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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殷忻之祈(上)

2024-12-12 13:29:29 作者: 血紅
  第175章 殷忻之祈(上)

  焚天城,禁宮西北角,小金溪山下,林木蔥籠,簇擁著一片飛檐斗角的官衙。

  大玉朝內務府寶林處,正是這裡了。

  十年前,當今太后翻臉,朝著主持新政的新黨亮出了屠刀,新政的首腦悉數斬首,諸多黨羽流放的流放,失蹤的失蹤,一心一意和新黨勾結的上一任皇帝,莫名的在如廁時谷道崩裂,大出血而死。

  於是,太后從宗室中,挑選了年僅十二的殷忻,繼承大寶。

  殷忻的父親,只是宗室中一個閒散王爺,沒什麼能耐,甚至連宗室慣常的欺男霸女、侵占民田、壟斷商貿、強占乾股的勾當都做不來,全家老小百來口人,就靠著每年的萬把石俸米、三萬兩俸銀,還有名下的三萬畝田土出產混日子。

  這日子,緊吧啊,據說,有一次,殷忻的親生父親去外面參加宗室的酒宴應酬,居然被侍女看到,在他的袍子前擺的襯裡里,打了兩個拇指大小的補丁。

  一時間,殷忻的父親就成了整個焚天城宗室、權貴圈子,乃至市井百姓口中的笑話。

  殷忻登基後,就理所當然的,對銀錢表現出了極其強烈的興趣。

  但是偌大的禁宮,偌大的焚天城,一舉一動,盡在太后老聖母的掌控,各大衙門的庫房,禁宮的內帑,也被太后老聖母死死的捏在手中,殷忻哪裡能掏弄得出錢來?

  於是,殷忻在努力了數年後,終於在某日太后老聖母心情愉悅之時,奏請太后老聖母下了旨意,為他量身定製了這麼個新鮮的衙門一一寶林處。

  這衙門是幹什麼的呢?

  專門種樹!

  每年,殷忻親自去戶部、兵部、工部,以及鹽政衙門、鐵政衙門等有錢的衙門,甚至親自登門去封堵內務府總管大太監的家門口,扣扣索索的弄來數量不等的銀子,然後著身邊的小太監,跑去民間的苗圃,用宮廷特供的名義,強行壓價,採購一些小樹苗,然後胡亂的種在焚天城北面,和幾處大漠戈壁灘相接的山嶺中。

  這裡頭,究竟漂沒了多少銀子,誰也不知道,就連太后老聖母手上最得力的幾個秘諜衙門,也沒能算清楚,殷忻這些年究竟從中伸手了多少。

  反正,焚天城內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寶林處成立後,短短三五年的時間,殷忻的親生父親,那個沒什實權的空頭子王爺,府邸面積擴大了五倍,名下多了近百萬畝良田,城外的溫泉莊子也有了三五處,頂好的獵莊、農莊等,也有了十幾處產業。

  就焚天城內,最繁華的十幾條商業大街上,殷忻的親爹名下,也多了近百處商鋪。

  對此,出了三五個清流御史,有氣無力的上點帖子,勸誡殷忻不要『與民爭利」之類老生常談的廢話,就連太后都懶得搭理的一一堂堂大玉朝的皇帝,弄點下三濫的手段,貪點錢而已,這算什麼呢?

  而且,皇帝陛下貪錢,又沒有拿去蓄養私兵,私蓄死士之類的,他拿著這筆錢,去補貼自己的親生父親,給自己的親娘多打造了一些金銀首飾之類的,這是『純孝」啊!

  因為太后老聖母的默許,內務府寶林處,就成了焚天城內極特殊的一個衙門。

  最近兩年來,寶林處的小太監們,簡直成了人憎鬼厭的過街老鼠,他們就好似從十八處地獄裡爬出來的討債鬼,往哪個衙門的門口一站,嘿,你乖乖的掏錢就是了。


  寶林處衙門周邊,不要說官兒、百姓,乃至駐軍、巡捕之類的不願意靠近,甚至就連乞弓,都起碼隔開了一里地繞行一一曾經啊,就有乞弓帶著剛討來的十幾個銅錢,帶著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從寶林處衙門前路過。

  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守門的小太監奮起神威,將那乞弓打倒在地,十幾個銅錢被小太監笑納,而那兩個肉包子,也被寶林處看門的狗子『啊鳴』一口吞了下去。

