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兒子不歡而散後,書女士再次找到汪霖醫生。
「汪醫生,看來你的判斷錯了。」書女士出現在醫生辦公室,渾身散發著強大的冷氣場。
「不應該啊……」汪霖醫生微微皺眉,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意外。
「他並不想見到什麼向日葵女孩,或許,根本就是你理解錯誤!」書女士睨他一眼,冷若冰霜的表情依舊,甚至比先前更多了幾分嚴厲。
汪霖醫生輕輕嘆氣。
這位家長,又在質疑他的能力。
他承認,書宇的病情的確有疏忽,可他斷定能夠帶給書宇好心情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他再次向書女士了解當時的情況,從細節中反覆尋找,「按照你的描述,他在聽到那個女孩名字的時候有反應,且反應強烈,是嗎?」
「算是。」想起兒子瘋狂的模樣,書女士仍是不悅的皺起眉。
「那就對了。」汪霖醫生分析道:「或許是他覺得自己的狀況很糟糕,害怕見到那個女孩,或者說害怕女孩看見現在的自己。」
人,在嚮往高處的同時,也會擔心自己站得太低,沒資格觸及那道光。
緊接著,汪霖醫生提出,「如果可以,我想見見那個女孩。」
得了解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判斷她是否能夠拯救書宇。
「你要我去找她?」書女士很不願意面對這個現實,她去向顏希求助?那個沒有禮貌的野丫頭?
「書女士如果覺得為難,那我們只能另想辦法,只不過,還得需要你們提供更多信息才是。」言下之意,目前最有利的辦法就只有這一項。
萬不得已,書女士最終還是找出那疊資料,輸入顏希的號碼。
今天是周日,白天放假,所以顏希很及時地看到這通電話。
陌生號碼,但歸屬於是本市,於是她選擇接聽,「喂,你好?」
「我是書宇的媽媽。」對方的語氣很生硬。
「……」聽到這句自我介紹,顏希的心都涼了半截,真想秒掛。
但表面上,仍是客氣的問:「阿姨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書女士:「有空嗎?想跟你再見一面。」
「阿姨能給我一個見面的理由嗎?」她不想像上次那樣,以「關心書宇」的名義去赴約,結果被冷嘲暗諷。
「理由……」話到嘴邊,書女士竟無法放低姿態跟這個女孩坦明。
跟她說什麼?
說自己的兒子抑鬱症眼中,還遭人欺凌,最後需要她的幫助嗎?
甚至,她或許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如果說出理由,就是要把自家的醜事以及兒子鮮血淋漓的傷口剖開展示給一個外人看。
一想到這些,書女士就感覺有一口血湧上心頭,堵住所有的話。
「理由暫時不能告訴你。」她想,等汪霖醫生見過人之後再決定是否把所有的真相告訴顏希。
然而,後面的事情根本沒照著她預料中的計劃發生,聽到那頭傳來拒絕的話。
「那很抱歉,我沒空。」
連個正當理由都沒有,她還要傻傻的送上門給人罵?
開玩笑吧!
