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女人的嘴也被捂上,房中才徹底安靜下來,不再有那惱人的聲音。
但這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魏泓打翻茶杯踢倒桌椅的動靜打破了。
崔顥無聲嘆氣,站在一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跟隨王爺多年,知道他向來要強,又好面子,季雲婉剛才那番話無疑刺痛了他的自尊。
他生來身份高貴,多少女人趨之若鶩但都不被他放在眼裡,唯獨看中了季大小姐,以為對方也與自己情投意合,但到頭來卻都只是他一廂情願,季大小姐根本就沒喜歡過他,只是因為族中原因才不得不答應了這門婚事。
崔顥仔細回想當初跟隨王爺一起與季大小姐見面時的情形,印象里的女子一言一行端莊舒雅,大方得體,從未流露出對王爺的不滿,便是他也沒看出她對這門婚事有什麼不滿意的。
但是今日聽了季雲婉的話再去細想,這端莊中似乎又確實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情意。
她與王爺見面時總是王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王爺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很少流露出女兒家的嬌態,唯有偶爾提起妹妹的時候才會笑意盈盈。
之前他們都以為她這是教養使然,因為她與王爺畢竟還沒成親,在外男面前自然要維持最得體的樣子,不會像在家人面前那般輕鬆自在。
可事實上她只是與王爺疏離而已,因為疏離所以得體,永遠按照從小被教導的那樣規行矩步,說最得體的話,露出最得體的笑容,半點錯都不出。
但崔顥自認看人還是比較準的,無論她對王爺的態度怎麼樣,她對季雲婉這個妹妹確實是真心疼愛的。
他記得王爺第一次給季雲婉送東西是在一次上元燈會,季雲舒與季雲婉同時看到了一盞琉璃燈。
那琉璃燈雖然精緻但是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琉璃燈中間擺著的不是燈燭,而是一顆夜明珠,價值連城。
魏泓自小在宮中長大,見過比這更大更好的夜明珠,自己封地上還有一顆,所以並不覺得那珠子有什麼特別。
但他見季雲舒喜歡,就想買下送給她。
季雲舒自然是不肯要的,說家中規矩森嚴,從不讓她們碰這些奢靡而又無用的東西。
之所以不讓碰自然不是因為季家缺錢,而是他們對子嗣要求嚴格,無論是房中擺設還是衣裳首飾以及每個人的月例都是有定數的,免得孩子們養成奢靡成性的習慣。
魏泓卻還是讓人買了下來,對她道:「你告訴你爹是我送的,他就不會說什麼了。」
說完不管她拒絕與否,就把那琉璃燈塞到了她手裡。
季雲舒拗不過他,只得接了過來,雖然知道這不大妥當,但是看著那琉璃燈時臉上還是難掩歡喜模樣,可見心裡其實是非常喜歡的。
但她的妹妹季雲婉也很喜歡那盞燈,站在一旁滿臉羨慕地看著,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那個時候的季雲婉年紀小,純粹就是羨慕而已,季雲舒向來心疼妹妹,連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把妹妹護在懷裡,見狀猶豫片刻,轉頭問魏泓:「我可以將它送給我妹妹嗎?」
魏泓怔了一下,旋即點頭。
「可以,你開心就好。」
對他來說買這盞燈是為了讓季雲舒高興,既然把燈送給妹妹也能讓她高興,那就隨她去好了。
而且他封地上還有別的珠子,到時候再買一盞琉璃燈裝進去讓人給她送來就是。
季雲婉受寵若驚,推脫幾句見姐姐是真心讓她,便歡歡喜喜地收下了。
所以認真說起來,那盞燈其實是季大小姐送給她的。
後來回到封地,魏泓並沒有忘了這件事,讓人把自己手上那顆夜明珠裝在另一盞琉璃燈里給季雲舒送去了,結果卻被她退了回來,說一盞燈已經讓他破費了,絕不敢再收第二盞,不然會被爹娘斥責。
