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顥讓人再去抓一隻兔子來,這對靖遠軍來說本不是什麼難事,但冬日裡獵物本來就少,剛剛他們又已經在附近打過獵了,沒被捉住的活物受到驚嚇都四散而逃,想再找到一隻兔子都難,更別提不能用箭射殺,要毫髮無損地帶回來了。
好在他們人多,騎著馬跑遠一點,小半個時辰後終於捉到一隻活兔子回來,只是沒有剛才那隻好看,灰撲撲的。
「能捉到一隻就不錯了,」拎著兔子的人滿頭大汗地道,「我們都快把這座山翻過來了,真的沒幾隻兔子。」
崔顥也知道這個季節獵物確實不多,而且為了這隻兔子已經耽誤了些時候了,他們王爺的耐心有限,能等這麼久已是不易,再耽誤下去估計他索性就會不管這件事了。
「給我吧。」
他伸手將兔子接過,關到剛才讓人用樹枝匆匆做出的籠子裡,親自給姚幼清拎了過去。
「姚小姐,」他隔著車簾道,「王爺讓我給你送只兔子過來,活的。」
說完又解釋了幾句:「王爺剛剛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他只是……誤以為你想吃兔子,所以讓人送了一隻烤熟的過來,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你嚇到了。」
車中人起初沒有反應,直到他說完後幾句,才緩緩掀起了車簾。
周媽媽目光複雜地看了看那兔子,又看了看拎著兔子的崔顥,神情頗有些一言難盡。
她讓守在車邊的下人把兔子收了,又對崔顥道了聲「多謝」,將帘子重又放了下去,車中的姚幼清則自始至終沒有說話。
她聽到崔顥說魏泓又給她送來一隻兔子的時候瑟縮了一下,後來聽到是活的,才鬆了口氣,但在兔子被拿上車以後也沒有多看幾眼,不是因為不好看,而是還沉浸在失去凌霜的悲痛中,無心顧及其他。
兔子被送來後,隊伍很快再次啟程。
姚幼清精神不佳,行至傍晚時還有些發起燒來,周媽媽趕忙讓人報給了秦王。
自從上次那個小將被罰之後,就再也沒人敢將他們的消息故意攔下來不往上報了。
魏泓很快得知姚幼清生病之事,並讓李斗去給她看了看。
李斗看完後告訴她說姚幼清是旅途勞累,加上憂懼交加,故而才會生病。
憂是因為凌霜之死,懼是因為烤熟了的兔子,無論哪個都跟魏泓有關。
魏泓皺眉,問道:「要怎麼治?」
李斗道:「姚小姐這病倒不是什麼大病,但她一個閨閣女子,身嬌體弱,跟咱們軍中這些糙漢子自是不同,所以……最好是找個地方停下來好好休息幾天再走,不然如今症狀雖輕,拖久了怕也會像之前那婢女一樣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
但姚幼清的身份與那婢女不同,是先帝賜給魏泓的王妃,魏泓便是再不喜歡,也不能將她獨自丟在這裡自己先走。
也就是說,姚幼清若要休息,整支隊伍都要因她而停留。
魏泓沉默半晌,終是下令今晚不再趕路,待會到前面的驛站後就停下休息。
……
前方的驛站是樊城驛,是遠近數百里中最好的一個驛站,趕路許久的將士們聽聞能夠休息,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眼中的喜悅之情已經溢於言表。
他們不是不能繼續趕路,但能夠好好的休息一下,誰又不願意呢?
何況還是條件可謂奢華的樊城驛!
