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矮樓裡面搜出來的那本名冊,蘇牧通過李廣呈遞給了烈安瀾。
這是最為直接的渠道,甚至連朱太尉這一層關係,蘇牧都不敢太過相信。
這不是說蘇牧質疑朱太尉的人品,或是對這位老兵家對烈安瀾的忠誠有所質疑。
在朝堂上廝混的久了,就沒有了最前線將軍才會的純粹。
茲事體大,必要的謹慎必不可少。
此刻女帝怒容淡淡,眉宇間染上凜冽的殺意。
對這樣一位親身經歷過邊境最慘烈廝殺、軍功毫不弱於朝中將領的帝王而言,重要性的排名一目了然——
首重百姓,次要社稷,再往後是能夠在前兩件事上幫到她的能臣。
這裡面,並沒有宗親的位置。
哪怕雙方有著血緣關係。
小小一本名冊,並不足以扳倒地位煊赫的大烈王爺,但也足夠透露出許多信息。
烈安瀾想到什麼,收斂怒容,轉向蘇牧,問道:「透露出我們正在查那些被送到草原的百姓一事,蘇卿是有意為之?」
她說的是我們……她是在暗示她會為我撐腰……
蘇牧點點頭:「本來不打算太早撕開的,可以出其不意。」
「那為何突然改主意了?」烈安瀾不明白。
因為就如同蘇牧所說,這種事情,越是藏得久,對方就越是猝不及防。
倘若所有的證據全部確鑿,喜親王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宗室們毫無防備,女帝甚至可以在朝堂上一擊定鼎。
——戕害百姓、勾結外夷。
這一樁罪坐實了,就連宗室都找不到洗地的立場。
蘇牧眼裡捲動風雲,沉沉一笑,隨手翻開一本參自己的奏摺,看兩眼之後丟回桌上。
說:「地支們的搜索暫時陷入瓶頸。草原太大了,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會被送往哪裡。
「假設他們確實被送往了金帳狼庭,但畢竟已經隔了這麼久,我猜就連屍體怕是都已經被處理掉了。」
女帝瞳光閃動:「所以?」
「所以就讓他們自己露出破綻。」蘇牧確信的說,提醒女帝,「想想那本名冊。」
烈安瀾皺了皺眉毛。
她這幾日疲於應付如山的攻訐,但也依然分出神來,看過名冊裡面的記錄。
不過看過和看懂是兩碼事,且她是真的沒有那麼多心力了。
放下茶杯,直截了當:「別賣關子,要說就直說。」
對把她害成這樣的男人,假裝出嗔怒的語氣。
蘇牧聽了一咧嘴:「你四哥是什麼樣的人?」
「他不配做我四哥。」女帝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然後才發現答非所問。
白嫩如玉的臉紅了紅,佯做思考,便說:「先帝所有子嗣當中,若不考慮朕,他應當是最當得上淵渟岳峙、謀定後動的。」
你好自戀……蘇牧頷首,若在期待般繼續問:「還有呢?」
「還有?」烈安瀾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更多的了,於是撣了撣衣袖,「既然不如朕,朕又何必關注許多?」
你好自戀X2……
嗯,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她的才能超出了兄弟姐妹很長一截……甚至不需要知己知彼,就可以百戰不殆,拿走皇位……
「他極重名聲。」蘇牧給出了一個令烈安瀾沒有想到的定論。
同時,又帶有提醒意味的說:「先帝便是淵渟岳峙、謀定後動。喜親王一舉一動,都在模仿先帝。
「但奈何徒具其型,難得其精要。所以,他又極重外人對自己的評價,聽不得半點說自己不好的話。」
這幾句話的語速不快,留給女帝足夠的時間思考。
烈安瀾本身就是睿智聰慧的人,被這麼一點,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私刑關押的,表面上來看,雖然都是對宗室心懷不滿之人,但仔細分析的話,這個不滿的對象,其實最終都指向了喜慶王本人。」蘇牧敲著桌子強調。
一名皇子要當皇帝,就不能允許自己有任何污點。
有的人是真的嚴於律己,所以沒有污點。
有的人是不許別人討論半個字,以此來假裝沒有污點。
喜親王顯然是後者。
女帝後知後覺的明悟,同時也理解了蘇牧這幾日所作所為的目的。
「所以你是在給他潑髒水?」
語氣里有著促狹。
蘇牧摸了摸下巴,為自己辯駁:「我只是提前透露出些許事實。
「戕害百姓,對於一國王爺的名譽是致命性的打擊。我明擺著告訴他這一點,就是想看看,他會如何處置。」
烈安瀾這幾天在御書房忙碌,無暇分心,細長的眉毛揚起,感興趣的問:「看到想看的了嗎?」
陛下為何如此八卦……蘇牧點點頭:「這幾天有許多人離開京師,奔赴北方草原。」
得到這些行蹤並不難。
京師是大烈核心,哪怕是宗師的走狗,也做不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們需要合理的身份,才可以在大烈與草原之間暢通無阻,所以必要的通關文牒、路引一類手續不可或缺。
只要留下出入記錄,便全部可以追查。
既然是主動勾引喜親王出手,蘇牧就不會放任這樣的線索於不顧。
「我權且認為他當時是做好了這件事的手尾的。但很顯然,既然從我這裡聽到消息,他自然會懷疑到底是哪裡走漏了風聲。
「無論出於何種心態,再去確認一下不過分吧?」
其實蘇牧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最擔心的並不是喜親王做什麼,他最擔心的是喜慶王什麼也不做。
因為這隻代表一種可能——
喜親王是真的確信此事查無可查,所以有恃無恐。
現在看到對方如自己預期般開始了動作,蘇牧有一種大石頭落地的通透感。
烈安瀾看他這樣,瞪了一眼,質疑道:「倘若事情沒有如你預期一般發展,又該如何?」
蘇牧成竹在胸的姿態,淡然一笑:
「不會的。是人便會有弱點。而掌握了一個人的弱點,便可以掌控一個人的行為。
「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夠了。」
現在是馬後炮,所以蘇牧可以盡情裝高人。
「真的?」烈安瀾看看他,語氣幽幽,「那蘇卿說說,你看到的朕的弱點,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