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月亭盡職地擔任著鶴童的職務,抱著褚珀在法會上慢慢逛,兩人分別說了下自己在玄陽宗分開後的遭遇。
之前覺得痛苦到熬不下去的時日,現在說起來,好像也並沒有那麼難捱,此時此刻天幕上的陽光,仿佛能溯及過往,撕開舊日的陰霾。
宴月亭沒提他一步步走到至今,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又在死亡邊緣上來回了幾次,他道:「滄州漫山遍野都是長春樹,葉如蓮花,樹身似桂樹,花隨四時之色。滄州的一年四季都是濃墨重彩的。」
「雲州的野生魔獸比御獸宗還多,我已經相看了許多種,白虎的長相與雪豹,我看也差不多,我收服了一座名為黑白門的魔宗,裡面全是山河靈尊害怕的食鐵獸魔修,據宗門內記載,是千年前從御獸宗叛逃過去的,你可以隨便摸。就算想摸慕離,我也可以給你捉過來。」
「淮州多山,靈氣匱乏,較為封閉,但卻是凡人昌盛之地。」
褚珀眼瞳又黑又亮,目不轉睛地盯著宴月亭,恨不能立刻隨著他飛過霧障山,那哪裡是什麼極惡域,那分明是天堂。
可是她現在還做不到,她只有這十日,法會結束之後就要重回蜀中地脈中,構建靈台識海,她的神識將會徹底和外界斷開,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我會等你的。」宴月亭低聲道。
褚珀笑起來,「好。」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比試地,台上丹修和醫修正在斗丹,這個比試項目要求參與修士在規定的時限內現場煉製不同品級的指定丹藥,最後根據丹藥成色來評分。
宴月亭的腳步停下,褚珀隨著他的目光轉過頭去,才看到守在丹爐前的溫竹影。
「溫師兄。」褚珀在心中輕喃,這個法會可真好,能讓她見到這麼多想見的人,只可惜沒有見到師父,也一直沒機會見見那位傳說中的三師兄。
煉丹是個耗時極長也無趣的比試,會在這裡駐足的人不多,修士們都有自己一個單獨的小隔間,有簡單的休憩的地方,溫竹影坐在蒲團上,正擺弄著一盆仙草,手執一盞瓷杯,接花瓣間滴下的水。
「仙露草。」褚珀想起了她寄養在溫竹影那裡的那盆草,她隨手掐了個喚醒靈印的訣,她的小星星多半已經消失了。
溫竹影的動作一頓,捻住仙露草的葉尖,猛地抬頭望出來。
褚珀看到那葉尖上一閃一閃的五角星,她整個人都是一愣,匆忙收回視線,蜷縮回手指,緊張地抓住宴月亭的袖擺。
宴月亭身形極快退出去百步遠,隱在了來往修士背後。
梓靈殿中,聞蓮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石,若是褚珀在這裡,定然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大師兄當初送給她的刀陣芥子。
聞蓮定定盯著手心裡的玉石,他喜歡擺弄風雅,就算裝著刀陣的芥子,也雕琢成了一朵雛菊的模樣,此時雛菊花蕊中的五角星正微微閃爍,三息後,才又重新黯淡消失。
小師妹……她在仙盟法會裡?
聞蓮倏地站起身,殿上的談話聲一頓,傅樂謙那雙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抬手制止了其他人想要喊他的話音。
聞蓮捏著玉石,走出梓靈殿,急促的腳步卻在行進間漸漸慢下來,最後停住。
五角星的靈印,不是小師妹的。
聞蓮抬眸望了一眼法會現場,最終轉身回了梓靈殿中。
褚珀伏在宴月亭肩頭,匆忙躲開了溫竹影尋覓的目光,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已經脫離了原身,竟然還能喚醒以前的靈印。
溫竹影懷裡抱著仙露草,遍尋不到,靜靜站立了片刻,神識忽的不顧被鬥法現場傷到的危險,在法會現場鋪開,外放到最大範圍,說道:「很高興還能見到你。」
他的神識就像一縷風,掃過褚珀耳邊,整個法會現場的修士都能聽到這句神念傳音,沉寂片刻,譁然一片。
「這是誰?在這種場合外放神識也太大膽了。」
「好像是從丹斗台掃過來的。」
「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吧哈哈哈哈,從神識來看,感覺是位清冷公子,又帶著一點說不清的溫柔。」
「這裡可是法會,比試台上到處刀光劍影的,你說的那位清冷公子現在怕是在吐血了。」
溫竹影的神識只外放了一瞬便收回,他嘴角染了點紅,從袖口裡取出丹藥餵進嘴裡,重新回到丹爐邊坐下。
仙露草葉尖的小星星閃了一下,像是對他的回應。溫竹影捻著葉片看了一會兒,嘴角露出一點笑意。
「十九,我不想逛了,帶我去湖畔水榭。」褚珀情緒低落地說道。
「是,小宮主。」宴月亭便抱著她退出法會廣場,往瓊花島邊緣走去。
水榭坐落在湖上,一條走廊連接水岸,四面有窗,裡面擺著休憩的坐臥具,有什麼事,可以拉響廊下的鈴鐺,喚來鶴童,比起廣場外的花園樓閣,這裡遠離法會,要僻靜得多。
水榭外刻著私密性很好的隔音隔神識的銘文,這簡直就是法會期間,專為修士提供幽會的絕佳場所,畢竟仙盟提供給各宗門的住所,大家都是住在一處的,就跟宿舍樓差不多,貿然帶著別的門派修士回去,肯定逃不過同門八卦的眼神。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仙盟的體貼。