但他們事先沒有去那裡的計劃,也就沒讓人提前打招呼,樊城驛忽然接到消息說秦王要帶著三千將士過來,頓時忙成了一鍋粥。
驛站房間肯定是住不下這麼多人的,將士們大多還是在外面搭起營帳,少數人跟著秦王住進了驛站最大的一間院子裡。
驛丞弓著腰站在魏泓身邊,畢恭畢敬地道:「準備的匆忙,不妥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魏泓看了眼布置精緻的院落,微微頷首,將馬鞭丟給一旁的下人,徑直走入了西邊的一間廂房,讓人打桶水來,他要沐浴。
驛丞見狀趕忙阻攔:「王爺,正房裡已經備好熱水了,您……」
話沒說完,被一旁的崔顥攔住,笑道:「你們自去準備熱水就是了,王爺這邊不必管了,我們自會伺候。」
驛丞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那正房……」
崔顥轉身,指了指身後:「姚小姐馬上就過來,她身子不適,這次是專門在你們這停留幾天養病的,你們小心伺候,她若有什麼吩咐照辦就是,萬不可慢待了。」
先帝賜婚之事已經通過各個驛站以及其他途徑傳往了大梁各地,樊城驛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們不知道秦王的那位未婚妻竟然生了病,而這趟秦王之所以會在這裡停留,也是為了讓這位未婚妻養病。
「難怪啊,」驛丞道,「我就說王爺以前回封地從不在我這裡停留的,怎麼這次竟留下了,還說要住幾天。」
說完為了逢迎兩句,還故意誇張地讚嘆道:「王爺對姚小姐可真好啊,以後必定夫妻恩愛,相敬如賓!」
崔顥笑了笑:「去備熱水吧,別讓王爺等急了。」
驛丞連聲應諾,趕忙讓人抬水去了。
崔顥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無奈搖了搖頭。
夫妻恩愛?
只怕不容易啊……
姚幼清被周媽媽扶著從車上走了下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進入房中後剛坐到床上就險些倒過去睡著了。
周媽媽與瓊玉一起用熱水給她擦了身,又換了乾淨的貼身衣裳,收拾停當的時候李斗也已經把藥煎好,讓人送了進來。
她喝了藥,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終於沉沉睡去,呼吸間還帶著些異於常人的熱度,臉頰也紅撲撲的,額頭依然有些發燙。
「喝了藥應該就能退燒,你們晚上好好照顧著,別讓她著涼,我明天再來給她看看。」
李斗接過已經空了的藥碗說道。
周媽媽道了聲謝,等他轉身後要回屋去,卻見他又轉了回來,添了一句:「晚上若是有事的話就讓人去叫我,我就在西廂旁的耳房裡。」
周媽媽點頭,唇邊露出一絲由衷的笑意。
「多謝豆軍醫了。」
李斗趕忙擺手:「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那個……你們叫我豆子或者小李就行了,師父說我還沒出師,稱不上醫。」
說完不等周媽媽回答,轉身就跑了。
周媽媽失笑,在他跑遠後回到了房中。
「瓊玉,你也去歇著吧。」
她對面色蒼白雙目紅腫的瓊玉說道。
瓊玉搖頭,往日裡蹦蹦跳跳總有幾分毛躁的女孩子此刻目光呆滯地站在那裡像個木樁。
「我就在這,哪都不去,」她悶聲道,「我答應了凌霜要照顧好小姐的,小姐在哪我就在哪,我不走,不走……」
她說著又哭了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周媽媽趕忙上前將她拉到一旁,攬進懷裡,掏出帕子給她擦掉了臉上的淚。
「別哭了,若是吵醒了小姐,她又要跟你一起哭了。」
瓊玉趕忙收聲,眼淚卻止不住的往外流,周媽媽好說歹說又勸了一番,才終於讓她去耳房休息了。
房中安靜下來,周媽媽坐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沉睡的女孩,嘆了口氣。
這還沒到封地,小姐就病了一場,還死了個婢女,也不知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啊……
