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之氣積聚在胸膛,她一直哭,眼淚跟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擦不乾淨,好似要替他把不能流露的委屈都表現出來。
「他們都是壞人,你不要聽他們的。」顏希抽噎不止,手指緊緊攥著江遲舟的衣服,擰出褶皺。
「好。」不聽他們的。
「去哪裡都可以,留在C市也可以……」話說一半,她忍不住抽噎幾聲,帶著哭腔繼續安慰,「你也不要難過,我會陪著你的。」
江遲舟一直跟她道歉,認為失約是自己的錯,其實她根本不在意這個。
以前從未想過將來要去那座城市,是因為他才會開始思考。
她終於明白江遲舟當初那句話的意思,最重要的不是去哪裡,而是跟誰在一起。
江遲舟輕輕拍撫她的背,垂著頭,下巴抵在她的肩頭,這一刻,他無比清晰的感覺到,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
他以為他需要的是冷靜,也不想看見父母為他擔憂發愁的模樣,所以把自己藏在這裡,也不肯告訴顏希,他的位置。
可她自己找來了。
一頭扎進他的懷中,纏著他,替他委屈,為他掉眼淚。
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他做的一切是理所當然。
顏希仰頭時,晶瑩的淚珠盈滿眼眶,蓄滿了就撲簌撲簌的往下掉。
望著那雙通紅的眼睛,江遲舟拉下她的手臂,哄人的話也變得格外溫柔,「你別哭,我就不會難過了。」
再看下去,他心裡更疼了。
但有的時候,女孩子在哭泣時聽到這麼溫柔的安慰,會更加放大自己的委屈。
顏希也不例外,休息室里兀然傳出女孩哭聲。
前來查探情況的顏爸直接推門衝進來,見兩個孩子抱在一起,臉上的表情相當豐富。
但容不得他多想,因為女兒的哭聲已經吸引全部注意力。
「怎麼了這是?」他女兒不是來安慰朋友的嗎?怎麼自己哭起來了?
想想剛才送她來休息室的途中,他還提醒女兒大晚上一個人跑醫院來不安全。
當時女兒回他說是擔心朋友,一定要來看看。
考慮到江家這特殊的情況,顏爸也就放她進來,想著兩個同齡人更方便交流。
結果,他女兒倒是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模樣。
「我沒事的。」顏希哭得打嗝,斷斷續續表達出自己的意思,「爸爸,您能先……出去……出去一下嗎?」
她是女孩子,哭一哭沒什麼,可江遲舟肯定不願意讓長輩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顏爸:「……」
合著,是他自作多情了?
見情況不對,江遲舟已經恢復理智,面色沉靜的對著顏爸,「顏叔,很抱歉,我們一會兒就出來。」
一時解釋不清,至少要先把顏希的眼淚止住才能出門。
看女兒那樣也不像是受了欺負,顏爸心裡猜到大半,深甚是糾結的皺起眉頭,「那行吧。」
很多事情,大人在場反倒令他們不自在,顏爸在這方面看得通透。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叮囑女兒,「剛才你媽打電話來,說你出門都沒跟她報備,她擔心得很。」
「我有……有發wx。」她是上車之後才想起給母親報備,wx上發出的消息,或許母親沒有看到。
顏爸離開,把單獨的空間留給兩人。
擔憂孩子的宋嫻也找了過來,見顏爸從休息室出來,著急詢問情況,「怎麼樣了?」
顏爸搖頭,「應該沒事,是我們家希希哭了,我看遲舟還在哄人。」
「啊?」聽到這話,宋嫻有點懵,現在最為難的不是她兒子嗎?怎么小姑娘哭了。
「不會是……」她猜測,不會是自己兒子心情不好把人凶哭了吧?
