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心裡咚咚地跳著,直覺不妙。閱讀
雖沒見識過韓蟄審問犯人時的狠厲,卻領教過他鷹鷲般的洞察,她道行畢竟太淺,沒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沉著。
雙唇被他親吻舔舐,溽熱潮濕,那雙眼睛裡卻藏著玩味。
畢竟是謀逆大事,她仍不敢確信韓蟄的態度。
令容呼吸都覺得艱難起來,想往後逃,卻被廊柱和他的雙臂困著。她竭力鎮定,不自覺地躲開韓蟄的目光,「不是害怕。是錦衣司里的事都關係重大,我自知不該過問,何況,我怕問了夫君不肯說,自討沒趣。」
「是嗎?」韓蟄退開些許,呼吸落在她臉上,像是暖熱的風掃過,「跟錦衣司無關的呢,像是舅舅和你哥的仕途,就算我提起,你也不深問。」
「我……」令容卡住,有點做賊心虛般的緊張。
似乎是有幾回,韓蟄跟她提過宋建春和傅益的仕途。宋建春才能出眾,背後有曹震那牢固的姻親,手握一方軍權。傅益少年才俊,跟淮陽侯府結親,對於出自寒門卻躋身高位,靠楊氏背後的定遠侯府躋身高門的韓家而言,無疑也能稍微有所助力。
這顯然是為韓家所謀的大事鋪路,她看得出韓蟄的用意,所以當時小心繞開。
誰知道那樣含蓄的態度,仍被韓蟄窺破,還記在心上?
錦衣司里的凶神果然令人髮指!
當時為何不深問呢?令容想不出理由,懷孕後腦子都遲鈍了些似的,憋了半天,臉蛋漸漸紅了,因韓蟄的臉近在咫尺,索性湊過去在他唇上憤憤咬了下,「不想問而已,還要理由?」
韓蟄舌頭掃過被她咬出的輕微痕跡,倒沒再逼問。
其實是能猜到的,她性情雖散漫慵懶,要緊事上卻敏銳謹慎。韓府中男人盡數居於高位,楊氏拴著京畿守軍,韓瑤和尚政往西川搭了線,宋建春在朝堂上固然跟韓家沒過分親近,但潭州時的情形令容也見過,宴請蔡源中長子的事她也知道,只是彼時他隨口一提,她沒敢深問。
京城裡風浪在即,她行事素來有分寸,他信得過,也無需再刻意隱瞞。
韓蟄將令容盯了半晌,才道:「看出來了?」
令容心裡猛地一跳,對著那雙深邃的眼睛,漸漸讀懂其中意味,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遲疑片刻,才謹慎而含糊地道:「嗯。」
「什麼時候?」
「忘了。」意識到懷孕腦子不太好使後,令容就有了底氣,「真忘了,被夫君嚇的。而且……懷裡添了這小祖宗,腦袋就不管用了。」
韓蟄唇角動了動,「你還會怕我?」
「怕啊,當然怕。」令容看他神情不似方才肅然,心裡緊繃的弦鬆了點。
各自雖沒點破,但夫妻四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府里深藏的秘密被挑破,韓蟄並非預想中的沉冷,令容鬆了口氣,也算是找到藉口了,「起初不敢問,是怕行事越矩,惹夫君不悅。畢竟夫君說過,擅自碰你東西的,哪只手碰了砍斷哪只,萬一我問了不該問的,夫君必定會生氣。且老太爺向來不喜歡我,倘若夫君都對我生分芥蒂了,我該如何自處?後來不問,是怕猜得不對。」
韓蟄指腹在她柔軟的秀頷摩挲,「就那麼怕我生氣?」
「擅自碰夫君的東西就砍手,這話我夢裡都記著。」令容尋回鎮定,倒打一耙,「是夫君當時太冷淡,又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我如履薄冰,話都不敢多說。哪怕後來夫君對我好,心裡也還是害怕。」
提起這茬就委屈,令容抬手,輕輕砸在他胸膛。
韓蟄低笑了聲,站直身子,將令容抱在懷裡。
「我不說,是怕這件事嚇著你。」他低頭瞧著那雙漂亮的杏眼,「怕不怕?」
令容頷首,旋即又搖了搖頭,「有夫君在,不怕。」
何況,已經身在這條船上,怕也沒用。
……
事情挑明就好辦得多了,令容的孕肚夾在中間,微微撅臀的擁抱姿勢有點難受,索性讓韓蟄尋個鵝頸椅坐下,她在旁坐著,背倚廊柱。
夜風輕柔,花枝微擺,目光越過屋檐,月亮挑在樹梢。
令容少了顧忌,因擔心韓蟄,問道:「夫君這兩天是在為甄家的事發愁?」
「有點麻煩。」
韓蟄輪廓冷硬,將令容微有點浮腫的小腿搭在膝頭,按太醫的囑咐輕輕揉捏。
「母親說案子都查明了……」
