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課地點是特蕾莎老師的家,被補課的學生只有寧舟一個,這種一對一的補課教學讓齊樂人倍感新奇。
他再一次確認,寧舟在教廷里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因而他的老師對他格外關注。
這對寧舟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特別當他在神術上明顯缺乏天賦的時候,這種關注變成了恐怖的精神壓力。
「專心、專注、專一,感受你的靈魂與主的共鳴,聆聽祂的教誨,然後你才能獲得祂賜予的神恩。」
「治癒術是基礎中的基礎,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的母親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熟練掌握了。」
「寧舟,現在再試一次。」
齊樂人坐在一旁,同情地看著寧舟,這孩子像是誤入霍格沃茨的麻瓜,對著魔法教材一臉懵圈。
他的老師還是性轉版斯內普,這不能更可怕了!
齊樂人為了拯救寧舟於水火之中,時不時要向特蕾莎老師提一些愚蠢的問題,最後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有兩隻麻瓜混進了我的魔藥課」。
兩隻麻瓜一起瑟瑟發抖。
好不容易熬到了課間休息,特蕾莎老師深吸了一口氣,黑沉著臉去泡茶了。寧舟的表情明顯鬆了一口氣,齊樂人小聲安慰道:「沒關係的,你只是不擅長這個。」
寧舟看了他一眼:「你不明白。」
齊樂人想說他明白寧舟的感受,但還沒開口,特蕾莎老師的家門被敲響了,她和門外的人聊了起來:「……劍術比賽?下周?好的,明天周一我會通知學生們的。」
「有劍術比賽,你要參加嗎?」齊樂人興奮了,這可是寧舟擅長的項目,他想看寧舟參加。
寧舟的神情凝重:「我不一定能參加。」
「為什麼?」齊樂人不解。
「特蕾莎老師不會同意的。」寧舟落寞地說道。
「為什麼不同意?」
「因為她說,與其炫耀自己已經掌握的技能,不如把炫耀的時間省下來,補上還未學會的技能。」
齊樂人不贊同地說道:「她一定沒有學過教育心理學。」
寧舟現在最缺的就是信心,最重要的神術課程上的受挫,讓他迫切需要周圍人的認可。
寧舟:「那是什麼?」
齊樂人沒有解釋:「總之,待會兒你要跟特蕾莎老師提一提,說你想參加比賽,至少你得爭取一下呀。」
寧舟:「我……」
特蕾莎老師端著紅茶回來了,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休息時間結束,我們繼續上課吧。」
寧舟還在猶豫,齊樂人舉起了手:「特蕾莎老師,寧舟有事想跟您說!」
寧舟猝不及防地被推了出去,在特蕾莎老師嚴肅的審視中,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我想參加……」
「不可以。」話還沒說完,特蕾莎老師就拒絕了,「寧舟,我知道你的劍術很好,你已經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浪費時間了。你現在應該補上的,是神術的課程,你已經落後太多了。」
寧舟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齊樂人有些著急:「可是……」
「沒有可是。」特蕾莎老師嚴厲地看著齊樂人,「你也一樣。如果你想和你的父親一樣成為樞機主教,學好神術,明白嗎?」
特蕾莎老師自帶為人師表的強勢氣場,齊樂人仿佛回到了中學時期,面對嚴厲的老師說不出話來。
直到補課結束,兩隻麻瓜都老老實實地聽她講課,體會著反覆被學不會的神術折磨的痛苦。
熬到了下課,齊樂人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寧舟已經走了。
「他說他另有事情,先走一步,讓你自己回他的寢室。」特蕾莎老師說道,指了指桌上的點心,「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齊樂人失落極了。他不想在老師家多待,無論哪個學生都不樂意在老師辦公室聽說教,他也不例外,但是他有些事情想問特蕾莎老師,於是他留下來蹭點心。