這話也不能隨便亂猜,宋嫻尷尬嘆氣,「今天的事兒真是麻煩你們了。」
顏爸擺了擺手,「沒事,但你們和溫家那個事情,得費些心思了。」
手指扣在腕間,宋嫻點了點頭。
她跟丈夫已經重新做了打算,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現在只是希望,兒子不要太壓抑。
大約過了幾分鐘,江遲舟主動把人帶出休息室,轉身進了旁邊的衛生間。
摸了洗手液清晰,又捧起乾淨的溫水擦臉。
眼眶周圍紅了一圈,洗掉淚痕,眼睛裡中卻布滿血絲。
眨動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疼。
「不要再哭了。」江遲舟低頭在她眼角輕輕吹了兩下,微涼的風作用不大,但還讓心裡的委屈減少了些。
處理完這裡,江遲舟才把顏希帶過去。
溫老太太還未甦醒,江遲舟也沒踏進病房,怕溫如意突然發瘋「亂咬」人,他單獨跟父母談話。
另一邊,顏爸望著女兒好一番打量,「江遲舟欺負你了?」
「爸,你別小瞧人,他哪裡敢欺負我?」小姑娘撅起嘴,紅著眼睛也顯出幾分傲氣模樣。
「行,瞧你,瞧你這眼睛,等會兒回去你媽看著肯定擔心死了。」
「我戰術躲避,回去就假裝睡覺,您別告訴我媽。」
「你要我騙你媽?」顏爸連連搖頭,堅決不能對老婆撒謊,「這不行,這不行的。」
顏希立即挽起父親的手,多了幾分撒嬌口吻:「你不說不就行了麼,您總不想看自個兒老婆傷心吧。」
雖然是哭過,但真正遇到困難的不是她,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
江遲舟很快折返,跟顏爸解釋剛才的事情經過,又親口承認把顏希送回去,「我送她回家。」
顏爸遲疑,「你家這事兒……」
江遲舟十分果斷的把一切安排好,「顏叔,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今天耽擱您時間了,謝謝。」
既然有人送女兒回家,顏爸也能安心繼續值班。
安靜的走廊上,江遲舟放緩腳步,與她同步而行,身體之間偶爾會有摩擦。
顏希從字裡行間抓出重點,「你要送我回家的意思是,你等會兒還要回來嗎?」
「嗯。」溫家兩位老人的事情還未處理好,他不能離開。
「那我陪你吧。」顏希停住腳步,不再繼續。
察覺她的意圖,江遲舟直接伸手拉著人往前走,「顏希,我還沒有這麼脆弱。」
顏希咋舌,「是麼……那之前……」
特別特別難過的人是誰?
不太友善的目光掃過來,顏希收起聲音,沒往人傷口上撒鹽。
醫院距離小區幾公里路程,心裡揣著事情,眨眼功夫就已經到達目的地。
江遲舟是真的打算離開,還未到家門口就開始叮囑,「明天還要上課,早點休息。」
「我馬上就要放假了呀。」等放假,她的時間就自由了。
「那也要好好休息。」他隨口回應。
兩人已經進入大樓,江遲舟抬手按下電梯,亮起的樓層數字開始跳動。
盯著那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樓層,顏希緊擰著手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被電梯提示音打破。
一前一後踏進電梯,顏希站在江遲舟的斜側方,從這裡望去,剛好看清江遲舟眼角蘊含的情緒。
冷寂的、沉重的。
她難過,是因為心疼,替他委屈,卻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好想哄哄他,哪怕是笨拙的,也希望自己能做點讓他開心的事情。
夜間無人,電梯直升上樓,轉彎過去就能看到家門口。
顏希側過臉,看向旁邊的樓道,轉身站進去,避開樓道間的物業監控。
眉間閃過一絲疑惑,江遲舟也跟隨進來,「怎麼?」
內心的衝動只有她自己清楚,牙齒輕輕在唇間刮過,顏希故意避開視線,垂眸盯著置於身前那雙反覆揉捏的手,「高考的時候,我不是答應過會給你獎勵麼?你想要什麼?」
江遲舟臉上露出錯愕神情。
見她緊張的模樣,似乎猜到什麼,心頭湧上一股道不明的情緒。
他比顏希高出許多,站在光源處,擋住大部分視野。
在他傾身靠過來的時候,顏希緊緊地閉上眼睛,手指捏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江遲舟停住所有動作,與她不過厘米距離,清楚地看見她臉部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濃黑的睫毛不斷顫動,雙眼依然緊閉,雙唇快要抿成一條線,嘴角兩側顯露淺窩。
這麼緊張啊……
明明渾身不自在,還想成全他的私心?
氣氛近乎凝固,每一秒鐘對於演戲來說都是煎熬,因為她實在是太緊張了,短短一分鐘不到,就仿佛過了漫長一天。
她幾乎快忍不住睜眼去看,鼻尖輕輕壓下一道柔軟的觸感,她瞬間睜開雙眼,對上江遲舟那道惹人沉迷的視線。
手指輕輕碰了她的鼻尖,細語入耳,斂起眉眼間的溫情,「獎勵,等你願意給的時候,再索取。」
他知道,那時候顏希的敷衍回答根本是想耍賴。
如今主動送上門,是在可憐他麼?
