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瓊玉道,「小姐喜歡那隻兔子,我怕它死了小姐傷心,就把陛下賞賜的藥丸給它拿了一粒,讓人捏小一些給它服下了。閱讀」
說完怕周媽媽覺得她浪費,又趕忙道:「我就拿了一粒!只給那兔子吃了一點點,沒吃完的也存起來了,想著以後沒準還用得上,媽媽你不信的話待會……」
她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周媽媽用力抓住了手腕。
那抓著她的手太用力了,五指幾乎隔著衣袖掐進她的肉里。
瓊玉低呼一聲,以為周媽媽是生她的氣,覺得她不該把如此金貴的藥丸給一隻兔子用,正要認錯,卻見她面色難看,握著她的手還隱隱發抖,模樣和平素里冷靜持重的模樣全然不同。
這樣子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生氣,她便又小聲問了一句:「周媽媽,你到底怎麼了?」
周媽媽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圍,張嘴時覺得自己後槽牙都在打顫。
「凌霜和那兔子……都吃了陛下賞賜的藥!」
然後他們都死了。
瓊玉先是一怔,旋即像是被她身上蔓延過來的寒意侵染了一般,沒忍住打了個激靈。
但她很快搖頭:「不……不可能的!陛下那麼喜歡小姐,他怎麼會……」
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這些年魏弛對姚幼清的好姚家上下都有目共睹,她們身為姚幼清的貼身侍婢,更是清清楚楚。
姚鈺芝性格耿直,在朝堂上得罪過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皇親貴族。
這些人跟他雖算不上深仇大恨,但彼此間也互相看不順眼就是了。
礙於姚鈺芝的身份,他們不能將他如何,就時常讓人私下裡欺負性格柔弱的姚幼清,排擠或是出言嘲諷她。
孩子和女眷之間的些許小事,姚鈺芝也不便拿到皇帝面前去告狀,姚幼清有什麼委屈就只能自己忍下來。
後來還是身為太子的魏弛出面狠狠地教訓了其中兩個人,這才沒什麼人敢再欺負姚幼清了。
更不用說他平日裡有了什麼好東西都惦記著姚幼清,總是讓人給她送來,只是兩人既不是夫妻也沒有定親,姚幼清不想傳出與他私相授受的名聲,所以很少收罷了。
對小姐這麼好的一個人,又怎們會給小姐下毒呢?
瓊玉身上冰涼,腦子裡卻像是打翻了燒的滾燙的炭盆,隨時都要炸開一樣。
周媽媽的手依然握在她的手腕上,顫聲道:「或許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要這麼做。因為他……已經是皇帝了啊。」
哪個帝王能容忍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哪怕是一個剛剛登基,對朝堂並不能完全把控的新帝。
又或許正是因為剛剛登基,他更不能容忍這種事的發生,因為這仿佛是當眾打了他的臉,將他原本勢在必得的東西從他手中搶走了,讓他覺得自己的帝王威嚴受到了挑釁。
所以他就算不得已答應了,表面上沒說什麼,暗地裡卻謀劃著名阻止這場婚事。
但秦王重兵在握,便是先帝都沒辦法,他一個初登帝位,連朝中文官都未能完全收服的新帝又能如何?
想要阻止這場婚事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新娘子身上下手。
而新娘子一旦進入秦王封地,他再想插手就難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她死在途中……
新娘一死,朝中對秦王勢必群起而攻之。
秦王這些年一直沒讓人抓到什麼把柄,若是此次「陽奉陰違」犯下欺君之罪,朝廷便有了削其兵權的好藉口,即便最後不能真的動他的根本,也能讓他脫層皮。
而魏弛身為新帝,若是方一登基便能給秦王一個下馬威,對他來說也是很好的事情。
周媽媽手腳冰涼,面色前所未有的蒼白,喃喃道:「瓊玉,你還記得那日陛下深夜來與小姐道別時所說的話嗎?」
瓊玉當時沒跟去,自然不知,搖頭道:「他說了什麼?」
周媽媽轉頭看向她,眼中是對這件事的篤定以及深深的驚恐。
「他問小姐……還有什麼未完成的心愿。」
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多想,周媽媽亦然,但如今再想起,只覺得周身發冷,遍體生寒。
他那麼誠懇而又深情地問她可還有什麼心愿,說只要她開口,他都為她做到。
因為在他眼裡,小姐已是個將死之人……
他是在問她有什麼遺願。
瓊玉再也忍不住,瑟瑟發抖,上下牙關磕在一起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如此深情的人轉眼就能變的如此絕情?就因為小姐被賜婚要嫁給秦王嗎?
可這難道不是先帝的錯嗎?為什麼最後卻要小姐來承擔呢?
這不公平……
這不公平!
瓊玉想到什麼,亦緊緊抓住了周媽媽的手,道:「周媽媽,我們要把這件事告訴老爺!老爺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還對陛下一片忠心啊!」
可那個他效忠的人,竟然想要殺了他的女兒!他唯一的女兒!
