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淨的教室逐漸湧入大批學生,准高三的同學剛剛結束課間操慢跑訓練，有人拿手扇風，一摸額頭一把汗。
陸續邁上樓梯,前後左右鬧哄哄的，人聲鼎沸。
回到教室,上課鈴聲還沒打響之前，坐在位置上交頭接耳的同學不少。
「好熱啊。」教室空調不頂用，顏希順手抓起桌上的草稿本，對著臉扇風。
「真是魔鬼訓練,這麼大的太陽還讓我們在操場跑圈，這些老師怎麼自己不去試試。」衛皎皎累死累活回到座位，開始吐槽模式。
夏季天氣炎熱,單單是站在外面就能感受到熱風來襲,更何況排隊跑步。
衛皎皎把手伸進書包一陣摸索，半天也沒取出來。
「你在找什麼？」顏希半邊臉頰趴在手臂上，神態語氣都略顯疲憊。
「我記得之前放了張濕紙巾在書包里，沒摸到。」衛皎皎解釋，又懶得把書包拿出來找。
「我這裡有紙巾,你用吧。」顏希從抽屜里抽出兩張乾的手紙，遞給衛皎皎,讓她擦汗。
「等等，我好像找到了。」就在衛皎皎準備放棄的時候，手紙觸碰到尖尖的、卻不鋒利的四角。
手指勾著東西，衛皎皎把裡面的一起帶出,一支口紅跟著滾落出來。
餘光掃到什麼東西懸在書包邊緣搖搖欲墜，顏希眼疾手快接住，轉手一看,是支方形黑色外殼的口紅。
她流露出疑惑的眼神，「這個？」
「嘿嘿，前幾天買的。」衛皎皎把她手中的東西取走。
顏希下意識看向她的唇角，唇瓣是自然粉色，沒有塗抹化妝。
「你把口紅帶學校來幹嘛？學校也不讓化妝啊。」她只是單純發表疑惑。
「學校不讓，但並不妨礙我買來囤貨。」衛皎皎回應得理直氣壯。
顏希摸著下巴，深以為然的點頭，「有道理！」
「給你看看。」衛皎皎按住一端，口紅彈出，旋轉升起，「這個顏色超好看的我跟你講。」
紅色膏體在手背輕輕划過，柔霧啞光，色澤鮮明。
顏希贊道：「好看哎。」
衛皎皎歪著頭問：「要試試嗎？」
顏希搖頭。
抹唇上的東西，她不喜歡與人共享，也不會隨意接觸別人的。
除了以前學校表演節目化妝，記憶中就只有冬天嘴唇乾燥的時候塗些透明唇膏，還沒真正使用過口紅。
大部分女生對這類東西天生帶有好感，東西已經暴露，衛皎皎也不藏著掖著，私下打開手機相冊給她看，「你看，這些都是我囤的。」
透明玻璃收納櫃中整齊擺放著幾十支口紅，同一個牌子不同色號，不同牌子的奇葩色號，除了常見的紅色系，連青藍紫色都有……
照片很多，顏希看到那一抹綠，「綠色怎麼用？」
衛皎皎搖頭，「沒用，當時那個店出的一套，我強迫症想收集。」
衛皎皎的媽媽在美容院工作，對護膚和彩妝這一塊了解深刻，衛皎皎從小耳濡目染。
高中學業繁忙也沒心思去化妝，但她有個癖好，就是囤口紅。
看來看去，顏希還是對衛皎皎手上那支感興趣，剛才沒注意到logo，最後才問：「這是什麼牌子的？」
衛皎皎答：「xxx」
現在還沒上課，顏希準備在某寶搜索一下旗艦店，剛打開手機就見新消息傳來：【今天跟籃球隊有約，晚上才結束。】這就是下午不能來接她的意思。
顏希到不在意這個，她迅速打字，讓江遲舟跟朋友們好好玩。
看到信息，再對比自己現狀，顏希仰起頭，發出長長感嘆聲：「好羨慕那些參加過高考的人啊。」
衛皎皎把口紅塞回書包，跟著應聲：「我也是，我哥最近可得意了，還跟朋友商量到處去旅遊。」
今天是填報高考志願的最後一天，說到這個話題，顏希順口一問：「對了，你哥志願填哪兒了來著？」
衛皎皎答：「恆大。」
「真的？」
「是啊，我哥選了那個學校的王牌專業。」
「我！∥遺笥岩彩恰！閉獯嗡沒把江遲舟帶入「哥哥」角色。
衛皎皎聽了也覺得稀奇，「這麼巧啊，什麼專業的？」
一個話題就能讓她們聊到天南地北，任課老師踏進教室，上課鈴聲也隨即響起，不得不收聲。
結束一天疲憊的學習，今天沒人在校門口接她，不過很巧的遇見蕭苒。
她們之間跟那種粘性強的姐妹不一樣，誰先放學誰後放學都可以自己離開，不需要刻意等著對方。
偶爾在路上遇到，也可以一起回家。
「苒苒。」顏希揮手跟她打招呼，蕭苒回應她一個手勢。
轉頭時，無意瞥見一到熟悉身影，還未開口，就見那人已經進入私家車。
顏希眨了眨眼，回去騎上自行車。
夜空拉下帷幕，今晚的天色稠濃如墨，格外深沉。
