往腦中鑽去!

  當天就讓人尋了街上的痞子,重重打了魏北海,要打得他不能人道,打得他娶不了妻!

  ... ...

  詹淑賢連聲否定,可老夫人也從自己女兒臉上,看到了十足的真相。

  她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從前,我總覺得對不起你,把娘家的喘症傳給了你。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對你百般寵溺,千般順從... ...可到頭來,你成了什麼東西?

  !」

  老夫人突然恨聲。

  「你還要血契?

  !你害了那麼多人,連你死去的爹那點名聲,也要葬送進去嗎?

  !」

  「可爹讓我去和親,他要犧牲我,是他對不起我!」

  詹淑賢毫不示弱。

  老夫人看著女兒,再也不認識這個自己從小呵護到大的女兒。

  「是,我們都對不起你,天下人都對不起你,今日,娘也要對不起你了!」

  詹淑賢一愣,在自己的母親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神情。

  她躺在床上,喘不過氣來,「娘你要做什麼?

  !你不會要撕毀血契吧?

  !」

  老夫人卻笑了,走到了詹淑賢的窗邊,看著自己的女兒。

  忽然,她一把捂住了女兒的口鼻。

  詹淑賢原本還想著,母親會不會發瘋撕了血契。

  她還想說什麼勸阻。

  想要問問她娘,是要逼死她,成就詹五嗎?

  !

  可母親卻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拼命掙扎,但她本就喘得厲害,根本敵不過「發了瘋」的母親。

  她目眥盡裂,她驚恐極了。

  母親不是要逼死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怎麼會這樣?

  !

  母親不是最疼她愛她了嗎?

  不是讓宴溫替她和親,又讓詹司柏假娶她做妻,令她能安安穩穩留在定國公府嗎?

  可現在,母親怎麼變了?

  !

  竟然因為宴溫的一封信,因為詹五兵臨城下,要生生捂死她?

  !

  詹淑賢驚嚇到了極點,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掙脫。

  「娘!娘!娘... ...」

  可她的娘卻只反反覆覆念著一句話。

  「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不可活... ...」

  幾息之後,詹淑賢掙扎的身體忽然癱軟下來,手臂咣當砸在了床榻上。

  老夫人眼淚叮咚砸了下來,落在了女兒臉上。

  人已死,不可活了。

  她鬆開了手,幾乎脫了力。

  可她用最後的力氣,回頭看向女兒,擦掉了落在她臉上的淚。

  女兒沒了生息,恍惚間,仿佛又是兒時那乖巧的模樣,沒有因為寵溺嬌縱,沒有禍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

  有外面把手的侍衛聽見不尋常地動靜一直在敲門,眼下無人開門,侍衛乾脆闖了進來。

  但他們闖進來,只看到安靜的房中,老夫人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到了女兒身上,那動作慈祥而溫柔。


  「有什麼事嗎?

  !」

  侍衛問。

  老夫人起身站了起來。

  「沒事,只是我女兒犯了舊病,吃了藥睡著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轉頭叫了侍衛。

  「我想明白了,我要見皇上。」

  ... ...

  趙炳聞言大喜,快步返回了城樓。

  「血契在哪?

  老夫人願意拿出來了?

  !」

  老夫人點了點頭,拿出了一張紙。

  趙炳快步上前。

  老夫人進京盯著他,手裡默默攥緊了頭上拔下來的銀釵。

  可趙炳卻在最後一步過來之前,生生頓住了腳步。

  「來人,給朕呈上來!」

  竟是如此地謹慎!

  老夫人根本沒有拿什麼血契給他,不過是隨便的一張紙罷了。

  她要的,是一併結果了這昏君的性命!