下課之後,特蕾莎老師顯得平和了很多,她給齊樂人的紅茶里加了奶和糖:「多吃一點,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
齊樂人道了謝,紅茶里的糖加得太多,他被膩到了,不禁皺了皺眉。
「不喜歡太甜嗎?」特蕾莎老師問道。
齊樂人點了點頭。
特蕾莎老師淡淡道:「我以前也不喜歡。我年輕的時候教廷還遠在聖城,那時候一切應有盡有,奶與糖,精緻的點心與享用不盡的珍饈,那些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直到我來到了永無鄉,這些曾經取之不盡的東西變得珍貴,我才發現原來嘗到一口甜味的東西是這麼難。」
齊樂人聞言,看向桌子上裝著方糖的瓷器,這是特蕾莎老師招待他時才特意拿出來的。如果是她自己要喝茶,她是捨不得加那麼多奶與糖的。
他對教廷如今的窘境有了新的認識。
「你父親什麼時候出發去兩界邊境?」特蕾莎老師問道。
「我不太清楚,要等審判庭的指示。」齊樂人說。
特蕾莎老師點了點頭,她溫和地問道:「你父親沒有對你提過我是他同學的事情吧?」
齊樂人驚訝地看著她。
「不只是你的父親,我們和瑪利亞也是同學,那時候我們的關係很好。」特蕾莎老師說著,嘆息道,「當學生的時候覺得課業是無盡的煩惱,但比起現在,那時候我們其實無憂無慮。那是最豐饒繁榮的年代,整個北大陸欣欣向榮,誰也沒有想到幾年後兩界戰爭開始了。我那一屆的同學,幾乎都戰死了,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如今,瑪利亞也去世了……」
「所以您才對寧舟格外嚴格嗎?」齊樂人問道。
「嚴格?」特蕾莎老師意外地看著他,「你覺得這很嚴格?」
齊樂人用力點頭。
「並不是這樣的,孩子。你沒有見過真正的嚴格。他是瑪利亞的兒子,他註定不可能擁有普通的人生。」她說。
「但寧舟只想做一個普通人。」齊樂人說。
「這只是一個天真的理想。如果他出生在兩界戰爭之前,沒有人會苛求他什麼。他可以做任何他喜歡的事,當一個畫家,做一名工匠,成為他想成為的任何人。但如今的世道,普通意味著弱小,意味著被命運操弄生死。如果我們坐視他普通,就是看著他去死。」特蕾莎老師說道。
普通而平安地度過一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唯有在和平富饒的世界裡,普通人才有資格普通地活下去。
但這裡是噩夢世界。普通,意味著經不起任何死亡考驗。
特蕾莎老師肅然的神情中隱約有宿命的宣言:「他必須要經歷無數試煉,磨鍊他的身體與意志,他必須有覺悟,有毅力,有對抗命運的勇氣,他才有可能九死一生地走到最後。」
齊樂人若有所思。
他總是站在愛人的角度,心疼寧舟所經歷的一切,希望他活得快樂順遂,免於苦難。但如果寧舟沒有經歷過這些,他就不會成為未來的他。
所有的痛苦都是試煉,既在折磨他,又在成就他。
齊樂人恍然對自己的責任有了新的認識。他來到這個任務里,不是為了像從天而降的神明一樣赦免少年寧舟的一切苦難,這種想法既天真又傲慢。
他是一個見證者,也是一個陪伴者。
他不能憑空為寧舟鋪平崎嶇的道路,他只能在寧舟筋疲力盡的時候為他送上一瓶水,扶著他的肩膀鼓勵他走下去。
如果寧舟在黑夜中迷路,他所能做的是為他點起一盞燈,照亮前方的道路,而不是消滅黑暗,那不是人力可及的事情。
而寧舟,註定要靠自己登上錫安山,趟過流淚谷,成為不朽的聖徒。
這一下齊樂人豁然開朗,他將加了奶與糖的紅茶一飲而盡,認真地感謝了特蕾莎老師:「謝謝您,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現在就去找寧舟!」
特蕾莎老師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了微微的笑意:「去吧,你可以去西邊的老教堂那裡找他。我聽說他經常去那裡。」
齊樂人好奇地眨了眨眼。
特蕾莎老師沒有解釋,將齊樂人送出了家門。
………………
齊樂人一路打聽,找到了西邊的老教堂。
那是一所荒僻的教堂,後面的墓地雜草叢生,齊樂人在彩繪玻璃窗外偷偷朝裡面看,發現教堂內只有一名老教士和寧舟,老教士似乎是個聾啞人,用手語對寧舟比劃了什麼,寧舟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拿起了掃帚,在教堂里打掃了起來。
寧舟在做義工?