在她打算結束這段毫無意義的對話時,趙秋靜忽然出現在門口,「希希,你在跟誰打電話?」
「啊?怎麼了,媽媽?」顏希故意把手機拿遠了些。
「沒事,你先忙你的,打完電話過來幫我。」趙秋靜舉起手中的手中,表示需要她的幫忙。
「哦哦,等下就來哦。」
儘管她把手機放開,書女士還是聽到了她跟母親的對話。
趙秋靜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但顏希回答的每一句都十分清晰。
她聽到顏希可以自然而然的喊出「媽媽」,還帶著一種暖心的愉悅感,可以想像得出,她們家庭和睦。
這個親近的稱呼與平日從書宇口中聽到的毫無情緒波動的「媽」,天壤之別。
這就是,書宇眼中的向陽而生的向日葵麼……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阿姨再見。」就在書女士陷入思考的間隙,顏希已經毫不猶豫掛斷電話。
屏幕跳回撥號頁面,書女士怔怔的盯著手機,眸色發沉。
教室後面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數字每一天都在變化,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半月。
「顏希,這道題你會嗎?」隨堂測試,衛皎皎掀起試卷一角,筆尖輕戳紙面,無聲詢問。
顏希小心翼翼扭著脖子往後看,見老師沒注意這邊,趕緊撕下一小片草稿紙,將寫滿數字的紙揉成團,扔給隔壁的衛皎皎。
因為老師讓他們拉開距離,每個桌子之間都是分隔的,想偷瞄又看不清,只能傳紙條。
戰戰兢兢地聳起肩膀,衛皎皎一點一點拉開紙團查看,剛要落筆時,老師突然拍響講台課桌,震得人心惶惶。
「我說什麼來著?讓你們拿出自己的真實水平!」
「馬上都要高考了,還有些人想著偷懶作弊!」
老師的視線仿佛雷射槍,突突突的到處掃過,不管是坦然的還是心虛的,全部都正襟危坐,繼續答題。
到手的答案翻都不敢翻,衛皎皎一臉慫相,最後交上去的卷子,她本人就不是很滿意。
「最後那幾個大題我都廢了。」
「你自己膽小,給你都不用,」
不過也只是幾聲碎碎念,最終衛皎皎還是認命,「高考就剩下不到六十天,你說這時間怎麼就過得那麼快呢!」
「唉,我巴不得明天就高考呢,早考早超生。」每天這麼辛辛苦苦的刷題,感覺頭都要禿了。
高考最後這段時間裡,他們每個人都爭分奪秒的跟時間賽跑,可在這半個月,她都沒見過書宇。
有時候下晚自習到樓上班級等蕭苒,看到書宇位置依然空著,不免嘆氣,「還沒回來。」
都快要高考了,還沒回來。
就在顏希為朋友擔憂的時候,她再次見到了書女士。
這是書女士第二次親自找上她,顏希很疑惑,這位阿姨又打算做什麼?
「你不是好奇,書宇經歷過什麼嗎?」
「今天,我都告訴你。」
比起曾經光鮮亮麗的風采,書女士現在的面色憔悴不少,連跟她說話,都少了幾分凌厲勁兒。
看她認真嚴肅又有些低落的模樣,顏希心頭竄起一陣不好的猜想,忽然覺得,真相或許讓人難以接受。
兩人共處一室,待了整整半個小時。從單純的擔憂朋友身體,到後來聽到那些離譜的故事,顏希心中已經掀起巨大風浪。
書宇,那個每次見面都會沖她微笑的溫柔男孩,重度抑鬱?自殘?甚至被人欺凌?
她腦補過許多不好的事情,可猜想的程度跟從書宇媽媽口中聽到的真相比較起來,真是過於幼稚。
書女士說:「我今年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暫時放下戒備心,幫他一次。」
因為,她實在是沒辦法了。
再這樣耗下去,書宇的人生都要毀了。
書女士言辭懇切,跟上次見面的差距天壤之別,顏希並沒有放鬆的快感,反而更加沉重。
書宇是病得多重,能讓書女士挫敗至此……
跟隨書女士的腳步踏進那座華麗的別墅,顏希毫無心思去欣賞,因為她在這寬敞的房子裡感受不到半點溫暖人氣,有的只有陰森的冷漠。
「這就是他的房間。」書女士將她帶到書宇的房門前,進去之前,給她做了心理準備,「我提醒過你,他或許會反抗激烈。」
「我知道了。」顏希點了點頭,還有些緊張,因為她不知道只會將會看見怎樣的世界。
「顏希。」書女士再次喊到她的名字,鄭重其事的向她頷首,「拜託!」
這令顏希心中有些小小震撼,從未想過高高在上的書女士會向她低頭。
突然感覺到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儘管,極端又自私。
推開那扇門,每往前走一步,都感受到沉重的壓抑氣息。
隱約看見床頭那道身影,顏希嘴唇微張,半天才發出聲音,「書宇。」
那道輕而細的女聲,令書宇渾身一怔。
是在這裡待得太久,產生幻覺了嗎?不然怎麼會聽到她的聲音。
「書宇,是我。」她緩緩靠近,腳步很輕的停在書宇面前,「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很暖和,要去外面走走嗎?」
「或者,我可以打開窗戶嗎?」她背起雙手,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露出溫和笑容,儘管,這時候他都沒有抬頭看一眼。
沉靜片刻後,房間響起一道沙啞的男聲,「小希?」
「是我。」答案很肯定。
是她。
書宇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不太確定眼前這人的真實性。
在顏希靠近時,他倉惶無措的把自己隱匿在角落,「別過來!」
她來著這裡,卻沒問他為什麼變成這樣?