  焚天城的官兒們、百姓們,於是乎紛紛傳言一一此處雁過拔毛,獸走留皮,蚊子從寶林處衙門上空飛過,都得抖抖屁股,留一縷油水下來。

  大中午的,寶林處衙門,大堂上,公案上放了七八個盤碟,上面盛了些白斬雞、鹵豬蹄、豬耳朵、鹵大腸之類的下酒菜,放著兩罈子市面上最便宜的水白酒。

  天氣有點熱了,殷忻披散著頭髮,穿著單薄的中衣,猶如市井無賴漢一般,一隻腳踩在地上,

  一隻腳踩在大椅上,搖頭晃腦的哼著下流的小調,不時伸手抓一塊油膩膩的肉食塞進嘴裡大口咀嚼,端起八錢的小酒盅『溜」喝一口小酒,那小表情簡直是滿足到了極點。

  大堂內,七八個用了寶林處的帖子,從焚天城的頂級青樓里請來的當紅花魁,正扭扭捏捏,一臉糾結和惆悵的唱著極香艷的曲子。

  這些花魁們,一個個表情彆扭,動作也是彆扭到了極致,嗓音更是彆扭得,好似聲帶都打結了,唱出來的調子,沒有一點點香艷撩人的味道,反而怎麼聽著怎麼像是在哭喪一般。

  須知道,她們是焚天城最頂級的青樓,最當紅的花魁。

  她們要溫婉一點,可以唱『楊柳岸曉風殘月』。

  她們要豪放一點,揮動鐵板高呼『大江東去浪淘盡」,也是可以的。

  她們可以吹洞簫,可以彈素琴,可以奏琵琶,甚至如果有客人格調殊異的,她們也能拉起二胡,配合客人的心境,奏一曲「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偏偏她們做夢都沒想到,堂堂大玉朝的皇帝陛下,居然把她們叫過來,儘是讓她們唱這些下三濫的半掩門、暗窯子裡的老姑娘們,才會唱的什麼『小寡婦上墳」之類的淫詞濫調。

  你可是皇帝陛下啊!

  雖然你披散了頭髮,但是誰看不出來,你腦殼後面,那小小的九縷頭髮須子呢?

  偌大的大玉朝,能夠蓄九條辮子的,除了喪心病狂的反賊,也就只有皇帝一人!

  而且,說實話,大家也都是老熟人了,就算不看辮子,誰還認不出你這張臉啊?

  你可是皇帝,你怎麼能聽這些東西?

  當然,皇帝陛下什麼身份,您要是樂意聽呢,更下三濫的曲子,這些花魁姑娘們,也不是不能唱,問題是——

  殷忻昂起頭來,大聲道:「哎?你們這些姑娘家家的,怎麼一個個搞得好似娘病爹亡故弟弟黃賭毒,全家走投無路,無奈誤入歧途的可憐人一般?」

  「你們可是焚天城最頂級的紅牌子姑娘,讓你們唱『小寡婦哭墳』,不是讓你們真箇給朕—」

  給老子哭墳啊!」

  「唱啊,唱得開心些,熱烈些,笑容燦爛些,身子搖晃起來,小屁股蛋跳起來!哎,那邊的樂師,你們這群丫頭也都苦著臉做什麼?老鎢子沒給你們月錢?還是昨晚上沒吃飽飯啊?」


  「老子讓你們來唱曲子,又不是不給———·那個————·錢?」

  殷忻眨巴眨巴眼睛,朝著身邊的幾個心腹太監看了過去:「沒給錢?」

  幾個心腹太監乾笑,一名老太監湊了上來,低聲嘟道:「老爺,這個,最近,的確是告饑荒了———--咳咳,這兩年咱們經常去光顧的幾個苗圃,那些喪天良不知道忠君報國的苗圃,全都關門不做買賣了。」

  「還有,那些衙門麼—-從去年開始,就防範著那些甲子行走呢,太后老聖母懿旨,各大衙門封帳,所有的銀子調撥,都要她老人家親筆批示,才能提出錢來。」

  殷忻緩緩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我們叫她們來唱曲子,是真沒給錢啊?」

  頓了頓,抓了塊豬大腸塞進嘴裡,殷忻喃喃道:「還是魯菜的味道純正啊,講究一個食材的原味。,欠了多少錢了啊?」

  老太監乾笑:「總能有十七八次了罷?」

  殷忻就斜著眼,極嬌嗔的朝著那幾個紅牌姑娘一翹蘭花指:「瞧你們這德行,老子—-咳,本公子素來聽聞,滄海有遺珠,荒野隱麒麟,青樓之中,多仗義豪俠、不讓鬚眉的胭脂巾幗-———」-你們看看你們這幅小兒女的模樣!」