周媽媽自然也想到了這點,但還是面色沉沉地搖了搖頭。
她到底是年長許多,驚懼之餘還保持著鎮定和理智。
「咱們先驗一驗這個藥,確定之後再讓人直接帶著這藥去見老爺。」
瓊玉點頭:「那我現在就……」
「現在不行!」
周媽媽拉著她道。
「現在驗藥太打眼了,已經死了一個人一隻兔子,再接著死什麼東西會被注意到的。」
而注意到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走漏。
「這藥若真的有問題,陛下現在一定在京城等著信兒,對咱們這一行人,還有姚家上下都盯得很緊。」
「咱們若是忽然讓人回京,他一定會擔心是不是咱們察覺到了什麼,說不定還不等帶著藥的人見到老爺,就已經先被他攔下了,到時候老爺會有危險的!」
「所以……現在先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等小姐平安到達封地,與王爺完婚之後,再讓丁壽以代小姐回門的名義親自去見他,親口對他說!」
丁壽是姚家的一個管事,三十來歲,辦事穩妥為人持重,姚鈺芝將他作為陪嫁給了姚幼清,讓他到了秦王封地後看哪裡有合適的鋪子給姚幼清買幾間,讓她也好每年都能有些出息,日子過得更好一點。
眼下他帶著其他幾個家丁與一干靖遠軍在後面護送嫁妝,並不在這裡,等改日到了封地匯合後再把這件事告訴他,讓他親自把消息帶回給老爺。
寫信什麼的都不行,太容易被攔下了,只有把事情埋在心裡,確定見到老爺本人後再開口才安全。
瓊玉明白她的意思,用力點了點頭。
兩人將事情商議好,誰都沒說,對姚幼清也瞞了下來,一路跟隨秦王人馬來到了嶺南地界。
秦王的封地說是上川郡,但實際上整個朔州乃至嶺南附近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周遭百姓只知秦王而不知朝廷,這也是為什麼朝廷一直對秦王十分忌憚的原因。
當初先帝那麼多兄弟,接二連三被他以各種理由貶斥或是剷除,唯有秦王這裡如同一塊鐵板,他想盡辦法也沒能將其除掉。
進入嶺南地界後又走了四五天隊伍才到上川,上川的胡城是王府所在,姚幼清因還未與魏泓成親,不便直接住進王府,便在事先安排好的一處院落里住了下來,只待成親那日隨魏泓一同前往王府。
魏泓有事並未進入胡城,讓崔顥將她送了過去,自己則直接去了軍營。
靖遠軍軍令森嚴,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他在途中說了讓郭勝和那小將回來後自去領罰,兩人一回來便自行去了,不必提醒。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魏泓也去了。
屬下受罰,他不必親自監督,受罰的人不敢不去,行刑的人也絕不敢徇私,他其實完全沒必要去看著。
就在眾人不解,不明白他這次為什麼要跟來的時候,等郭勝兩人受完罰,他卻脫下了自己的上衣,跟剛才的兩人一樣**著上身跪在了受刑的地方,道:「這次的事我亦有錯,打。」
行刑的人嚇傻了,握著鞭子哪敢真的打下去。
郭勝則是一驚,跪行過來:「王爺,此事都是我自作主張,與您何干?您為何要受罰?」
「就是啊王爺!」那小將也跪了過來,「您自始至終都不知情,何錯之有?若是為了那婢女的性命的話,大不了我償命就是了!」
說著竟真要拿刀往脖子上抹,自然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同袍攔住了。
魏泓看了他們一眼,道:「拉下去。」
立刻有人將他們拉到一旁,不讓他們再靠近。
魏泓收回視線,目視前方:「擅作主張,瞞而不報,你們的過錯,該罰。治下不嚴,以至誤人性命,我之過,該罰。」
說完大喝一聲:「打!」
掌管刑罰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揮鞭打了過去,但心裡有所顧忌,下手力道難免小了些。
魏泓猛然回頭:「沒吃飯嗎?重來!」
靖遠軍一份刑罰不多,三鞭,但鞭鞭見血。
這一鞭不算,他又挨了六鞭,領夠雙份刑罰,這才重新穿回了自己的衣裳,處理積攢多時的公務去了。
郭勝看著鞭子上沾染的血跡,又看了看他離去的背影,咬了咬牙。
崔顥將姚幼清安置好後很快就過來了,聽聞這件事後拍了拍郭勝的肩。
「王爺知道你的脾氣,挨幾鞭子對你來說不是什麼事,傷一好轉頭就忘了,下次還能繼續再為難姚小姐。」
「只有他也跟著一起受罰,你才能記住,才能不去做多餘的事。」
郭勝心裡多少也明白一些,神情卻是忿忿。
「那姚小姐是姚鈺芝的女兒!王爺為何要護著她!」
崔顥嘆氣:「王爺不是護著她,只是不想欠她什麼。你跟隨王爺多年,對他的脾氣還不了解嗎?他雖然不喜歡姚小姐,但也絕不會因為姚大人就故意苛待她,最多是跟她像陌生一般不相往來罷了。」
「你這麼做……不是在給王爺出氣,而是在給他添亂啊。」
郭勝聞言垂眸,雙拳緊握,不再說話了。
……
京城,一陣寒風裹著細雨打在人臉上,讓街上的路人行色更加匆匆,縮著脖子揣著手或是尋找避雨之處,或是加緊步伐往目的地趕去。
身處宮殿中的魏弛感覺不到絲毫寒意,這樣的時節也只穿了件單衣在房中,從入冬以來就未曾斷過的炭火仍舊不停地焚燒著,將屋子烘的暖融融的同時又沒有半點菸氣。
他半倚在一張軟榻上看書,房中除了書頁偶爾翻動的聲音,什麼聲響都沒有,角落裡的內侍就像是個石像,只在他需要添茶的時候才活過來。
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到門外有人通稟,說是司禮監太監劉福求見。
劉福是先帝身邊的人,本該和其他人一樣被秘密處死,但他被魏弛留了下來。
魏弛的視線並未從書上挪開,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讓他進來,安靜如石像的內侍這才去開了門。
劉福顯然是剛從雨里來,雖然打了傘,但肩膀和衣擺還是被打濕了些,這幾處衣裳的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
他垂眸走入房中,正如當初在先帝面前一般,目不斜視,細聲道:「啟稟陛下,姚大小姐已於半月前平安抵達上川。」
魏弛正在翻書的手一頓,終於抬起了頭:「你說什麼?平安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