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心急了。齊樂人懊惱地心想。
寧舟現在十八歲,是一位信仰堅定、心無旁騖的聖騎士,他對惡魔嫉惡如仇,沒有絲毫的信任。
就算有日記告訴他未來的事情,但要讓他相信自己拒絕為愛上一位同性而懺悔,不惜因此放棄所有的榮耀脫離教廷,這是在挑戰他的信念。
而覺醒成為惡魔中的惡魔,註定會在本源力量的侵蝕中失去自我,走上和他父親一樣的道路,這對寧舟而言,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要和這樣的寧舟談話,是非常需要技巧的,應該先建立基本的信任,決不能急躁冒進。
但是人就是這樣,越是在意的一個人,就越是無法在他面前保持冷靜與理性。
緊張與慌亂中,齊樂人迅速撇開了話題:「這把劍,是瑪利亞女士的吧。」
這話題轉移得異常拙劣,平日工作時誰要是對他這麼轉移話題,他一定會把人揪回來讓他把剛才的話說清楚,齊樂人在心中苦笑,可在寧舟面前,他渾身解數都使不出來。
「我見過瑪利亞女士,在聖城的時候。」見寧舟不答,齊樂人硬著頭皮自說自話,「她留存於世的意識拜託我把地獄權杖帶到黃昏之鄉,交給先知。還讓我絕對不要讓你接觸到它……」
說到這裡,齊樂人停頓了一下。
黃昏戰役中,權力魔王試圖奪取地獄權杖,結果它落入了寧舟的手中,還促使他突破到了領域級。
「你是說這個嗎?」寧舟從道具欄里拿出了地獄權杖,這根通體都是金屬的權杖散發著恐怖的毀滅力量,它的頂端有一個大凹槽,仿佛那裡本來鑲嵌著一塊無與倫比的寶石。
當寧舟拿著這根權杖的時候,他莫名感覺心臟中有一股力量在與它共鳴。
「對。它是開啟魔界最終儀式的鑰匙,也是賜予勝利者王冠的裁判。三位魔王候選人,各自拿著三分之一魔界權柄,用地獄權杖開啟儀式。獲勝者將獲得神格,得以向世界意志發起挑戰。」齊樂人觀察著寧舟的神色,見他聽得很認真,他繼續說了下去,「我曾經在一次任務中,見過瑪利亞女士與……你父親的過去。你的父親對她說,正是地獄權杖讓他變成了神,也讓他成為了魔鬼。」
寧舟的神情一下子變了,他仿佛被人當面羞辱,憤怒地反駁道:「我父親不可能是毀滅魔王!我沒有這樣的父親!」
「如果你不相信,我有辦法證明。」這一次,齊樂人沒有退讓。
「那就證明給我看。」寧舟說道。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戒指證明不了什麼,地獄權杖也證明不了什麼,這都是這只可惡的魅魔狡猾的伎倆。他一定用了什麼辦法,催眠、幻術、未知道具,偷偷將這些東西轉移到了他的道具欄里。
他打定主意,無論這隻魅魔再找出什麼道具說服他,他都不應該動搖。
「你的身體裡有毀滅的力量,現在它被教廷的神聖力量壓制住了,但它是存在的。而我的這具身體並非我的本體,我的本體是人類。為了來魔界,我給自己塑造了一具惡魔的化身。它最主要的材料,是一片蘊含著毀滅力量的逆鱗——來自於你。」
魅魔被綁住的雙手放在胸前,那塑造了他這具軀體的關鍵材料,讓他擁有了引動毀滅本源的力量。
「我會引動毀滅本源。你可以用心去感受,你與它之間會有共鳴。」魅魔跪坐在雪地上,雙手交疊在一起,如同祈願一般。
恍然之間,寧舟感到心臟中有什麼東西顫動了,塵封在神聖力量築就的防線之下,一股令人顫慄的恐怖力量正在破土而出!
他難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痙攣的心臟里,那股力量正在隨著魅魔的祈願甦醒——
這就是毀滅本源。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本能地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隨著毀滅本源的共鳴,有一種陌生而強烈的感情在他的心中涌動著,讓他情不自禁地看向那隻狡猾的魅魔。
他雙手交握,閉著眼跪坐在雪地中,烏髮如墨,膚白似雪,偏偏風雪又凍紅了他的嘴唇,那一抹黑白之間的艷色,紅得鮮艷刺眼,魂牽夢縈。
這一刻,他們的心跳變成了同樣的頻率。
炭筆已經畫不出他的神韻了,這一刻,十八歲的寧舟無端地在毀滅的共鳴中心想著,他應該被畫在油畫裡,用最濃烈的油彩去描繪他的顏色。
黑的是毀滅,白的是重生,而他唇間的那一抹紅,也許……
是永不止息的愛情。
靈魂深處,那個質疑過他、嘲諷過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他被毀滅的黑暗吞噬,只剩下一片虛無的殘影。而這一次,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影子——是那隻魅魔。
魅魔跪坐在黑暗中,低頭祈禱著,安靜得如同人偶。
意識深處的黑影走向了魅魔,俯身擁抱他,卻如同擁抱救贖。
直到這一刻,寧舟才發現,那個身影和他一樣,只剩下一隻右手。
齊樂人驀然睜開眼,剛才一剎那,好像有誰抱住了他,可當他睜開眼,周圍卻只有寒冷的空氣,和一個還沒來得及愛上他的愛人。
難言的惆悵突然間落滿了他的心頭。
………………
寧舟在砍樹,一言不發地砍樹。
不是伐木工精心調整方向,小心翼翼控制力度,生怕被砸中的砍法,他將神聖力量灌注在斷劍上,簡單粗暴地兩下一棵。
可憐的雪松木在他暗藏悶氣的砍伐下,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來。
在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上前,他已經單手砍完了周圍一片雪松林。
齊樂人坐在篝火旁取暖,心情有點消沉,寧舟比他更消沉。
誤會解開了,寧舟應該是相信了,但相信不代表他能立刻接受。