  殷忻嘆了一口氣,輕輕搖頭:「本來,本公子以為,憑藉咱們的交情,完全可以講一講感情,

  本公子以為,本公子這清白的身子,都已經毫無保留的獻給了你們,咱們怎麼也能稱一聲『知己」。」

  「沒想到,你們心心念念的,居然還是那惡臭沖天的阿堵物!」

  殷忻抬起頭來,兩點清淚就很自然的從大眼角里滲出,緩緩的,慢慢的,極深情、極淒婉的順著面頰流淌了下來。

  他鳴咽道:「知音少,知音少,世間寂寥,歸去也,歸去也,天地蒼茫,吾本莽莽天宇一孤鴻,來時一人,去時孤影————-卻也好,卻也好!」

  殷忻站起身來,佝僂著身體,一臉的惆悵、寂寥和空虛、寂寞,帶著三分的憂、三分的愁、三分的恨,以及一分莫名其妙的思緒,跟跟跪跎的衝著寶林處大門走去。

  他從目瞪口呆的花魁姑娘們身邊走過,本來已經快要走到大堂門口了,他突然轉過身來,跟跎著回到了公案前,一手拎起了一口水酒罈子,朝著幾個心腹太監點了點頭:「喏,弄幾張油紙,把這些好東西打包回去,晚上熱一熱了當宵夜。」

  乾咳了一聲,殷忻繼續仰天嘆息:「長嘆息,長嘆息,世事皆苦;紅塵滾滾,盡濁物也,唯本公子孤傲絕世,清白如一朵——最冷寂的水蓮花!」

  「嘎吱」!

  旁邊一正拉二胡的樂師,蠻俊俏的一大姑娘小手一抖,硬生生將琴弦拉出了鋸木頭的聲響。

  而幾個花魁更是齊齊閉嘴,小嘴唇咬得慘白一片,一個個差點沒吐了出來。

  殷忻就保持著那股子比半湘君更要高遠、深邃、超凡脫俗、憂國憂民的架勢,搖搖晃晃,跟跟跑跪的向外碎步疾走。

  幾個心腹太監齊齊嘆了一口氣,同樣擺出了『俗世疾苦」的蒼涼嘴臉,用力擠吧眼睛,好容易擠出了幾顆小而又小的眼淚星子,忙不迭的跟在了殷忻身後。

  這些焚天城頂級青樓的花魁,隨便陪人坐一坐,喝杯茶,就是七八千兩上萬兩銀子,若是陪你好生吃一頓酒席,拉拉小手,吃吃豆腐,順便唱唱小曲之類的,沒有幾萬兩紋銀,是沒辦法收場的。


  這裡可是有七八位同等身價的花魁。

  更要命的,他們是已經欠了十幾次的費用沒有清帳了。

  這種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殷忻和他們這群太監的臉,還要不要了?

  快走,快走!

  一分錢不僅可以難倒英雄漢,更是連一群太監都能被難得死死的啊!

  花魁無語,樂師無聲,等到殷忻等人離開了,她們相互看一眼,齊齊嘆了一口氣,往地上輕輕的『2』了一口一一罷了,罷了,就當晚上做噩夢,被鬼壓床了罷?

  壓著,壓著,也就習慣了。

  花魁們收拾表情,樂師們打理樂器,正準備離開呢,一群身穿青衣,滿臉都是賊笑的寶林處小官突然蹦了出來:「慢著,諸位可是咱們大爺請來打堂會的,這還沒有半個時辰呢,怎麼能走開?