室外溫度燥熱，室內空調恆溫在25°左右，風速減緩。
安靜的臥室偶爾發出兩道女聲，討論著學習課題，「這裡可以代入公式，我寫給你看。」
顏希跟蕭苒一文一理，但語數外方面還能共通，遇到難題方便互幫互助。
看書累了就坐在一旁休息，顏希隨意的翹起二郎腿，手裡攥著筆。
耐心十足的蕭苒從外面端了盤水果進來，放到顏希面前，偶爾閒聊，「對了，姐，我們班上要按照重新調位置。」
「我們班早就這樣了。」顏希聳了聳肩，還沒領會到那句話中的真正含義。
蕭苒抿唇，「上次你不是問我書宇的情況麼，以後換位置，就更難了解了。」
提到這事兒，顏希翹腿的動作停頓，手裡的筆也慢慢垂下，「書宇啊……」
高考放假那幾天，無意間遇到書宇，還買下他推薦的兩本資料書。回家之後，她從蕭苒這裡打聽過一些情況，但書宇一向都喜歡把事情藏在心裡，即便是每天相對，也不能挖掘全部。
蕭苒只能告訴她一些書宇的表面狀態，之後她又以請吃飯為由邀過書宇一次，書宇拒絕了。
她通過網絡，以文字的方式委婉詢問，書宇似乎察覺她的意圖，耐心跟她對話，卻故意避開重要的事情。
書宇不肯說，她也沒辦法了，總不能衝進別人家裡把老底兒掀翻吧？
「苒苒，你現在還見過他吃藥嗎？」哪一種藥，二人心照不宣。
蕭苒思考了會兒，搖頭，「在學校倒是沒見過。」
或許他不需要再用藥物控制，或許是他……更會掩藏。
顏希雙手托腮，沉沉嘆氣，「唉，倒是真想幫幫他，可他把自己遮擋得太嚴實，根本無從下手。」
雖然每次見書宇，對方都是笑臉相迎，但他就是建了銅牆鐵壁把自己困在裡面，沒人進得去。
從初中到現在，認識三四年的朋友，愈行愈遠。
有時候想起來，又覺得挺遺憾。
今天指定的學習計劃量達標，顏希抱起練習本跟蕭苒道晚安，「早點休息。」
「你也是。」蕭苒起身。
白天學習勞累，晚上儘量早睡，這是個好習慣。
現在晚上九點多，並不是立即就能躺在床上休息，等她們依序洗漱沖涼差不多要耽擱到十點，或者睡覺前躺在床上刷幾分鐘手機，時間剛剛好。
顏希回到房間，把學習資料收納整理，明天要帶去學校的專門放在顯眼位置。
蕭苒先進浴室，她再等等也沒關係。
想起昨日晾曬在外面的浴巾還沒收取，顏希趕緊走去陽台，舉起伸縮晾衣架把已經曬乾的衣物全部收起來，摺疊放置。
十幾分鐘後，蕭苒穿著睡衣從浴室里走出來，「姐，我已經好了。」
「ok。」顏希抱著自己的衣服進去。
夏季天氣炎熱，熱水打開，浴室里湧現一股熱氣，剛洗完澡都有種快出汗的感覺，最後乾脆裹著浴巾回到臥室再換。
乾淨的浴巾裹在身上，小角卷進去，穩穩地貼在身上不會鬆掉。
睡裙擺在床上，剛準備換，就聽到落在床頭的手機嘟嘟震響。
拿起一看，是江遲舟。
「hello，有事？」
九點多，是江遲舟回來了嗎？
知道他跟籃球隊那群兄弟在一起會玩得很嗨，她也沒去打擾。
電話那頭相對安靜，沒有她想像中的熱鬧氣氛，顏希握緊手機，再往耳邊靠近些，隱約聽見急促難忍的呼吸聲。
顏希眉頭一皺，有些好奇，「江遲舟？說話？」
「對不起。」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江遲舟本人沒錯，可他卻一直在向她道歉。
顏希不明所以，心中卻略微慌了神，「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對不起……顏顏。」
「我要失約了。」
夜晚十點十分，一輛的士停在醫院大門外，車門拉開，裡頭的人影迅速離開，習慣性道謝的話在空中傳播飄散。
顏希身上穿著臨走時隨手從衣櫃裡取下的長裙，腳底踩著最普通的平跟涼鞋，頂著那頭還未來得及打理的頭髮，就這麼急沖沖的跑進醫院。
正在醫院值班的顏父趕了過來。
原本是好心跟同事交換夜班，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
顏爸已經見過宋嫻，江先生也剛剛趕到。
病房裡，溫老太太的身體情況暫時穩住，但仍在昏睡中，沒有甦醒。
沉浸在悲傷中的溫如意渾身帶刺，特別是在面對江家人的時候，總覺得對方虧欠著什麼。
宋嫻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迴避溫如意的目光，因為那種眼神，她在溫和祥去世的時候看見過。
