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

2024-08-31 16:04:32 作者: 九斛珠
  韓蟄和傅家孫女的婚事就此促成,連田保都覺得意外。閱讀

  他串通范貴妃謀劃此事,其實打著一箭三雕的主意。

  倘若韓鏡當場拒婚,拂了永昌帝的顏面,永昌帝哪怕未必能拿韓家怎樣,也定會給些小鞋穿,正可報了他從韓蟄手裡受的惡氣。

  如今韓蟄應了婚事,按先前韓蟄「剋死」兩位未過門的妻子,不肯叫人輕易踏進韓家大門的架勢,那傅家孫女未必能逃過劫數,賠上一命。即便能嫁進去,按傅家那副德行,攀上了韓相這棵大樹,必定會胡作非為,到時候不必他出手,韓鏡就先收拾去了。

  傅家倒霉受災,正可報了傅盛藐視得罪他這位當紅內宦的仇怨。

  而韓家有了靖寧伯府這門拖後腿的親事,原本密不透風的府邸也能露出破綻來。

  怎麼算,這對他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田保甚為滿意,對永昌帝伺候得更加勤快盡心。

  而在北苑外,韓鏡的臉上卻沒半點笑意。

  祖孫倆出宮回府,韓蟄陪著祖父坐在車廂里,待車子駛入僻巷,才開口道:「祖父還在為今日的事生氣?」

  「靖寧伯府什麼德行,你不知道?」韓鏡沉著張臉。

  「孫兒知道。」韓蟄頷首,「當時應下,也只是權宜之計。田保跟范貴妃當眾發難,祖父若是辭謝,皇上必定不高興。他畢竟是皇帝,總需顧忌幾分。那傅家孫女的底細孫兒稍後就命人去查,若清白乾淨,安分守己,娶了放著也無妨,若不趁意,祖父先壓著聖旨不辦,再尋機私下回絕皇上,也算保全他的顏面。」

  這般解釋,韓鏡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許。

  他屹立三朝穩居相位,實權在握,從前壓著不辦的聖旨能堆滿桌案,也不怕添這一件。旋即頷首道:「你辦事向來穩妥,叫人放心。查底細的事儘快辦,闔府上下都需查明,若有不對勁的,哪怕皇上震怒,我也去回絕這旨意。」

  「孫兒待會就叫樊衡去。」

  樊衡是韓蟄身邊的得力副使,心思縝密,目光毒辣,手段果決,十分得器重。

  當天后晌,樊衡騎了一匹快馬出城,直奔金州。

  ……

  上林苑賜婚時唯有數位親近重臣在跟前,朝臣們都知道韓鏡瞧不上靖寧伯府,此事未必能成,出宮後半個字也沒宣揚。田保等著看傅家的戲,懶得再攪混水惹麻煩,也沒特意傳出此事。

  是以靖寧伯府沒聽到半點風聲,直至數日後聖旨頒下,傅雲沛才驚聞噩耗。

  ——韓家對靖寧伯府不滿意,傅家對韓蟄也同樣不滿意。

  韓家在京城的煊赫權勢固然炙手可熱,令人艷羨,但韓蟄心狠手辣、笑裡藏刀的名聲卻是整個朝堂無人不知。據說他辦案時對老弱婦孺都下得去手,叱吒風雲的硬漢到了他手裡都只求速死,更別說旁人了。

  那樣心腸冷硬如鐵的人,哪會知冷知熱,體貼妻子?

  更別說他還命格極硬,素有克妻之名。先前有人牽線搭橋,給他尋了兩門親事,誰知兩個姑娘都在出閣前暴斃閨中,令人嘆惋。背地裡議論起來,都說是韓蟄在錦衣司的手段太狠,命又硬,才會做下冤孽,逮誰克誰。

  靖寧伯府雖走在下坡,傅雲沛也知道兩個兒子不爭氣,但父子三人有一樣是相似的,都格外愛護子女。對府里兩個孫女的婚事,更是鄭重。

  先前給令容的堂姐傅綰論親時,都只看兒郎的品行,不看家世。只消兒郎品行端正,能待妻子好,才貌也配得上,哪怕家裡窮些,傅家也願意多陪嫁些金銀,只求孫女過得安穩,不受委屈。

  到了令容頭上,因她自幼生得漂亮嬌氣,長輩們一聲聲「嬌嬌」的喊著她長大,更是不願讓她受委屈。

  先前傅雲沛就跟傅錦元商量過,打算把令容許給宋重光——

  表兄妹倆自幼投契,宋重光性子又好,凡事肯讓著令容,論才學也不輸給傅益,品貌雖不算出挑,卻還算配得上。最難得的是宋建春疼愛妹妹,對外甥女更是呵寵,日後哪怕宋重光犯渾,宋建春也能在旁訓誡。至於婆母阮氏,出身不高,這些年瞧著伯府的爵位,待令容也不錯,只要有傅錦元撐著腰,自然不會苛待兒媳。

  誰知這頭才盤算著婚事,那頭竟會有賜婚的聖旨飛來,賜的還是韓蟄那等凶神。

  偏巧靖寧伯府人微言輕,韓家不發話,傅家哪怕抗旨拒婚,也難動搖聖意。

  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那樣顯赫兇險的門第,誰愛攀附誰去,傅家可不想把嬌滴滴的女兒送去受委屈。