  趕緊的,繼續奏樂,繼續舞-—-來人啊,去斜對面的酒樓,趕緊賒一桌上好的燕窩魚翅海八珍的席面,就說年底有錢了給他們清帳。」

  「繼續奏樂,繼續舞啊——-難不成,你們看不起咱們?還是,看不起咱們背後的大爺啊?可告訴你們,得罪了咱們寶林處,管你們背後東家是誰,信不信咱們直接跑上門,朝著他們伸手啊?他們還不扒了你們的皮!」

  一眾花魁仰面看天,蒼天無語。

  殷忻走出了寶林處衙門,隨手將酒罈子遞給了兩個跟上來的護衛,背著手,很感慨的嘆道:「錢哪,現在去哪裡發一筆橫財呢?唔,三個月前,被抄家的那個戶部主事,是犯了什麼事來著?居然從他府邸里,超出了現銀三千多萬兩!」

  「哎,如果可以的話,將焚天城內的六部官兒們,齊刷刷的殺一遍,咱們不就有錢了麼?」

  跟在殷忻身邊的太監、護衛,齊齊不語,紛紛搖頭。

  這話,也就您膽大,您說說過嘴愈罷。

  沒有太后老聖母的懿旨,就殷忻身邊的老的老、小的小的十幾個太監,還有三十幾個護衛,這些太監、護衛當中,又只有四個太監、三個護衛頭子來自殷忻的老爹王府,其他的還都是太后老聖母安排的,估計全都是秘諜暗樁。

  就這點人手,怕是隨便一個六部小吏府上的家丁,都能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還抄家?殺頭?呵!

  這孩子,完了,當皇帝把腦殼當壞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寶林處外的街道,不寬,卻很幽長,寬不過兩丈許的馬路兩側,一側是高聳的禁宮宮牆,一側則是各大官署衙門的圍牆,而且朝著這條街道開闢的門戶,全都是官衙的後門,平均隔開三五十丈,才會有一扇不大的門戶。

  馬路兩側,種滿了高達十幾丈的老樹,在禁宮宮牆的那一側,還隔著一條寬達半里的護城河。

  護城河和行道樹之間,是一片寬有七八丈的斜坡,此刻上面野草、野花開得極其絢爛,好些貓貓狗狗的,就在花草中亂竄。

  殷忻突然停下了腳步,欣然笑道:「端的是好狗,極品好黑狗,噴噴,這般壯實,怕不是能出五十斤上好的香肉?」

  就看到,一片濃艷的野生虞美人花叢中,四條肥體壯,體格幾乎和尋常人相當,通體油光水滑,遍體黑毛宛如黑色錦緞的大丹犬,正靜靜的坐在花叢里,昂著頭看著從馬路上走過的殷忻等人。


  在那四條大丹犬中間,赫然鋪了一張草蓆,上面有一個男子戴著遮陽的斗笠,靜靜的盤坐在草蓆上,面前伸出了三根細長的魚竿。

  一群太監、護衛全震驚了。

  這一條馬路,因為偏僻、幽靜、又有那般長、那般寬一條禁宮護城河的緣故,好些年前,這裡是焚天城的釣魚愛好者們垂釣的無上聖地,常年有數以百計的釣魚佬在這裡垂杆。因為護城河過於寬闊的緣故,河對岸的禁宮護衛們,只要這些釣魚佬不下水,他們也是懶得搭理的。

  但是自從寶林處在這裡落戶後,那些釣魚佬早就捨棄了這一片垂釣聖地。自從寶林處的小太監帶著人,向他們強征「神州綠化稅」後,多少年沒人敢來這裡釣魚了?

  今天,這是見鬼了嘿?

  但是仔細看去,從那男子斗笠下露出來的毛髮可以看到,他的頭髮是奇異的淺綠略帶淡銀的光澤,顯然,這男子不是東國子民,而是外來的洋蠻。

  這就——....難怪了嘿!

  但是,洋蠻也釣魚?

  殷忻朝著一群太監、護衛擺了擺手,『嘎嘎」笑著,朝著那垂釣的男子大步走了過去:「嘿嘿,這位兄台,一看你就是個好人。得了,借根杆子,讓本公子試試今天的手氣!」

  一群太監、護衛,就圈住了這一小片花草。

  如果是東國子民,他們肯定要將這男子衣服都扒光了,仔細的搜查一番,但是既然是往來的『友邦人士」麼,想來以他們『高尚道德標準」,他們是不會刺王殺駕的吧?

  殷忻往那男子身邊一坐,舒舒服服的伸長了兩條腿兒,嬉笑道:「來,分根杆兒-」」—」-嗯,事情辦得怎樣呢?」

  花叢中,有數十隻蜜蜂在飛舞,它們翅膀「嗡嗡」震盪,細微的聲響,就將殷忻和那男子的對話聲,悉數中和,沒有一句話語能傳出三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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