  眼見趙炳不肯上前,老夫人徑直撲了上去。

  舉起手中銀簪,向著皇帝喉頭插去。

  然而趙炳早有防備,向後一閃,大喊了侍衛。

  老夫人哪裡敵得過那些侍衛,兩下便被打到了城樓邊,半個身子懸在了空中。

  一擊不成,便不能再成了。

  老夫人搖頭笑起來,卻在趙炳大喊著「留她活口」的命令里,踩著一旁的箭巷,一躍登上了城牆邊。

  風大極了,將人吹得搖搖欲墜。

  她向外喊了出去。

  「小五!」

  聲音吸引了城下的兵將齊齊看了過來。

  騎在馬上的五爺亦聞聲,急忙看了過去。

  「母親?

  !」

  嗣母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張開了手臂。

  她似乎看了過來,又似乎在這千軍萬馬之中,看到了旁的人... ...

  她身後,有皇帝侍衛撲了過來。

  而她再沒有給那些人機會,年邁的身子忽然向前,徑直從高高的城樓上躍了出去。

  她高喊的聲音傳在了千軍萬馬之中。

  「定國公府,定的是國,忠的是百姓!」

  「為國為民,不為昏君!」

  ... ...

  老夫人一躍跳了城樓。

  城下的詹五爺似被定住。

  而趙炳氣急敗壞地高喊了一聲,接著就讓人將詹淑賢捉拿過來。

  可是人去了,空著手回來。

  「回皇上,人沒了,好像是... ...被老夫人生生捂死了!」

  趙炳頭腦發脹地空了一瞬。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恨聲大罵「賤人」「沒用的賤人」!


  而城下的千軍萬馬,卻在一人的高呼聲中,朝著城門沖了過來。

  「最後一戰!奪取京城!」

  趙炳在這喊聲中渾身震顫,他已來不及再辱罵任何人。

  「快快快!護朕回宮!護朕回宮!」

  城外喊殺聲震天。

  炮火冷箭似驚濤駭浪,帶著改朝換代的巨大力量,向著皇城扑打過來。

  ... ...

  最後的對戰,傾盡所有的力量。

  整個京城被四面八方全部圍了起來。

  多少人衝鋒在前,去攀爬高高的城牆,去廝殺皇帝的兵將,去攻破堅固的城門。

  衝上前去的人死了,後面接連不斷地有人再湧上前去。

  前赴後繼,連綿不絕。

  這一刻,他們不是為了哪一個人而戰。

  而是為身在灰暗朝廷壓迫下的自己,為昏庸君主迫害下的親友,為過去承受的不白之冤,為舊年遭遇的不平之事... ...

  是為了推翻一個腐朽到了極點的舊朝!

  割掉這塊腐爛全身的病肉!

  迎來這片土地新的太平和重生!

  太平和重生!

  最後的戰場,冷兵相接,炮火連天,血肉橫飛。

  鏖戰,三天三夜。

  直到殘夜盡去,黎明的第一道金光射出。

  第一座城門轟然倒塌!

  金光攝入城門,昏暗陰冷許久的京城,在這一刻陡然亮了起來。

  接下來,更多的城門倒塌殆盡,黎明之光灑滿了京城!

  兵將們承著黎明的金光奔向了紫禁城,本以為又是一番艱苦卓絕地攻占。

  可不到兩個時辰,宮門被破,兵將似勢不可擋的洪水一樣,湧進了尊貴不可褻瀆的紫禁城。

  詹司柏坐於馬上,被擁入了宮裡。

  金鑾殿前,他看到了吊死的人。

  那人身穿明黃龍袍,吊死自在了大殿上。

  是皇帝趙炳。

  君王已死,此戰就此結束。

  兵將們全都歡呼起來,這場改朝換代的大事,他們成了!

  只是詹五爺看了那吊死的死身幾息,走上了前去。

  三年未見,當年自己陪伴的小皇帝,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樣。

  五爺站在屍首前,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有一瞬的恍惚,恍惚著自己其實不認識這個忠誠了半生的人。

  宮裡到處亂糟糟一片,為了防止再起衝突,五爺讓人放下皇帝屍身,開始分派各處軍務,不許燒殺搶掠,不許危害百姓。

  軍中都是他執掌多年的兵將,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含糊。

  就在此時,有幾人在士兵護送下到來,當頭的便是俞姝。

  「阿姝!你怎麼來了?