瓊花島外圈的亭台樓閣,花園水榭,完全就是人民公園相親角。仙門法會,切磋牽線兩不誤,足以見得,仙盟為修真界的未來操碎了心。
這種好地方自然也特別搶手,有的水榭門窗大敞,能看到裡面暢談論道的身影,有的門窗緊闔,幕簾遮得死死的。他們二人圍著湖岸轉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座空置的水榭。
羅不息被影魔揪著頭髮找到這裡,在水岸邊看到水榭裡面小姑娘的身影,另一位一看就是鶴童的裝束,他疑惑道:「小影子,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影魔沒好氣地啃他的耳朵,「別廢話,進去就是了。」
羅不息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揉揉自己沾滿口水的耳垂,對著水榭里的人,裝模作樣地躬身行禮,說找不到休憩之地,能不能拼個桌之類的。
褚珀在裡面熱情地招手。
他克制著自己急促的腳步,慢慢走過去。
精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出了兩個梨渦,烏溜溜的眼睛漾著光,喊道:「叔。」
羅不息咽下喉嚨里的激動,一屁股坐過去,上下打量她,謹慎道:「奇變偶不變。」
褚珀笑了下,「小雞燉蘑菇。」
羅不息登時一把鼻涕一把淚,「丫頭。」影子從他頭髮里竄出來,回到那鶴童手指間,羅不息自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感動道,「你找到她了!」
宴月亭笑著「嗯」了一聲。
「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羅不息一迭聲地問道,「是又穿到別人身體裡了?怎麼這么小?」
褚珀言簡意賅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所以,我現在是仙盟盟主的女兒。」
羅不息震驚到爆粗口,「操,竟然和原著圓上了,還有這種操作?這感情好,從炮灰女配到白月光,到正宮,下一步你可以奪走男主光環,自己當主角了。」天道爸爸,不愧是天道爸爸。
被他這麼一說,還真是,一個世界三種體驗,這簡直就是褚珀珀升職記,她仰起下巴,一本正經道:「不用下一步了,我現在就是天道親閨女,就等著天道媽媽早點把我生出來。」
羅不息戲精上身,配合地從宴月亭頭上一撈,撈走他的主角光環,掌中劍氣凝結出一圈半透明的王冠,戴到褚珀頭上,哈哈大笑道:「不錯,那等你長大了,咱們下一步就開後宮,什麼高冷仙尊,溫柔師兄,年下小狼狗,白月光,硃砂痣,替身,全都來一套。」
宴月亭放出影魔去咬他,「羅師兄請不要教壞小師姐。」
「開玩笑開玩笑!」羅不息被黑影撲倒在地,影魔張開血盆大口,「嗷嗚」一聲將他整個腦袋都含進嘴裡,褚珀頭上的劍氣突然散開,撞得她身上的防禦法器同時一亮,厚得如同城牆的防禦靈力微微蕩漾,將劍氣化去。
褚珀髮髻上的金色流蘇搖了搖,發套往下一歪。
宴月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髮髻,愣了愣,「小師姐??」
羅不息撕開臉上的影子,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你變禿了,也變強了?」
褚珀滿臉通紅,「我說過的啊,這具身軀不能有損傷,所以沒有煉製頭髮,髮絲太細弱了。」
宴月亭坐過去一點,將她的髮髻重新扶正固定好,忍笑道:「難怪你對頭髮那麼敏銳。」
三個人說話間,宴月亭忽然豎起食指在自己唇前壓了一壓,然後飛快地收回影魔坐回去,緊接著,一道霸氣的神識立即鎖定了湖上水榭,橫掃過來。
傅常思的聲音在褚珀耳邊響起,「發生何事?」
褚珀連忙道:「小師叔,我沒事,就是假髮套歪了。」
傅常思的神識在屋內逡巡一圈,像個家教森嚴的老父親,仔細審視和自己女兒來往的對象,他先略過了鶴童,注意力落在羅不息身上。
羅不息在化神神識下緊張地腳指頭都扣緊了,但身體裡的劍意卻鬥志昂揚,傅常思嘀咕了一聲,「化神劍意?」
傅常思的劍意從中心島上射來,直接激得羅不息的本命劍從身體裡飛出,兩道劍意撞在一起,迸出一道罡風。
宴月亭一把抓住褚珀,將她護在懷中。
那罡風散入虛空,傅常思大笑三聲,「很好。」
等到罡風散盡,傅常思的神識又在宴月亭身上轉一圈,一巴掌將他從褚珀身邊抽開,才對褚珀輕聲道:「別玩太晚。」
傅常思的神識退去,羅不息收回本命劍,面如死灰對著無痕吼道:「你瘋了嗎竟然敢答應化神劍修的挑戰?我現在才只是個金丹,就算給我一百年我也到不了化神!」
無痕嗡嗡響,羅不息流淚了,「無痕你變了,你再也不是我的小寶貝了。」
他話音未落,就被無痕劍氣趕牛一樣往外抽去,羅不息扒拉著水榭的柱子,要死要活,「我不修煉!有本事你殺了我吧,我就是個廢物!你們也別干看著啊,救——」
「誒?」褚珀手懸在半空,眼睜睜看著羅不息被他自己的劍氣卷飛。
「放心吧,他沒事。」宴月亭捻了下袖口上的鶴童識紋,「你的小師叔應該發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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