關於自己不堪的遭遇,她知道了多少?
會不會後悔初二那年仗義出手,跟他成為朋友?
「書宇,我是顏希,我只是想……」她試圖接近。
滿心被恐懼占據的書宇順手拿起旁邊的東西抵抗,像個瘋子一樣,毫無形象的露出最醜陋的一面。
顏希內心受到極大震撼。
這個書宇,的確很瘋狂,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不得不站在原地,手心捏出一把冷汗,緊張地咽下口水,顏希循循善誘,「這裡很安全,我也不會傷害你。」
「書宇,我們是朋友。」不僅不會傷害,還想要極力去保護。
「我們不是一直在發信息嗎?你應該知道,我們一直都很期盼你恢復健康回到學校。」
「不僅是我,還有苒苒,還有笑言,還有很多人,他們都在關心你。」
等不到回應,她依然堅持: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沒辦法更改,但未來可以!一直沉浸在悲傷中,壞人會洋洋得意,而親人、朋友都會為你感到難過。」
「這半個月以來,我每天都在問,書宇什麼時候會回到學校上課?其實你是否上課有什麼關係呢,我只是想看到一個真正健康的書宇,回到我們身邊。」
她說:「無論你經歷過什麼,你還是書宇,是我們最好的同伴。」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敲在書宇的心靈深處。
蒼白的容顏毫無血色,額頭青筋湧現,他忍得痛苦,扔出手中緊握的藥瓶,「砰」的一聲砸中顏希額頭。
等反應過來,書宇驚慌失措的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仍然想逃,卻無後路可退,眼角的濕意越發明顯。
飛來橫禍的痛感僅是一時,顏希下意識捂住額頭,又緩緩鬆開手。
沒有指責沒有怒火,有的只是她作為朋友,在盡力拯救。
「你知道初二那年,我為什麼要跟你交朋友嗎?」
「不是因為想要逞強當英雄,也不是想套個富二代當搖錢樹,只是因為……你很值得。」
在距離他一步之遙,顏希再次向他伸出手,如同當年。
「真的很高興認識你,黎書宇。」
布滿傷痕的手臂緩緩抬起,小心翼翼伸向那隻溫暖的手。
顏希的笑容鼓勵著他。
觸碰到的那一刻,書宇忽然將她緊緊擁抱,沉重的喘息聲在她耳邊響起。
這個擁抱,隱忍又克制。
僅僅幾秒鐘,他就鬆開手。
「也很高興認識你,顏希。」
你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你微笑著伸出手,救了一個人兩次。
五月份,書宇重新回到校園,迎來一眾同學的關心問候。
「書宇,你回來上課了?」
「哇塞,一個月,你居然敢在高考前請假一個月!」
「書宇,聽說你生病了,現在都好了嗎?」
「咱們班都在統計買班服準備拍畢業照了,你終於回來了。」
等圍在身旁的人群散去後,蕭苒把一個厚厚的黑色文件夾板遞到他面前,「給你。」
「這是……」他翻看一看,這一疊全是試卷資料。
「這個月的複習資料,很高興你回來。」她把複習筆記謄抄了一份,當做祝賀書宇恢復健康的禮物。
「謝謝你,蕭苒。」這份跟金錢無關的禮物,價比千金。
他忽然想起顏希說過的那些話,原來不是哄騙他,而是真的有人在等著他平安歸來。
在顏希的疏導下,書宇陸續提供有利信息,全力配合警方查找,很快鎖定嫌疑人。
對方有些本事,跟警方周旋,遲遲無法定罪。
當初書女士為書宇開具傷情鑑定委託書,送到鑑定機構進行鑑定後,判定為輕傷。而因為書宇本身患有嚴重抑鬱症,無法判定是嫌疑人給他造成嚴重精神損傷。
對方提出以經濟方式作為賠償,即便書女士不同意和解,也無法直接將他定罪送進監獄。
除非,找到他更多確鑿證據。
書女士一直跟進調查,不願放棄。
在這期間,她也逐漸相信汪霖醫生的判斷,顏希帶給書宇的影響,是積極地,而正真令他壓抑的,源於她的「保護」。
「書女士,或許你可以嘗試放手。」汪醫生提出建議。
過度的保護只會令孩子喪失正確的判斷,甚至是更糟糕的後果。
最後這個月,書女士仍然安排司機送他上學、接他放學,但周日休假時間,書女士撤了安排給他的家教老師。
在這忐忑又緊張地時間裡,他們終於迎來等待三年的高考。
顏希運氣好,分在本校,連窩都不用挪。
但在跟江遲舟打電話的時候,她不斷問起,「我好緊張,你當初是怎麼做到高考期間還能優哉游哉坐在房間喝茶的?」
「你不是勵志佛系考試嗎?」
「這次跟以前不一樣的,我要是考不上C大怎麼辦?」
「不會。」他語氣堅定,「一定可以。」
「你說行就行啊……」他又不是招生辦。
「當然。」江遲舟仿佛很有自信,「我想到一個口訣,你要聽嗎?」
「說說?」顏希的胃口又被吊起。
對方深呼一口氣,手機源源傳出他的口訣,「緊張地時候就在心裡默念:不要著急不要慌,未來男朋友在c大等我。」
「噗……幼稚!」難以想像,這種話居然是從江遲舟嘴裡冒出來的,他是被人換芯了麼?