還真是好心的姑娘。
八月終於來臨,連續上學一月的准高三生紛紛收拾東西回家。
這幾日,江家忙上忙下,處理好溫老爺子的身後事。
江遲舟每日都去醫院守著溫老太太,直到她身體狀況穩定,堅持出院。
哀痛過後,活著的人,生活還得繼續。
c市剛下過雨,天氣轉晴,陽光照在身上暖呼呼的卻不悶熱。
江遲舟陪著溫老太太走完最後一段路,站在家門口,卻不願再邁進。
溫老太太不是溫老爺子,儘管已經年老力衰,但腦子還有算清醒。
如今,也是主動打破微妙氣氛,「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這些日子以來,江遲舟一直沉默,但她看得出,這孩子心裡憋著事,只不過在等待合適的時機,暴露出來。
江遲舟頷首,「您的身體已經恢復,我父母也請了專業的護工照看您的身體,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過來。」
溫老太太扶在門邊,低聲嘆氣,「聽說,你原本報考了其他城市的學校……」
她醒來之後才曉得他修改志願的事,且是在那天晚上發生的,不用問都猜到,與她那女兒有關。
而眼前這個少年,眉間平和,沒有戾氣,也從未跟她提過不滿。
江遲舟微微抬眸,眺望遠處藍色天空一角,旋即收回目光,落於老太太不滿皺痕的臉上,緩聲道:「留在c市是我的決定,您不必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的確是因為溫老爺子去世勾起他昔日噩夢。
十年前因他頑皮陷入險境,折損恩人性命。
十年後因他一時之氣關掉手機,沒能陪老爺子走完最後一程。
當初說是要替溫和祥盡孝,結果連長輩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雙方都會很遺憾吧?
加上溫如意那些話,令他自以為堅強的盾牌被擊碎。
可最後決定修改志願的是他自己。
離開C市並不能解決問題,他只是在故意逃避,而心結永遠無法解開。
後來,顏希哭著跟他說,這不是他的錯。
他想,是的。
十年,恩情已經還盡。
縱然再多物質比不過性命貴重,但他是擁有獨立思想的人,不能代替溫和祥活下去。
那天晚上只是意外,若非溫如意先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電話干擾他的選擇,他不會拒絕接聽,不會因為關機而延誤最後時刻。
該他認的錯誤,他認。
該他報的恩情,他報。
但若有人想藉此控制他的人生,他也不介意撕破最後一層假面。
貪心的人,是會受到懲罰的。
「溫奶奶,我承諾在物質生活上贍養您,不過今後,也無需我再演戲。」
失去溫和祥的那份親情,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的。
給予老人豐富的物質,讓她頤養天年,做到這一步,他自問無愧於心。
放暑假後,顏希隔三差五就找上門,一會兒拉著他出門,一會兒拉著他組隊玩遊戲,完全沒有身為高三黨的自覺性。
最近新賽季,顏希充滿幹勁兒,有空就逮著江遲舟開電腦,「舟舟,快,上遊戲!我今天一定能上段!」
江遲舟:「……」
新賽季,的確很有衝勁,但並非顏希一人。
賽季段位清零,遊戲裡的其他大佬爭分奪秒打上段,經常排到操作犀利的隊伍。
「我一定可以的!」顏希不信邪,咬著牙堅持。
剛因為斷奶而被敵方追殺的江遲舟放開滑鼠,雙手移開鍵盤,睨了她一眼,「誰給你的自信?憑你那腳踩鍵盤的操作嗎?」
「砰——」他們是手機連麥,傳出外界製造的雜音。
很快,耳機另一端變得安安靜靜,再看手機,對方已經掛斷。
江遲舟轉身望向門口,雙手按住電腦椅托,緩緩起身走向大門。
果然見那女孩怒氣沖沖的順著網線跑過來找他算帳,「你剛剛是在嘲諷我嗎?是我想躺屍嗎?是對面一直集火我!」
江遲舟似有若無瞥她一眼,輕嗤了聲,「萬物規律,菜是原罪。」
「有本事你開場把我幹掉,自己單挑!」顏希氣得雙手叉腰,差點沒忍住踹他一腳。