他解開了綁在齊樂人身上的繩索,撤掉了結界,但拒絕和他說話,而是轉頭去砍樹了。
就像大多數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時那樣,他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逼自己忙碌起來,逐漸排解內心的痛苦與慍怒,直到最後接受。
齊樂人沒有貿然打斷這個過程,他坐在篝火旁安靜地看他忙碌。
砍樹的過程尚算順利,少了一隻手和一隻眼睛,寧舟也能做得很好。但需要搬運木頭,清理樹枝,搭建屋子的時候,寧舟遇到了困難,一隻手很難做好這些事。
「需要幫忙嗎?」齊樂人問道。
「不用!」寧舟斷然回絕。
他向來不甘心認輸,這份遺傳自母親的倔強讓他不願承認自己做不到,就像年幼時他不願意承認自己沒有神術天賦。
「那我幫你治療一下?我的重生本源,也許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和手。」齊樂人又說。
但也只是也許而已。
寧舟的傷非常古怪,這沉重的傷勢是在融合試煉中留下的。但是處於時間逆流之刑中的寧舟,身體明明已經退回了過去,這傷卻沒有好。齊樂人只能懷疑,這傷另有蹊蹺,他的重生之力未必能治好。
但他想試試看。
寧舟沒有回答,他在鋸木頭,把高大的雪松木鋸得長短一致,鋸子的滋啦聲中,寧舟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但齊樂人知道他聽見了,他只是假裝沒有聽見,這讓齊樂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現在他知道寧舟也是會鬧彆扭的人了,十八歲的他遠沒有後來那麼成熟。
不,也許二十一歲的寧舟也沒有那麼成熟。
他們相愛得太快太突然,起初愛情讓他隱忍,隱忍到生離死別,他再也無法忍下去。
失而復得之後,寧舟又總是遷就他,在同居的那幾個月里,熱戀中的他們是一對快樂的愛情鳥,誰也挑剔不出對方一絲一毫的缺點。
在之後分別的三年裡,所有關於對方的回憶都彌足珍貴,他們誰也不願在本源中逐漸忘卻記憶,可記憶卻在一次次回想中逐漸失真。到最後,每一幀關於愛情的記憶,寧舟都在閃閃發光。
但是,真實的寧舟不是一個光輝璀璨的完美幻影,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喜怒哀樂,有笑容眼淚,有無數美好的品格,也有自己決不妥協的原則。他當然也有缺點,但所有的缺點,在齊樂人眼中都是可愛的。
也有可惡的,齊樂人心想,比如三年前丟下他一個人來魔界。
但在見到寧舟的那一瞬間,他就原諒他了。
寧舟還在鋸木頭,鋸得氣勢洶洶、木屑飛揚,他一刻也不停,仿佛只要他鋸下去,無論那隻魅魔如何花言巧語,他都可以不理會——沒聽見,當然可以不理會。
突然,鋸木聲中傳來了魅魔嘆氣的聲音:「哎,肚子好餓。這裡什麼吃的也沒有,只能讓獅鷲去抓一隻天空水母了嗎?」
寧舟一邊鋸木頭一邊豎著耳朵,聽到「天空水母」這個詞的時候,明明從來沒吃過的他,嘴裡卻有了黑麵包地獄一般的味道。
別吃,它比黑麵包還難吃。寧舟心說。
「咦,路上我撿到了一隻企鵝蛋,要不把它烤了吃吧。」魅魔美滋滋地說道。
鋸木聲驟停,寧舟驚恐地轉過頭,看著被魅魔捧在手上的企鵝蛋。
魅魔晃了晃蛋,在篝火旁照它,一邊照一邊嘟噥道:「裡面有東西在動,這個蛋快孵出來了?還能吃嗎?」
好奇的魅魔用指節敲了敲蛋殼,比嘴唇還要紅嫩的舌頭垂涎地舔了舔嘴角,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企鵝蛋危在旦夕!
寧舟再也顧不得假裝聽不見了,他丟下鋸子,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過來:「等一等!」
蛋被搶走了,魅魔困惑地抬頭,嫵媚多情的眉眼間多了幾分天真:「怎麼了?」
寧舟對著火光檢查企鵝蛋,蛋殼之中果然已經有了成型的幼崽,他立刻把蛋揣進了衣服里:「這隻小企鵝還活著。」
魅魔一臉不解:「所以?」
寧舟:「……」
魅魔歪了歪頭,委屈地扁了扁嘴:「你要搶走我的蛋嗎?」
年輕的聖騎士窘迫地說道:「我跟你買。」
魅魔一臉不高興:「可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我給你煮點吃的。」
魅魔仍然不滿意,他打量著他,突然嘴角露出了一個壞心眼的笑容:「把蛋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個要求……」
他的狡黠地笑著,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碰了碰:「你要答應讓我親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PS:複習一下重要技能。
【真愛之吻】:童話故事裡,王子的一個吻總能終結公主身上的詛咒。你的公主被時間的魔法詛咒了,身為王子,你應該勇敢地把詛咒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小心,這個吻也許會引來時間的惡作劇!使用本技能前,你必須問出:「我可以吻你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這個吻才是有效的哦。剩餘使用次數1/1。
妖妃狡猾,大大滴狡猾,坑蒙拐騙小年輕!
我們純情的魔王陛下會上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