「不過呢,我覺得你這口訣後半句挺好的。」
「那你很有眼光。」
「是啊,聽說c大的學長又高又帥,像我這麼天生麗質的美少女,找個男朋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她一邊說一邊感嘆,捧著臉頰,暢想美好未來。
電話那頭的人臉色黑如鍋底,「你還是閉嘴吧,顏希。」
不然他怕自己忍不住,順著網線衝過去掐死她。
儘管如此,他還是圓回話題,「考完出來不要亂跑,我會到校門口接你。」
「咦,你要回來陪我考試嗎?」
「去年你不是陪我吃飯麼,禮尚往來。」
「哼,去年是你強行逼迫。」
「那也行,今年我不逼你,你自個兒回家吃剩飯。」
「……」她秒慫,「舟舟,你最好了舟舟,請我吃飯唄。」
後來,考試那兩天,江遲舟的確請她吃飯,只不過每一餐都在江家,還是江媽媽親自下廚。
6月6號,下午五點。
華麗的別墅區外,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手指夾著菸頭,眉間充斥著戾氣,「老子運氣不好,遇到個硬茬。」
不知在跟誰打電話,語氣不善,「他們不肯放過我,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男人扔下菸頭,點點星火被沉重的腳印踩滅,隨風消散。
很快,他掛斷電話,從加密相冊中選取照片,以匿名彩信發送,閱後即焚。
6月6號,下午五點半。
書宇離開別墅,與等著他的那個男人見面。
他知道,那是地獄,可他不得不去。
6月6號,下午六點。
一步一步走進高樓,他在樓梯轉角的地方,探出半邊身體,迎風撲面。
恍惚間,他又看見那個自帶光芒的女孩緩緩走來,向他伸出手,微笑著說:「很高興認識你,黎書宇。」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那樣好聽。
真的很高興認識你,顏希。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看到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有點狗血,但除了抑鬱的原因不同,後面都是一個人的親身經歷,並且在高樓終結了一切痛苦。
故事中的男生被欺負後,精神就不太好,家人甚至不敢放他出去。
後來有一天,壞人用受欺凌時的照片做威脅,男生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很神奇,那個男生出事的那天,他的青梅做了一個夢,夢見男孩帶她到一個新房子裡,開心的跟她說:「我帶你看我的新家。」
當天,女孩就收到噩耗。
臨近清明節的時候,女孩又做了一個夢,夢見她跟男生乘坐在一輛車上,男生一直看著她不說話,車子慢慢迎向一道金色陽光,男生向女孩揮手,讓她回去。
然後,他消失了。
沒人知道,那個威脅他的壞人到底跟他說了怎樣過分的話。
沒有人知道,他是有多痛苦,以那樣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
而促使著一切發生壞人,因為沒有直接害人證據,僅僅十萬塊錢打發了一條人命。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在壞事發生前,他們不知道壞人多麼險惡,他們把別人的傷口當做樂趣,肆意踐踏。
現實的男生比文中書宇的年齡還要大幾歲,仍然遭遇這樣的悲劇。
書宇的故事就是從這裡來的。
原本,結局是註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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