  !」

  俞姝走上前來,先看了看五爺,身上只有幾處皮肉傷,可惜英俊不凡的臉上,不知怎麼擦了一道血痕。


  但他並無大礙,俞姝放下心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晶瑩溫柔的光。

  俞姝在這時,問了五爺一句。

  「聽說皇帝吊死在了大殿前,是真的?」

  五爺指了後面的屋子,「屍身就放在房中。」

  他握了俞姝的手,「你來所為何事?

  是有什麼不妥嗎?」

  俞姝沒回答,反而向身後看了過去。

  「我請了一人到來。」

  五爺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竟然是許久未見的竇首輔。

  竇首輔穿著布衣布衫,一如尋常教書先生一般。

  從前,他案牘勞碌,常常生病,還要撐著病體上朝。

  在虞城教書這幾年,反倒看起來比從前更有精神了,倒也令人意外。

  「首輔緣何到來?」

  竇首輔看了俞姝一眼,「本是王姬請我前來襄助於你,只是沒想到這仗打得比想像中順利。

  是老夫來遲了。」

  五爺在這話里,瞧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她亦笑著看了他,男人心中暖的厲害。

  但竇首輔卻叫了他一聲。

  「聽說皇上吊死了?

  依我看,只怕未必。」

  五爺一愣,「屍身在,難道是替身?」

  從前他們在朝的時候,皇帝並沒有替身。

  那時皇帝年輕,相貌還沒有定下來,找替身不易。

  但三四年已過,皇上即將到了弱冠之年,若是有替身在,並不是不可能。

  而竇首輔道了一句。

  「皇上可不是會為社稷而死的人,他可是個貪生怕死之輩,絕不會自縊!」

  五爺和俞姝都向竇首輔看了過去。

  首輔幽幽嘆了口氣。

  「我是一朝首輔,是託孤重臣,但我怎麼都想不到,自己輔佐的是個貪生怕死且心思扭曲之人... ...」

  先帝薨逝的猝不及防,這宮中只有七歲的趙炳能登基為帝,而他出身尋常,甚是開蒙沒多久。

  竇首輔領了託孤眾人,盡心輔佐。

  他一直以為,外有定國公父子保家衛國,他在朝廷宮中輔佐皇帝,總能期待一個太平盛世。

  而他也將輔佐出一代明君。

  可他終究是期盼的太多,趙炳身上的問題漸漸顯露,知道有一次。

  那日御書房上課之前,他提前到了,有宮女去給他奉茶。

  而奉茶的宮女來路上,與行至此處的趙炳險些撞上,茶水潑了出來,落到了趙炳的龍袍上。

  雖是滾燙的熱水,但並未傷及皇帝,也算是虛驚一場。

  但趙炳不知怎麼,似乎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樣,反應異常強烈。

  他道這宮女是蓄意謀害皇帝,要行刺殺之事,說什麼都要將此女杖斃。

  連竇首輔親自出言阻攔,都沒有攔住。


  那天皇上受了驚嚇,哪怕杖斃了此女,也沒能上得成課。

  他想著皇帝彼時才九歲的年紀,興許還太小,要多加教育,才能成寬仁明君。

  可翌日又進宮上課,他在上課之前得了傳信,說皇上要晚兩刻鐘再過來。

  「皇上去了哪裡?」

  「回首輔大人,昨日那欲用滾水潑皇上的宮女,皇上已下令連坐她整個茶房,今日被連坐的宮女們要被處以鞭刑,皇上親自觀刑。」

  竇首輔大吃一驚,不知皇帝為何對此沒完沒了。

  他讓太監領著他去了,但到了那裡,幾個宮女都已咽了氣。

  他看見小皇帝趙炳拍著自己的胸口,鬆了口氣。

  「這下,終於沒人敢再害朕了吧!可真是嚇壞朕了!」

  ... ...

  竇首輔說了那些從前的事,在頭頂高懸的日頭強光下,搖了搖頭。

  他瞧了一眼俞姝,「王姬家中被五族被滅,其實亦是同理。

  不然縱使有錯,抄家滅族已經夠了,怎麼能株連五族?」

  俞姝攥緊了手。

  五爺與老國公常年在外打仗,進宮看到的趙炳,總是天真爛漫的模樣,哪裡能想到這些?