除了溫家人以外，她是最先接到電話趕來醫院的，無論是溫如意還是她都無法打通江遲舟的電話，最後通過宋飛揚才聯繫到。
江遲舟接到電話的時候老爺子還剩下最後一口氣，醫生讓他們見老人最後一面，她也聽到，老人臨死之前都念著兒子的名字。
最終，他沒能等到回應，遺憾離世。
溫老太太承受不住打擊，當場暈倒，她不得已跟薛雲珊一起守著溫老太太，至於溫如意那邊，肯定是要處理溫老爺子的身後事。
宋嫻被薛雲珊纏住，打江遲舟的電話占線，出差的丈夫正在趕來醫院的途中。
情急之下她聯繫顏父，幫襯一二。
後來江遲舟主動來病房詢問溫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她還不知道兒子做出的決定。
這邊的事情還沒完全處理好，顏希找了過來。
一眼掃過四周，顏希跟溫家人沒關係，自然也不關信病床上躺的是誰，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江遲舟呢？」
顏希之所以找到這裡不是江遲舟告訴的地址，而是她從宋嫻哪裡特意問來的，知道父親也在，她稍微放鬆些。
如今見到這些大人都平安無恙，她最擔心的就是江遲舟。
顏父沒想到女兒會這麼快趕過來，便直接告訴她，「他在我科室那邊的休息室。」
江遲舟在面對溫如意的時候情況明顯不對勁，溫如意不肯放人，他們這些心疼孩子的家長就得拿出強勢一面。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把江遲舟帶到休息室，希望那孩子能夠平復一下心情。
顏希之前來過父親工作的地方，記憶還在，很快就找到父親告訴她的那間休息室。
休息室房門一擰就能打開，裡面黑漆漆的，借著走廊透出的光亮才能看清。
抬手一抹，運氣極好的摸到房間燈光開關，室內瞬間變得明亮。
房門關上，顏希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後在窗戶位置看見那道側影。
「江遲舟。」她試探性的喊了一聲名字，那人有反應，慢慢轉過身來。
在她出現那刻，江遲舟垂下眉眼，繼續道歉：「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事，不用跟我道歉。」關於他的決定，顏希早在電話里聽過，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個！
「我失約了，所以，對不起。」江遲舟低著頭，執著的說了一遍又一遍。
「你不要跟我道歉。」顏希抓著他的胳膊，輕輕搖晃，試圖跟他交流。
然而，回應她的只是機械循環的歉語。
「對不起，我失約了。」
「對不起。」
感受到他渾身都在顫動，顏希一直搖頭，「沒有，沒有對不起，你不要跟我道歉。」
他垂下頭，仿佛渾身的力量散盡，「我去不了你喜歡的城市了，顏顏……」
人、命，連在一起的兩個字壓得他喘不過氣，曾經憧憬過的美好未來，被他親手打碎，成為無法邁過的坎。
顏希從未見過這樣的江遲舟，不再意氣風發，喪失所有鬥志。
她勇敢上前，緊緊把人抱住，手臂箍在江遲舟的腰間，努力傳遞著力量，「江遲舟，我喜歡c市，我喜歡這裡。」
「所以，沒關係的。」
「沒關係的。」
「真的。」
她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重複，安撫。
額前突然滑過一瞬觸感，像是水滴墜下，顏希整顆心都跟著揪起，抬頭想要看清他的臉。
下一秒，卻被江遲舟扣住後腦勺，壓在胸膛前。
因為不想讓她親眼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根本，根本就不是你的錯。」顏希終於是忍不住，在他懷中抽噎的哭出聲，「江遲舟，他們都在欺負你，那些壞人，都在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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