「案情查明,罪名也有,甄嗣宗不肯退,皇上也不批。」
「是為了太子吧?」令容雖在內宅,從楊氏隻言片語中,也能猜出點端倪。
韓蟄稍詫,側頭看她。
甄家的罪名固然摞滿御案,卻多是家奴親友的罪行,不是謀逆造反這等須斷然抄家問斬的死罪,算到甄嗣宗頭上,可輕可重。
永昌帝雖覺顏面掃地,對甄家也憤怒不滿,聽見御史們廢太子的言論,反倒猶豫——荒淫昏聵之外,對親生的骨肉,他畢竟是心疼的。而甄嗣宗負隅頑抗,顯然也是想賭永昌帝對太子的情分,盼著永昌帝能像當初袒護田保似的,對甄家留點餘地。
永昌帝畢竟是皇帝,他不點頭,誰也不能越俎代庖地處置相爺。
局面僵持數日,范家叫人群起而攻,甄嗣宗卻不肯認栽,到底讓人頭疼。
夫妻倆既已挑明,韓蟄也沒隱瞞,將大致意思說給她聽。
令容聞之蹙眉,「甄相這是拿太子做賭注呢?」
畢竟若是甄家就此一敗塗地,太子便徹底沒了護持,甄嗣宗顯然是在賭皇帝的心。
令容見過那孩子幾回,襁褓里的小太子,不知宮廷兇險,還笑嘻嘻地抓著她手指,白嫩嫩的可愛極了。甄家和范家傾軋,他夾在其中,雖有宮人內監照料,畢竟可憐。
為母則剛,甄皇后會為太子而對懷孕的范貴妃動手,雖惡毒而不擇手段,卻能見其心。
有個念頭浮起,卻欲言又止。
韓蟄將那神情瞧得清清楚楚,手指微頓,「想說什麼?」
「有個小主意,夫君肯聽嗎?」
韓蟄覷著她,頷首。
「皇后和甄相隔著宮廷,行事未必能商量得心思相同,像上回范貴妃的事,若有甄相摻和,未必會是那情形。」令容將小腿收回來,肅容正坐,「甄家被推在風口浪尖,不可能全身而退,總得有人領罪責。甄相顯然是想死扛到底,讓他退讓不容易,若給太子留個退路,夫君覺得,皇后會不會妥協?」
「說來聽聽?」
令容有點遲疑,韓蟄挪過去,將她攬在懷裡,「府里的事,跟你也息息相關。」
這道理令容知道,就是有點顧忌,低聲道:「那……夫君別讓老太爺知道。」
「嗯。」
「事到如今,皇后或許看得出夫君的心思。她怕甄家一倒,太子會難保性命,因此不肯退讓。若是……」她伸臂環在韓蟄腰間,抬頭小聲道:「若是夫君承諾保住太子性命,她會不會動搖?」
韓蟄前世用的是迫永昌帝禪位的法子,而非弒君自立。
兩種法子下,對皇家親眷的處置和態度也會截然不同。
以韓蟄的性情,雖心狠手辣,鐵腕酷厲,卻未必願意取襁褓幼兒的性命。
果然,韓蟄眉峰微動,似是沉吟。
……
五月將盡,令容隨同楊氏入宮拜見甄皇后,選的是韓征和尚政當值的日子。
去往延慶殿的宮廊逶迤如舊,走過朱牆碧瓦,延慶殿的門口卻是冷冷清清。
太子年近兩歲,恰是愛纏著母親的時候,甄皇后捨不得讓他挪到別處,求得永昌帝允准,仍將他養在延慶殿裡照料,身旁宮人內監甚多。永昌帝卻似對甄皇后心灰意冷,非但不肯召見她,連延慶殿的宮門都甚少踏足,想念太子時,便派人抱到身邊。
甄皇后自知失寵,嘗試挽回聖心卻沒半點用,只好安分守己,只是常叫貼身嬤嬤抱著太子,在親信禁衛的隨侍下往永昌帝愛去的北苑逛逛,免得日子久了,永昌帝連對兒子的愛護之心都拋在腦後。
是以令容和楊氏到得延慶殿,裡頭唯有甄皇后和幾位宮人。
問安的日子是提前請過旨的,甄皇后不知兩人來意,這等艱難處境裡卻沒敢閉門謝客。
皇后失寵、甄相病臥,朝政大權悉數握在韓家手裡,甄家能猜透韓蟄祖孫倆牆頭草般舉動背後的意圖,雖無實據,更沒有阻攔韓家的本事,卻仍存幾分忌憚。加之先前為范貴妃的事搬石砸腳,自陷困境,甄皇后更不敢妄動。
見令容挺著肚子走進來,她甚至還含笑免禮,叫嬤嬤在令容屈膝時便牢牢扶住。
七月有餘的孕肚挺著,令容想跪也是艱難,順水推舟,謝皇后恩德。
楊氏穿一身檀色誥命衣裳,禮部親手縫製,雖不似皇后母儀天下的氣派,卻也端凝貴重,襯著髮髻間金玉輝彩,令人敬重。她面上仍是慣常的恭敬笑容,卻脊背挺直,目光沉靜,雖無咄咄逼人的鋒芒,亦有點讓人不敢攖其鋒芒的味道。
甄皇后命人賜座奉茶,客氣寒暄。
楊氏應答關懷,見甄皇后目含審視,遂挑破情由,道:「先前娘娘鳳體抱恙,臣婦沒敢多打攪,也有許久沒見太子殿下。殿下萬事安好嗎?」
甄皇后目光微緊,「夫人是來看望太子的,少夫人也是嗎?」
她的目光遽然落向令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