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火燒了整個酒窖,連同裡頭的嬰孩,冤魄安息歸於平靜,這荒僻的畸形村落再也沒有了所謂的青春不老,只有無限的悲痛和絕望。
鐵牛趕著牛車領他們一路去了鎮上,一路上默然不語,到了快要別離時才開口,「多謝恩人與我們道明真相,若是……若是能早些遇到你們該有多好……」
可惜沒有這麼多若是,每一步走來都不會有回頭路,他們愚信,將假的當成了真的,將怪物當成了神仙,甚至相信他們獻出去的孩子會記在神仙的薄子上,得了好功德,也成了神仙,沒想到……
或許還需要許多時間才能平復這一場愚昧無知帶來的絕望,而有些傷口永遠都不可能隨時間復原。
春日陽光大好,萬物復甦,一切都是初生的美好,可他離去的背影卻與春日格格不入。
眾人也從這一場令人身心俱疲的禍事緩過勁來,在鎮上尋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
這鎮上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許是趕上了市集,販夫走卒穿行長街上,吆喝叫賣聲不斷,沿街攤子鋪一路而去,望不到盡頭。
河岸上還搭了戲台子,上頭咿咿呀呀唱著戲,隔不遠處還有雜耍班子,里里外外圍著人,和荒郊村落的灰暗寂靜完全是兩個世界。
葛畫稟見外頭熱鬧,當即開口張羅,「既然來了這處,不如我們先休整一日再啟程回京,反正這裡離京都也不過大半日的光景就到了。」
紀姝聞言當即點頭,受了這麼大的驚嚇,自然不敢再在屋裡呆著,大家在一塊才覺安全。
葛畫稟見紀姝應允,又看向兩個不合的,伸手替二人倒酒,「錦瑟姑娘,沈兄你們以為如何?」
沈甫亭伸手扶過酒盞,「隨葛兄安排。」
錦瑟聞言輕哼一聲,以手托腮看向沈甫亭,意味深長,「沈公子還真有閒情雅致,肩膀上難道沒有掉塊肉嗎?」
她縱橫妖界這麼多年可從來沒做過打手,昨日被他逼得清除了這麼多障礙,又怎麼可能輕輕揭過,不折騰他一番可實在說不過去。
沈甫亭眼帘微垂,隱約顯出幾許危險意味,端起酒盞一口飲下,才微微抬眼看向她,眼中神色已然盡斂,「姑娘掛心。」
錦瑟聞言不語,視線微微下移落在他的肩膀上似笑非笑。
紀姝見二人情形,一時也忘了村中的可怕血腥,面色微微沉下。
葛畫稟見他們沒有再那樣劍拔弩張,還以為是同生共死之後,大家都成了患難之交,感情自然不同於往日,卻不想座中只有他一人是這樣想的。
夜幕降臨,戲台子上依舊連軸轉,到了夜裡街上反而更加熱鬧,摩肩接踵,來往應接不暇。
一行人出了客棧,往街上閒逛而去。
錦瑟很少去人多的街上閒逛,瞧得眼前琳琅滿目,不知不覺便離了隊。
葛畫稟見她走得遠便不自覺跟著照顧些許,他本就尚武,一個姑娘家能將外家功夫練得這般如火純青,必然吃了不少苦頭,放眼京都,又有哪一個女子有這般本事,叫他如何不另眼相待?
沈甫亭走著不快不慢,漸漸便和他們一行人拉開了距離。
紀姝不由停下腳步,走到他身旁,見他停在一匹半人高的雕木馬,不由開口笑問,「公子可是喜歡馬?」
沈甫亭確是愛馬之人,可即便有興趣也不過是看一眼,畢竟這麼大的馬雕不好帶,他素來是個不喜麻煩,再喜歡的東西,若是帶來諸多不便,也會避之。
他微微頷首,「雕馬的人想來也愛馬,才能雕得這般栩栩如生。」
攤販見著沈甫亭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個出手闊綽的主兒,連忙笑著上前,「公子好眼力,這馬可是雕工一流,從邊疆那處流進來的寶物,您看要不要帶一件兒。」
若是尋常人必然會順著喜好勸之,紀姝何其聰慧,一眼就看出他即便喜歡,也不願意平白添這個麻煩,便開口笑語,「我們再看看別的罷。」說著沖沈甫亭做了個眼神示意快走,模樣多了幾許女兒家的活潑和俏皮,很是招人眼。
沈甫亭聞言一笑,隨之一道往前而去,小販又多叫賣了幾句,見這生意做不成,只得作罷。
紀姝不想這麼快上前與他們匯合,便慢慢放緩了步子,路過一脂粉攤子就近停了下來,拿起攤子上的銀簪子端看。
沈甫亭看了眼攤子上的東西,難得看不懂什麼是什麼。
紀姝見他這般不由開口揶揄,「公子想來不曾見過這些胭脂水粉罷,這些都是我們女兒家塗在面上的東西。」
沈甫亭掃了一眼沒什麼興趣,聞言客套笑言,「確實不曾見過。」
紀姝聞言掩唇輕笑,笑過後忽而又想起什麼,「公子去了京都可有久留的打算,還是說要回家中繼續做大夫?」
「此去京都乃是遊玩不會久留,家中事務繁雜,我也不過是尋了時機脫身須臾罷了。」沈甫亭坦然回道,似半點不覺做大夫有什麼不妥。
紀姝聞言眼中眸光微微閃爍,臉上的笑也淡了幾許,她這樣的世家斷沒有可能嫁給一個大夫,況且他似乎並無大志,甚至都沒有進宮做御醫的打算,便是再好又能如何?