  他亦震驚,又為俞家心痛不已。

  當時替俞家報仇,殺了太監徐員,終究只是個假象。

  罪魁禍首,哪裡只是徐員一人?

  竇首輔長長嘆了口氣。

  「我是被先帝託孤的人,曾發誓輔佐新皇,可新皇是這般心性,我亦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在努力教導他,可他只是越來越會偽裝自己毫無人性的一面。

  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了... ...」

  所以招安之時,皇帝會派竇首輔去招安俞厲,想要一併把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首輔,一起清除!

  竇首輔沒有說下去,他只是看向五爺。

  「既然改朝換代,何不來個徹底?

  !惜命如趙炳,必然不會弔死殿前,他一定在這宮中某一處,五爺立刻封鎖紫禁城,務必找到此人!」

  *

  紫禁城的角落。

  有小太監偷偷從牆邊掠過,然後躲進了一旁的竹林里。

  竹林後面有個狗洞,連著冷宮,而冷宮距離出宮,並不遠了。

  此人身量不大,矮身就進了狗洞裡。

  衣裳被刮爛一縷,露出裡面繡了明黃色金線的衣衫。

  趙炳連忙把衣衫遮掩起來。

  他已讓替身替他而死,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悄悄逃出被叛軍占領的皇宮。

  「都來害朕!朕偏不要死!」

  他從狗洞努力爬出去,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母妃死的時候,他都記不得了。

  但想讓他死的人太多了,這後宮充滿了死亡的陷阱。

  誰也別想害死他,只有他害死別人的份兒,若是誰對他不夠忠誠,那麼也必須要死在他手上... ...


  趙炳奮力從狗洞爬過去,爬過去,就是生還的希望。

  他是皇帝,總有人擁戴他,他還能東山再起!

  可他從狗洞鑽過去的那一刻,看到了一雙黑色的靴子。

  他抬頭向上看去,看到了許久不見的人。

  是昔日的定國公詹司柏。

  趙炳一驚,兩邊看了過去,心下發涼。

  此處早就站滿了人,他所謂的逃生之路,成了死路一條。

  「皇上,別來無恙。」

  五爺低頭看著狗洞裡爬出來的皇帝,想到那麼多人,為這樣的人鞍前馬後而死,又有那麼多人,就死在了這樣的人手上。

  好比他的兄弟穆行州... ...

  他看著那惜命的皇帝。

  趙炳在他的眼神里,不禁一顫,下一息,竟跪在了他面前。

  他忽然哭了起來。

  「五哥!求求你!看在咱們昔日的情誼上,放過朕... ...不,放過我吧!

  他哭求了起來。

  「我就想去世間做個小民,只苟且地活過一聲,不行嗎?

  求求你,五哥!你不是最忠心的人嗎?

  你不想親手殺死你的君主吧?

  !讓我自生自滅好不好?

  !五哥?

  !」

  從前,他也會這般叫他。

  五爺每每聽著,還總是對那小皇帝心生憐意。

  可如今... ...

  他一時沒開口。

  趙炳見狀,還欲再說。

  但竇首輔走了出來。

  「皇上何必再裝下去?

  皇上之心性,如今不止我一人知曉,天下人都已知曉!」

  竇首輔看著自己輔佐多年的趙炳。

  「以你心性,苟活下去,只會害死更多的人,你決不能再活... ...」

  在他說穿戳破的言語裡,趙炳突然暴起,朝著竇首輔撲了過去。

  他眼中淬滿了寒意,亮出手中匕首。

  竇首輔,是看穿他的第一人,眼下還要他死!

  等他劫持此人逃遁出去,必然第一個殺了他!