  傅雲沛愁眉苦臉,傅錦元更是唉聲嘆氣,生平頭一回後悔從前不用功,沒能在朝堂爭得一席之地,好將女兒護在翼下。傅錦元在蕉園外來來回回地踱步,又是後悔,又是擔心,怕女兒心系表哥,受不住這消息,猶豫該怎樣跟她提起。

  磨蹭了大半個時辰,才進了院子,去後面瞧令容。

  ……

  令容才抄了一篇書,這會兒正瞧著枇杷帶丫鬟們剝才買來的栗子。

  小廚房裡備著切成塊的雞肉,等栗子剝好煮熟了,將雞肉加酒和醬酒煨到七分熟,再加上栗子和筍塊,再煨三分,加點飴糖後出鍋,做出一道栗子炒雞,味道極好。

  令容雖愛美食,廚藝上卻手生,通常都是她出謀劃策,貼身伺候的大丫鬟紅菱來做。

  紅菱比她大兩歲,是府里一位廚娘的女兒,極擅廚藝,時常會做些糕點,不止令容喜歡,宋姑和枇杷也常惦記,被她餵得瘦不下來。

  前世在宋家時,令容便是靠著紅菱的廚藝熬過那段最傷心的日子。

  今日閒著無事,抄書之外,令容盡在琢磨該如何推拒了跟宋重光的婚事,才能順理成章,不叫旁人起半點疑心,也不叫舅舅太過失望。想起在宋家後宅獨居的日子,不免想起種種美食,遂張羅起這道栗子炒雞。

  瞧見傅錦元進來,令容還頗意外,跟著他到偏廳,才問道:「爹今日不去衙署嗎?」

  「有件事情——」傅錦元頓了下,椅子裡坐不住,又站起身來。

  令容只管站在窗邊,噙了笑抬頭望他。

  傅錦元瞧著嬌滴滴的女兒,心中大為不忍,猶豫片刻,才緩聲道:「今日京城傳來旨意,給你賜婚。那戶人家倒很顯赫,是尚書令韓家,只是這回賜婚的是他的兒子韓蟄。」察覺女兒神情有些發懵,又解釋,「那韓蟄是錦衣司使,性情和名聲都不大好……」

  「性情酷厲的節氣大人,是不是?」令容出聲,笑容僵在臉上。

  她做夢也沒想到,京城裡會賜下這樣一道旨意。

  霎時間,關乎韓蟄的所有記憶被勾起。

  令容只見過韓蟄一回,就是在宋家的後園中,旁的所有事情都是聽聞。狠辣的手段,冷厲的性情,這些都不算可怕,要命的是他將來會造反當皇帝,這種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是相爺韓鏡籌謀已久,此時蟄伏深藏,不露痕跡。

  她隨即想起了韓蟄克妻的傳聞——

  從韓家謀逆的舉動來看,她覺得兩個閨中姑娘暴斃,並非韓蟄命硬,很可能是韓家不願讓旁人窺出秘密,才會用那等手段。雖說這只是猜測,令容也不明白韓家為何先答應婚事再有此舉動,想到這種事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仍然覺得害怕。

  傅錦元瞧著女兒臉色都變了,更是心疼,原先的擔憂畏懼也盡數化為勇氣,「韓蟄並非良配,這賜婚來得突兀,我還是想辦法拒了這婚事。」

  「爹!」令容忙揪住他衣袖,雖心亂如麻,卻知抗旨不是小事,只低聲道:「容我想想。」

  傅錦元嘆了口氣,「嬌嬌放心,你若不情願,爹定能想出辦法。哪怕這輩子不出閣,爹養著你,也比嫁給那手上沾滿血的凶神賊子好。」

  「韓蟄倒沒那麼不堪……」令容低聲,手指頭絞著衣袖,「爹可知道皇上為何突然賜婚?」

  「我已問了傳旨的人,是先前射獵時皇上有意賜婚,大太監田保提了咱們家。」

  「田保?」令容驚愕,霎時間明白過來。

  田保跟靖寧伯府非親非故,貿然提起,必定是為先前那少年的事情。

  既然是他刻意報復,倘若父親抗旨,那便是自尋死路!

  這條路既被封死,令容反倒鎮定下來,請傅錦元先回去,她細想想。

  ……

  當晚,令容站在窗邊,對著月影出神。

  前世種種湧入腦海,韓蟄那句「若和離了,我娶你」也隨之浮現。

  像是一句箴言,繞過輪迴,竟然把婚事降落到她頭上。

  這下好了,她都無需費神考慮如何拒了宋重光那負心漢,還不叫舅舅失望、爹娘難辦。

  那道賜婚的聖旨成了最好的由頭。

  令容咬了一口白日才做的栗子糕,對月苦笑——看來老天爺還是留了後手,雖給了她重活的機會,卻沒打算給她坦途。田保那種人,傅家目下得罪不起,她若想爹娘和哥哥平安無事,最好別再去觸那昏君的霉頭。

  其實靜下心細想,嫁給韓蟄也不是她最初料想的那樣可怖。

  韓蟄心狠手辣,她躲著就是。至於「克妻」之說,看韓蟄後來的行事,不像是喪心病狂到見了未過門的妻子就舉刀殺掉的地步,想來是那兩家無意間窺到秘密,被韓家察覺威脅,才會除去。

  倘若她明哲保身安分守己,把心思放在美食上,不去窺探韓家隱秘,能否保住性命?

  只要保住性命,旁的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也只能賭一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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