魏泓送禮的初衷是為了讓人開心,若是反而會給她帶來麻煩,那就沒必要了,便讓人把珠子又收了起來。
那次之後,季雲舒偶爾便會托魏泓給她的妹妹找一些她喜歡但是府上又不會給她買的東西,借著魏泓的名義送去,再由她轉贈給她的妹妹,這樣季淮安與季夫人就會允許她們收下,然後再給魏泓準備適當的回禮。
當然,她後來要的那些東西都並不貴重,只是些小玩意而已,諸如一個瓷娃娃,或是一套皮影之類。
魏泓並不能長住在京城,甚至都不能時常回去,自從十一歲離京之後總共也就回去過四五回而已,每次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
他知道季家一定會因為和自己定親而被朝中排斥,季雲舒也很可能會受到牽連,在京中女眷中受到排擠,而他不在他們身邊並不能幫到他們什麼,心中自覺虧欠,所以能滿足她的都會儘量滿足她,凡她所求,無所不應,不管這請求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妹妹。
崔顥相信季雲舒起初也真的只是心疼妹妹,想儘量滿足她的願望,以她的為人和對季雲婉的疼愛,應該是做不出故意誘導她喜歡王爺的事的。
何況這種事若是季雲婉自己無心,旁人再怎麼誘導都沒用。
就像季雲舒自己不喜歡王爺,這麼多年都還是不喜歡,無論王爺對她多好,也無論旁人怎麼說。
所以八成是季雲婉不知何時對王爺動了心,被季雲舒看出來,這才暗中試探撮合。
他甚至懷疑,是季雲婉知道自己的姐姐不喜歡王爺之後,故意在她面前流露出什麼,才讓季雲舒起了讓妹妹代替自己的想法。
而王爺並不知道她們姐妹間的這些小心思,還像以前一樣能滿足她的都儘量滿足她,她心疼愛護妹妹他就也幫她一起寵著她的妹妹,這反倒讓季雲婉誤會了什麼,覺得他真的是對她有情意的。
倘若真像她所想的那樣王爺喜歡上了她,那這件事確實是皆大歡喜了。
王爺娶了想娶的人,季雲舒不用再嫁給自己不想嫁的人,季雲婉得償所願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而季家也依然保住了這門婚事,不過是換了個女兒而已,對他們來說是一樣的。
奈何王爺從頭到尾對季二小姐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崔顥想了想三人之間看似簡單卻又亂七八糟的關係,越想越覺得頭禿。
再想到季大小姐,覺得她生前估計比自己還要頭禿。
當初王爺給季家去信說不會因她守孝而退婚,會等到她除服後再成親的時候,她心裡應該很絕望吧?
但這些事崔顥並未能多想,因為暴怒的魏泓忽然抬腳就離開了前院,往內院的方向去了。
崔顥大驚,趕忙跟上試圖阻攔。
「王爺,此事與王妃無關,您萬不可遷怒她啊!不然今後再想挽回怕是就難了!」
王妃如今本來就對王爺還沒有男女之情,若是王爺再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只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動心了。
若還像以前那樣王爺也沒動心,兩人各過各的倒也罷了,但現在明顯王爺已經動了心,若王妃卻被他一時衝動之下傷著了,那今後兩人要怎麼辦?
他接連喊了幾聲,可魏泓在氣頭上,怎麼會聽他的,推開他就大步往前走去。
崔顥顧不得規矩,亦步亦趨地跟進了正院,想著倘若待會真有什麼不對,拼著與他動手也要攔下他才行。
魏泓怒氣沖衝進入房中,把正在房中低頭擺弄什麼的姚幼清和周媽媽嚇了一跳。
他人高腿長,三兩步就站到了姚幼清面前,張嘴便想質問她「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我」。
可話到嘴邊卻沒問出來,因為不用問他也知道她的回答,問出來了根本就等於是自取其辱。
他滿心惱怒,面色前所未有的難看,目光掃到她手中的東西上,更陰沉幾分。
姚家就真的窮到請不起繡娘找不到人做衣裳了嗎?之前已經送去一件了,現在她又開始做第二件?