齊樂人好奇地觀察著,看著寧舟把教堂內部打掃了一遍,然後拿著工具到教堂後的墓地里除草。
寧舟確實是在做義工,但也不只是做義工。
老教堂是他的秘密基地,這裡人跡罕至,除了禮拜日很少有人會來,只有一個聾啞的老教士看管。寧舟發現之後,就經常來這裡幫忙打掃衛生。
老教士不但聾啞,而且老眼昏花,沒有認出他是瑪利亞的兒子,只以為他是一個好心的幫手,每次來都支使他打掃衛生。
寧舟也不說自己是誰,默默地在這裡打掃,老教士就去自己的房間打瞌睡,每次都把教堂和倉庫的鑰匙給他管理。
地下倉庫是一個寶庫,裡面不但有打掃衛生的工具,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寧舟在倉庫里找到了已經朽壞的木質畫架,他花了幾天時間找了合適的木頭修好了它。用它在空無一人的教堂里畫畫,繪畫的時候他內心寧靜,心無旁騖,那些讓他煩惱的東西都無聲無息地從腦海中消失。
他對建築的輪廓著迷,對玻璃窗上的彩繪著迷,也對光線與影子著迷,這是一個安靜無聲的世界,只屬於他自己。
有時候他也會去彈鋼琴,鋼琴同樣是他從倉庫里找出來的。找到時它已經被極寒與乾燥的氣候損壞了,音板開裂,音調失准。
在黃昏之鄉的時候,寧舟並不需要自己給鋼琴調音,這個工作是瑪利亞完成的,他只要彈琴就好了。
在永無鄉里,他學會了自己給鋼琴調音。他還兼職了一把木匠的工作,將木材刨成了合適的形狀,嵌入開裂的音板中,修好了破損的音板,這架死去的鋼琴被重新擺回了教堂中,被人彈奏,被人聆聽。
他覺得這份工作比他在唱詩班裡為主唱讚歌更有意義。
他還在地下倉庫里發現了被人遺忘的烈酒,這些酒藏在地板的暗格里,瓶身上布滿了灰塵,他拿著酒去問了老教士,老教士茫然地表示他並不喝酒,也許是以前的管理員留下的。
寧舟偷偷喝了一點,辛辣的液體讓他的身體火熱,那一天他醉醺醺地回家,久違地擁有了一場無夢的好眠。
自那之後,他就迷上了這種感覺。
今天的他也在畫畫的時候喝了酒,一邊喝一邊發愁,倉庫里的酒已經快喝光了,他要怎麼才能弄到新的烈酒呢?
在這個秘密基地里,做自己想做的事,喝教規不許他喝的酒,這是他如今生活中最放鬆的時光。無人關注的小小世界中,他感到了愜意的自由。
寧舟不知道,有一隻混血魅魔幼崽正趴在教堂外的玻璃窗上偷偷看他,卻不忍心打擾他這一刻的獨處時光。
但他的縱容僅止於此。
當晚,寧舟回到家中,門一開,他就被這隻混血魅魔幼崽扯著領子聞來聞去。
他像是一隻小狗,聳動著鼻子聞他的脖子,又踮起腳聞他的嘴,寧舟心跳驟增,立刻後退了半步躲開了,生怕被他聞出什麼。
應該不會吧,一路上颳風又下雪,那點酒精的味道早該散盡了,寧舟懷著僥倖心想。
然而,混血魅魔幼崽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喝酒了對不對?」
寧舟:「……」
作者有話要說:
樂妹:凶(可)惡(愛).JPG
寧舟被管教得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