可這人風姿太盛,叫她斷了心思又不舍難受,真真是個磨人的禍害!
她失態過後,復又看向手中的簪子,「這簪子真好看,雖然做工有些許瑕疵,但卻不乏新意。」
「姑娘喜歡就帶了罷,就五錢銀子,實惠得很。」攤主是個嬸子,從來沒有見過紀姝這般好看又出挑的姑娘,見她舉止衣飾皆是不凡,自然也知曉不是買自己這處東西的人,一時緊張的話都說不利索。
身後的雙兒連忙上前欲要付錢,可伸手摸了袖子,才發現錢袋子忘記拿了,一時慌裡慌張看向紀姝,「小……小姐,奴婢忘記帶銀子了……」
紀姝心中本就不爽利,聞言不由冷了俏臉,「雙兒,你為何總是心不在焉,若是再如此,便自己回紀家去。」
雙兒一時嚇得面色都白了,「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再奴婢給一次機會,往後奴婢一定妥妥噹噹的!」
「姑娘莫要氣惱,不是還有這位公子在嗎,情郎送東西可不是常有的事?」嬸子見著二人越覺登對非常,少不得語氣曖昧。
「不是,你誤會了,我們是朋友……」紀姝聞言面色微紅,笑著將簪子放回去。
嬸子見狀當即拉了下臉來,合著站了這麼久,連一根簪子都不買,白擋了她後頭這麼多生意,正要開口寒磣。
便見沈甫亭伸手摘下腰間墜著的玉佩,開口解了圍,「在下身上也沒有帶銀錢,便以這塊玉佩換之,不知掌柜可否行個方便?」
這有什麼不方便,這玉佩一看就是價值不菲,來換一根五錢銀子的簪子,傻子才不樂意!
嬸子忙伸手去接,「方便方便,哪能不方便,公子還要什麼儘管挑,便是這桌上的全給你們也無妨!」
便是桌上的全給,也不及玉佩一毫,紀姝如何不知道這其中價值,連忙伸手阻止,「這可使不得,太不值了。」
沈甫亭倒沒什麼所謂,「這玉佩不過尋常物件,在我眼中與簪子並沒有什麼區別,紀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拿一塊玉佩換五錢銀子的簪子,若是尋常人來做多少是在逞強,可他做來偏偏就是風雅之事。
哪個女子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紀姝聞言不由笑開,當即取下了頭上的寶蝶鑲玉簪,換上了簡樸的銀簪,抬眼看向他,眉眼頗有女兒家的嬌羞,「好看嗎?」
一個聲音突兀闖了進來,似替沈甫亭回道:「好看。」
二人一道看去,便見錦瑟站在不遠處靜看著他們。
葛畫稟見沈甫亭和紀姝站在一塊兒,神情頗有些似若有所思。
紀姝眼中的笑瞬間淡下,划過一絲懊惱,她竟因小失大,反將葛畫稟推遠了去。
錦瑟緩步走近,看了一眼紀姝髮髻上的簪子,「沈公子好眼光,送的東西也很討女兒家歡心,只不知有沒有我的份?」
沈甫亭聞言倒沒有拒絕的意思,「在下先前弄髒了錦瑟姑娘的衣裳,不知現下再用一件衣裳做賠可好?」
區區一件衣裳就想打發了她,未免想的太簡單了些。
錦瑟聞言輕笑一聲,細白嬌嫩的手指向了紀姝髮髻上的簪子,「衣裳就不必了,我瞧著這根簪子很是討巧,你便將這根簪子送給我做賠禮罷。」
沈甫亭聞言看向她默然不語,這般挑事的要求自然不會應允。
紀姝面色微僵,連神經大條的葛畫稟也感覺到了這詭異的氣氛,想要開口緩和,又不知該說什麼?
街上氣氛有些凝塞,即便街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常,也抹不去這一處的尷尬。
雙兒聞言很是不平,「你這人怎麼這般不懂禮數,這簪子我們小姐都已經戴上了,還來討要!」
這般明晃晃針對她的爭搶做派叫紀姝心中起了一片怒火,片刻後又消了下來,錦瑟越是驕縱任性,便越不是她的對手。
「雙兒。」紀姝開口阻道,勉強一笑,伸手取下了發間的簪子,上前遞給錦瑟,落落大方道:「既然喜歡,便給你罷。」
這般舉動任誰看了都覺不平,雙兒不由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姐,這明明是沈公子送給你的,憑什麼她一句話就讓給她了?」
「不要說了,錦瑟姑娘想來是太喜歡了,讓一讓也沒什麼關係。」紀姝無意多言,依舊笑顏相待。
這一個溫柔大方,一個刁蠻任性,任誰看了都偏向前者。
葛畫稟眉間微微斂起,多少也覺錦瑟太過任性妄為。
錦瑟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輕飄飄睨了一眼沈甫亭,伸手正要接過。
沈甫亭卻伸手而來,隔開她的手,擋回了紀姝遞來的簪子。
「這簪子是紀姑娘先看中的,錦瑟姑娘既然後來一步,斷沒有從別人那裡拿去的道理,我於姑娘的賠禮,想要什麼都可以,只從別人手中搶的東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