李斗開的藥效果很好,姚幼清當晚便退了燒,休息了兩天便好很多,基本沒什麼大礙了。
但為了穩妥起見,魏泓並沒有立刻啟程,而是多住了幾日。
總悶在房中對身子也不好,周媽媽問過李斗之後,偶爾便會帶姚幼清到院子裡坐一坐,把那隻兔子放出來給她解悶。
那兔子看著瘦小,跑的卻很快,經常是放出來容易,捉回去卻費勁得很,三五個下人在院中圍追堵截半天才能把它重新關回籠子裡。
這日下人們準備將兔子捉回去的時候,正巧魏泓從廂房裡出來,四處亂蹦的兔子正竄到他腳下,差點撞在了他的腿上。
也不知這兔子是跑累了還是被他嚇到了,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東西就這麼呆在了他腳下,一動不動了。
姚家的下人愣了一下,正猶豫著是這就去捉還是等王爺走了再捉,就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跑了過來,飛快從魏泓腳邊把那兔子抱走了。
姚幼清抱著兔子後退兩步,對魏泓施了一禮,低聲道:「它……它不是故意的。」
魏泓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抬腳走了,似是有什麼事要去外面。
等他走遠,姚幼清才鬆了口氣,輕輕摸著懷中的兔子道:「小心點啊,他會吃了你的!」
自幼習武耳聰目明的魏泓腳步一頓:「……」
……
歇了幾日之後,姚幼清的身子便大好了。
一行人再次啟程,這回一路順暢,沒再碰到什麼別的問題。
若說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姚幼清的兔子「跑」了。
「你們怎麼回事?連只兔子都照看不好!」
周媽媽看著籠中兔子的屍體怒道。
下人唯唯諾諾:「周媽媽,這……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啊,前兩日咱們啟程後這兔子就不大精神了,我們生怕它出事,還讓豆軍醫來看了看。」
「但豆軍醫是醫人的,不會醫兔子,看過後說可能是這兔子在野地里跑慣了,不習慣坐車,時間長了就蔫了,讓我們給它服些能緩解這些症狀的藥試試。」
「我們起初也不敢亂給它吃,但豆軍醫說沒事,那些藥就算治不好也吃不死它,我們就……就試了一下,把之前凌霜吃的那些藥丸捏小一點給它從嘴裡塞進去了。」
「誰知道這人吃的藥兔子吃了真不管用,它……它還是死了。」
以前他們覺得這種暈車之症是不會死人的,但如今親眼見到一個人因此死了,那死只兔子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要不……咱們重新給小姐找一隻差不多的吧?」
有人出主意道。
周媽媽瞪了她一眼:「回頭再不小心養死了讓小姐傷心嗎?」
那人訕訕低頭不說話了,周媽媽道:「把這兔子找個地方埋了,別讓小姐看到,她若問起,就說……」
「就說奴婢等人照看不利,讓這兔子跑了!」
那下人瞭然地接道。
周媽媽點了點頭,怕被姚幼清察覺什麼,不敢在這裡多留,趕忙走了。
她回去的時候姚幼清正在瓊玉的陪伴下在河邊散步,河邊除了他們還有不少馬匹,四散在各處或吃草或飲水。
靖遠軍的馬匹都很高大,姚幼清起初還有些害怕,後來習慣了,跟這些馬兒反倒相處的很好,有時還會拿些豆餅餵給它們吃。
久而久之馬兒也喜歡她,會任由她撫摸自己的脖頸,有時還會親昵地蹭一蹭她的臉頰。
瓊玉遠遠地便看見周媽媽走了過來,在姚幼清往前走的時候下意識落後幾步,小聲問道:「怎麼樣?那兔子沒事吧?」
周媽媽搖頭:「死了。」
瓊玉一怔,由這兔子又想到了死去的凌霜,眼眶發酸。
「怎麼會?我還特地給它拿了陛下賞賜的藥丸。」
不是說這是陛下讓太醫特地準備的,對暈車之症很有效的藥嗎?怎麼人救不活,連只兔子都救不活!
說者無心,周媽媽聽了之後腦子裡卻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頓時僵在原地。
「周媽媽,你怎麼了?」
瓊玉拉了拉她的衣袖。
周媽媽脖頸仿佛生鏽,艱難地轉了過來:「你說……你給那兔子,拿了陛下賞賜的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