盯著她氣鼓鼓的臉頰,江遲舟反覆在危險邊緣試探,「如果能殺隊友,還輪得到對面動手?」
「啊啊啊啊!」顏希一把伸手將人推向沙發,掄起拳頭砸過去,「江遲舟!我今天一定打到你哭!」
最後終於是鬧了出哭聲,但不是江遲舟,而是顏希……
「我掉段了!我辛辛苦苦打了兩天,掉段了!」一早回到解放前,感覺自己的心血之作遭受虐待,她心疼,菜真的是原罪。
「好了,我帶你躺上去。」
「我不信,你這個騙子,你帶不動我。」
「那是隊友問題。」
他們臨時組隊,當然,隊友比顏希手法厲害,但他不能說實話。
江遲舟翻翻列表,剛好看到一個ID名為「十三」的遊戲大佬在線。
他對這人印象深刻,也簡單,僅僅是因為那人操作犀利,兩人偶爾組隊競賽,但幾乎沒有除遊戲手法外的交流。
江遲舟發送密聊信息,邀請組隊。
很快,對方回復「1」字,同意進組。
「那我現在回去。」心中不快一掃而空,顏希現在又充滿鬥志。
「不用。」江遲舟扣住她的手,把旁邊的筆記本打開,讓她坐在身邊,「你就用這個玩。」
原本靠江遲舟一個人帶領有些吃力,現在兩個大佬同時上場,幾乎不用她怎麼操作,配合默契又犀利的兩人已經把對方秒殺,再逐個擊破。
分數不斷上漲,顏希開心得臉上笑出一朵花。
但就在她體驗到飛一般快樂的時候,十三發出團隊密聊:【抱歉,我要去給我家小姑娘輔導作業了,下次再打。】那人打字、退隊、下線一氣呵成,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
看到變灰的頭像,顏希才反應過來:「你這位大佬隊友,都已經到在家帶娃的年紀了?」
江遲舟:「……不知道。」
除了遊戲交流外,他跟對方真的不熟,但他聽過聲音,感覺不像大叔級別人物。
誰知顏希重點偏離,羞臊掩面,「嗚嗚嗚,我覺得大佬是在嫌棄我菜。」
「不嫌棄你,帶你去刷副本。」溫暖手掌自然落在她的頭頂,窗外傾斜的陽光照進滿室柔情。
在這打打鬧鬧的時間裡,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沉重的事。
轉眼間,九月來臨。
成為正式高三學生的顏希開始過上忙碌日子,跟江遲舟之前一樣,起早貪黑上早晚自習。
在C大上學也有好處,駕車一個小時就能到校,乘坐地鐵也方面。
開學之際,江遲舟拒絕父母的相送,說要獨立。
宋嫻很是不舍,最終江父拉住妻子的手,「孩子總是要長大的,我們得學會放手。」
顏希很想跟著他去逛一次大學校園,但學校不放假,作為高三黨,她還得以學業為重。
大學校園熱鬧非凡,到處掛著迎接新生的牌子,報名、分班、尋找宿舍,一番折騰下來,從早上到中午一兩點才搞定。
男生帶來的東西比較少,合力打掃衛生後,很快收拾好行李。
寢室共四人,有個倚在陽台跟女朋友煲電話粥,有個父母收拾完東西就跟著走了,還有一個寸頭的男生,是江遲舟對面床。
「兄弟,吃飯嗎?」
「可以。」
走之前,他們也問了煲電話粥的那位,那邊掛斷電話跟來。
男生愛好麼,廣泛大眾的也就那麼幾樣,很快就聊開。
一頓飯,很快讓他們熟絡起來。
除江遲舟外,其中一個是C市人,一個是從隔壁省考來的,都不遠。
他們很快適應校園環境,結隊走在路上,甚至看不出是大一新生。
新的校園生活帶給大家不同體驗,三人成排走在林蔭道上,旁邊兩個挽著手的女生衝出來,「嘿,方便給個聯繫方式嗎?」
思想還停留在「不能早戀」階段的寸頭男生懵了,左看右看,發現被攔住的是江遲舟,這才拍著胸脯,鬆了口氣。
已有戀愛經驗的蔣惟許一手搭上寸頭的肩膀,「咱室友行情不錯啊。」
報名第一天就被女生了攔下要聯繫方式,刺激,真是刺激。
看江遲舟那張臉,就知道桃花不斷。
他們等著看好戲,回去還能津津樂道調侃一番,誰知,江遲舟一點不顧女生顏面,當場拒絕:「那不行。」
他揚起唇角,眉眼間隱隱摻著幾分痞氣,「我女朋友醋勁兒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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