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月亭的神識散在這片大地上,像一捧被狂風吹散的草木灰,攏都攏不起來,有影子在這片大地上竄來竄去,一直哭哭啼啼的,讓他煩得很。
碾壓在神識上的劇痛又一次襲來,劇痛之下,他覆滅一切的**又被徹底激發出來,恨不能毀天滅地。
但是,有一團柔和的東西忽然湊近了他,神識上的痛楚頓時淡了下去,都被那溫柔的觸感撫平。
恍惚間,這無休止的酷刑似乎有了躲避的港灣,他憑著本能想要得到更多慰藉,希望自己每一分神識都能得到庇佑。
褚珀也體會到了神識散成細沙是什麼感覺,她神識靠近宴月亭,只來得及說那麼一句話,就被他蠻橫地拽了進去,與他散成細沙的神識貼合在一起,碎在這片大地上。
她看到戰場中再一次閃過的刀光,短暫地平復了大地上的凶戾躁動。
只剩兩次了。
宴月亭的神識散得很開,幾乎涵蓋了整座遺蹟,不止在那片戰場裡,褚珀發現了在陰影里亂竄的影魔,它遊蕩在陰翳里,還在試圖找它的主人。
褚珀聽到它嗚嗚咽咽的哭聲,從宴月亭的神識上傳來焦躁,他逃避似的不想聽到這個聲音。
他們的神識就像兩縷交纏的雲煙,沉在這片大地深處,戰場上的古靈又一次重聚,刀光劍影撲來,褚珀一瞬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劇痛,這痛幾乎讓她想要當場魂飛魄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來了,宴月亭纏住她的神識猛地一震,劇痛突然從她身上被剝離。
但宴月亭依然纏著她,他神識不清,卻依靠本能地承受了所有的痛,承受不住的時候,便在那溫軟的觸感里找慰藉,纏著她蹭。
褚珀被剝離痛感,其他被痛覺掩蓋的感覺慢慢浮上來,酥酥麻麻,每被宴月亭蹭一下,都像過電一樣竄過她全身。
這是什麼?
她每一寸神識都被宴月亭纏住,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一起,宴月亭強烈的索取隨著交融的神識傳遞給她,就像是失了理智的魔獸。
「宴月亭……」褚珀受不住,啜泣著用神識擁住他,「輕一點……」
粗暴的魔獸便乖巧地縮了尖牙和利爪,努力學著克制。
褚珀終於得了片刻喘息機會,從這種強烈的刺激中抽離出來,她隨著宴月亭沉在這片大地里。
這座遺蹟被死氣淹沒,腐朽的氣息充斥在每一處角落。草木是死的,土地也是死的,就連這裡的天光都像是死的。
她修習枯榮道,明白死生共存,任何地方都會有一線生機,就算是黃泉幽冥,那也是通往生之路。
世間不存在絕對的死域。
宴月亭大部分的神識都散落在戰場裡,想要將他帶回去並不容易,褚珀難免碰到一些古靈,痛楚都被宴月亭擔負著,殺戾氣息還是沖入她神識,在這殺意之下透著絕望和疲憊,還有一些破碎的畫面。
褚珀從這些古靈殘留的記憶里,拼拼湊湊出了大致的真相。
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大戰正激烈時,一卷畫軸鋪天罩地展開,涿鹿從人間脫離,被扯入畫卷中,空白的畫布上鋪染開水墨,正是一副激戰圖,右上角落著三個字:山河圖。
戰場被收入山河圖的那一刻,一隻手捏了杆白玉毫筆,筆尖在圖上輕輕一划,圖中龐大的凶獸就在筆尖下灰飛煙滅。
「山河生花,能成為你這圖上第一幅景,榮幸之至。」被納入圖中的魔皇狂肆大笑,圖上血氣翻湧,糾纏上生花筆。
魔皇和仙君隔著山河圖對峙,那執筆的仙君也奈何不得,兩方僵持許久,同歸於盡,生花筆碎,山河圖中困著古戰場中不休不死的亡靈,至今。
褚珀看到再一次淌過戰場的刀光。
宴月亭的神識變得虛弱,他的元神開始崩潰了。
緊縛在她神識上的力量也開始衰弱,褚珀從內到外倏地冷了下來,如墜冰窟,她拼命擁著他,「宴月亭,你醒醒啊!你不是想見我嗎,我來了啊,你清醒著看看我……」
但他的神識還是如同捧在手心裡的水,不斷漏出去。
她不能讓斬魂刀再爆發第三次,最後一次了,褚珀一邊試圖拽住宴月亭的神識,一邊在戰場上橫衝直撞,隨著他神識漸弱,被剝離的痛感又開始在她身上復甦。
「完蛋了。」山河靈尊說道,他回望一眼身後的戰場,這些古靈無休無止地在他身上打了幾千年,他們痛苦,他也痛苦。
羅不息看著戰場上最後一次劈開血霧的刀光,呆滯地轉頭看向宴月亭。
石台上,褚珀的身體忽然晃了晃。
沒有了宴月亭的束縛,她的神識飛快收攏,被推拒出他的靈台外。
褚珀神識退出來,睜開眼睛,氣得抬起手想抽他,但一看到宴月亭遍布傷痕的臉,她甚至無處下手。
山河靈尊撤回屏障,「他的靈台要崩了。」
褚珀沒有理他,她捧住宴月亭的臉,抵在他額頭上,神識再次探入,可他的靈台明明傷痕累累,卻又似銅牆鐵壁,牢牢將她擋在外面。
她進不去宴月亭的靈台了。
眼淚滴落到他臉上,浸入他面上的傷口中,再滾落時,仿佛成了血淚。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求你了……」褚珀的神識在他靈台外徘徊,她想要他活著。
羅不息手足無措地守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山河靈尊猛地站起身,他面上凝固的霧氣劇烈波動,只見血色鋪滿的暗沉大地上,忽然冒出了細弱的綠色,生機從死氣沉沉的大地中冒出頭,便如春風拂過大地,冒出星星點點的碎花。
天幕中凝出一支白玉毫筆,划過廝殺的戰場,那些糾纏不休的古靈就如同被赦免的囚犯,一點一點消散。
血霧消散,天幕的濃雲中透出道道天光,咆哮的凶獸消失,在大地上逡巡的幽魂古靈在雲層破開的光下,化成了輕煙。
遺蹟內,前一刻還在與古靈殊死搏鬥,下一刻對手就憑空消散,所有的修士都懵了,望向天空中那一桿白玉毫筆。
血色光暈從山河靈尊周身褪去,他漸漸褪色成一片純白,「生花……」
山河圖,本身是一張空白畫卷,鋪開可納一方山河入內,一旦被收入圖中,圖中的一切皆可由生花筆主宰。
山河靈尊顫抖著,朝著天幕中的生花筆飛去。
那筆繞過來他,落到了褚珀面前。生花筆從宴月亭身上掃過,他滿身的傷痕便一點點復原,碎骨重組讓他整個身軀都在顫抖,口鼻里又湧出血沫。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的身體才恢復如初。
褚珀神識滯留在他眉心,看著他靈台重建,識海的傷痕癒合,她輕輕一碰,便落入其中,宴月亭識海內的霞光淡了許多,卻越發明亮了。
原來是破曉啊。
褚珀一顆懸著的心才悠悠地要落地,便見那籠罩在朝光里的蛋咔一聲,崩出了一道裂紋。
她心驚膽戰地湊上前去,和頂開蛋殼的小鱷魚看了個對眼。
宴月亭的元嬰還真的孵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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