正想諷刺幾句,卻見那新裁剪的還未做好的衣裳旁邊還有另一件衣裳,十分眼熟,正是他平日裡常穿的。
「……這是在做什麼?」
他沉聲問道。
姚幼清看看周媽媽,又看了看他:「想給王爺做件衣裳,又不知道你的尺寸,就拿你以前的衣裳出來比一比。」
魏泓怔了怔,滿身怒火也都跟著僵在了身體裡。
提心弔膽的崔顥深深地鬆了口氣,給周媽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房門關上,魏泓拿起那件衣裳看了看,問姚幼清:「怎麼忽然想起給我做衣服了?」
姚幼清垂眸:「天氣漸涼,想來不久後就要去倉城了,聽說那邊很冷,所以……所以我就給王爺做件衣裳禦寒。」
若是換做以前,魏泓還真就信了,但有了剛才的事,再加上他跟姚幼清相處了一段時間,對她已經算是非常了解了,所以根本不信。
「周媽媽讓你做的吧?」
姚幼清面色微僵,目光閃躲,抿著唇閉口不言。
魏泓又問:「這話也是周媽媽教你的吧?」
姚幼清聞言頭垂得更低,小聲道:「周媽媽不讓說……」
可是王爺顯然已經看出來了,說不說有什麼區別。
魏泓看著她輕蹙的眉頭,緊抿的唇角,半晌沒有說話。
姚幼清以為他生氣了,正想著要怎麼解釋一下,他卻忽然把她膝頭的針線簍子和沒做完的衣裳全都推到了一邊,然後整個人就覆了上來,將她壓在了羅漢床上。
針線簍子被打翻,姚幼清驚呼一聲:「針……」
魏泓卻並未理會,將她壓在身下,埋首在她脖頸間,深深地吸了口氣。
「嫁給我,你後悔過嗎?」
他貼著她的耳畔問道。
姚幼清下意識搖頭:「沒……」
剛說一半,停了下來。
魏泓的身子因她的停頓再度僵硬,稍稍撐起身來,直視她的眼睛:「你後悔了?」
姚幼清面色訕訕,伸出手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但中間還留著一點縫隙。
「一點點。」
她說道。
魏泓:「……」
姚幼清解釋:「就……之前聽豆軍醫說你不愛乾淨的時候,還有……」
她面色微紅後面的話沒說,但魏泓明白了。
還有他聞她肚兜的時候。
他沉默半晌,心中怒火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泄了出去,趴在她身上,再次埋首在她脖頸。
「若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就好了。」
「像我什麼?」
姚幼清問道。
「傻。」
「我不傻。」
姚幼清皺眉。
魏泓輕笑,在她脖頸上輕啄幾下,放在她身側的手來到她腰間,反覆摩挲。
姚幼清在楚嬿提出離開的時候就擔心他會找自己做這種事,此刻察覺出來,身子驟然緊繃,雖沒有推開他,但也能看出緊張害怕。
魏泓的唇沿著她的脖頸一路來到耳畔,又滑到她的下巴,啞聲問:「腿上的傷還疼不疼?」
女孩子正要張口說什麼,又忽然反應過來,趕忙點頭:「疼,特別疼!」
壓著她的男人停頓片刻,無聲嘆氣:「該傻的時候不傻。」
說完又在她耳邊親了一下,聲音低沉暗啞:「過兩天喊疼也沒用了。」
他親自給她上的藥,知道傷成什麼樣,裝也裝不過去。
女孩聞言哭喪著臉如喪考妣,魏泓在她這神情中卻並未覺得生氣惱怒,反而有一絲莫名的舒爽,他勾著唇角坐起身來,誰知屁股才剛挨著床榻就低呼一聲彈跳而起。
姚幼清忙起身看去,就見他屁股上扎著一根銀亮的細針,針尾還掛著一條長線,仿佛一條細細的尾巴綴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