  趙炳生生撲了過去。

  可寒光一閃。

  他的匕首沒有刺中竇首輔,卻被一人揚劍到了胸前。

  手起劍落之間,趙炳胸口橫插了一條長劍。

  那一劍,直穿他胸口。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劍,又抬頭看向了插向他的人。

  詹五爺的手還握在劍柄。

  他看向自己忠了許久的君王。

  這一刻,他弒了君。

  ... ...

  有兩片濃重的雲不知何時飄至了頭頂,兩雲相聚之時,豆大的雨點嘩嘩啦啦落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這紫禁城,沖刷著京城,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工夫,烏雲散去,暴雨停了下來。

  本被血污覆蓋的地面,在雨水的沖刷下,變得乾乾淨淨,仿佛沒有血曾流過一樣。

  日頭又從雲層後射出了金光。

  閉門關窗許久的京城百姓們,在陽光普照而下的那一瞬,紛紛推開了自家的大門。

  他們剛開始還有些害怕瑟縮,可街道上除了秋毫無犯、規規矩矩的士兵,什麼樣的紛亂都沒有。

  仿佛他們又回到了詹五爺掌控下的京城,一切秩序井然。

  有人上了街,便喚了更多的人。

  百姓們漸漸從院子裡都湧上了街頭。

  他們從不敢高聲講話,到開始歡呼了起來。

  軍民站滿了街道,那一刻的熱鬧,仿佛什麼極其盛大的節慶!

  他們勝利了,他們趕走了罪惡的舊朝,迎來了嶄新的開始。

  他們平安了,他們熬過了漫長幽暗的亂世,走近了即將來臨的太平。

  他們歡呼雀躍,他們奔走相告。

  他們不過是世間最不起眼的花草,想要得一片肥沃的土地和溫暖的光。

  在此刻,他們終於等到了!

  詹五爺在午門之上,看著這滿城歡慶的軍與民。

  他取回了穆行州的屍身。

  那屍身掛了太久,可一雙眼睛,還睜著。

  五爺壓下心中悲痛,叫了兄弟。

  「行州,你看這城內城外,又恢復從前的熱鬧了。

  你看見了嗎?」

  一陣風吹了過來,吹在五爺耳畔。

  仿佛在說。

  「五爺,我看見了!」

  淚流了下來,詹司柏親手,替兄弟合起了雙眼。

  他親自帶著他回了定國公府,一如之前所言。

  有人迎著他走了過來。

  她穿著大紅色的裙裳,髮髻利落地束了起來,在人群中何其地耀眼。

  她眼睛好了許多,摘下來覆在眼上的紗帶,哪怕在這日頭照耀下,依舊自如。

  她走上前來不急著說話,而是靜靜打量著他。

  「阿姝在看什麼?」

  他柔聲喚了眼前的女子。

  她不急不慢,「我在看一個嶄新的你。」

  「嶄新的我?」

  五爺微怔。

  可轉瞬又明白了。

  從最規矩深重的定國公,到捨棄所有尋妻三年的男人。

  從最忠誠的第一忠臣,到帶著反軍推翻舊朝、並且親手殺了君王的反軍將領。

  一切都變了。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他成了一個嶄新的他。

  而這些巨變,仿佛是從眼前這個女子,在那個雨夜走進他的房中開始... ...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將人抱在了懷裡。


  她素來身上涼涼的,但這一刻,他感到了十足的溫度。

  「阿姝,慶幸有你。」

  俞姝被男人緊緊抱著,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但她沒有一絲一毫地抗拒,就那麼由著他。

  在他跳動的胸膛里,一顆心與他一起跳動。

  直到遠處傳來小孩子的嬉鬧聲。

  「五爺,我想我們該回家了。」

  話音落地,男人也好似想到了什麼,他笑了起來。

  「是了,暮哥兒還在等著他的爹爹和娘親!」

  高高的城樓上,新的軍旗迎風而飛。

  他牽住了女子的手,朝著遙遙的遠方看去。

  他們,曾在最不可能遇見的地方相遇;用最不可能靠近的方式相愛;走過最不可能走到盡頭的路... ...

  直到這一刻,終於相擁在了一起。

  日光盛大,春風拂來。

  亂世已逝,太平漸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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