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洛櫻自床上醒來,腰肢酸軟,哪哪都疼。
沈之洲雖然一心想對她溫柔點,但到了後來,自己也差點兒控制不住。畢竟也是第一次,青澀又魯莽的動作,折騰得洛櫻難受了好半宿。
其實,她是被一通來自國內的電話吵醒的。
她把手伸出被子,在枕邊摸了摸,摸到一部冰涼的手機,拿起一看,竟然是沈之洲的。
「你的電話。」
男人摟住女孩兒的肩,單手接過手機,原本想順手掛掉的,但打電話的人實在是太奇怪了,是一個來自中國B市的長途電話。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他爺爺——沈驚城。
沈驚城從來不會主動打電話給他,這十幾年來,還是頭一回。
沈之洲接下了電話,淡淡地問:「什麼事?」
沈驚城語速很快,仿佛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兒,語氣頗有些激動:「小櫻,小櫻在不在你附近?或者你有小櫻電話嗎?」
「怎麼了?」男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低沉,他當然不會說洛櫻就在他懷裡,猶疑地問了聲。
「她在不在你身邊啊?要是你看見了她,一定要告訴她,快點回來,她外公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沈之洲皺起眉,望了眼眸子緊閉、一臉疲憊的洛櫻,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好,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把電話掛了。
快速下床,穿好褲子,先打電話給沈家的人,讓他們不管用什麼手段必須弄兩張最近回國的機票,而且是直達B市,接而彎下腰,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
對上女孩兒懵懵的視線,嗓音清雋地說:「起床吧,我們回去了。」
「回去?」洛櫻一時沒搞懂狀況,滿腦子都是問號,眼神直愣愣的,「不是說今天去加利福尼亞嗎?怎麼突然就回去了?」
「有點事情,必須要回去。加利福尼亞我們以後有空再來,嗯?」
「為什麼?」洛櫻還是搞不懂,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到底是什麼事情,必須要回去啊?你答應過,說過要帶我去的。」
「我會帶你去,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回去處理一下。」沈之洲沒撤了,找了套衣服過來,摟住她,幫她穿上,「你乖一點,以後我一定會帶你去的。先去洗臉刷牙,十分鐘後我們出發。」
洛櫻無語到了極致,內心不太情願,但還是乖乖聽話,進浴室搗鼓了一會兒,連妝都來不及化,就被沈之洲帶出門了。
酒店外有一輛名貴的勞斯萊斯古斯特在等著她,車內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司機。
洛櫻看到車子,越發不理解起來,沈之洲在舊金山從沒用過沈家的專車,連在國內也是少之又少。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讓他這麼著急?
急到了這種份上。
上了車。
洛櫻視線直直地盯住他,不停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呀?」
男人握住她的手,他清楚的知道外公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洛櫻曾說過,外公亦父亦母,在爸爸媽媽都不要她的時候,是外公一直在照顧她,陪著她長大。
沈之洲也知道瞞不住,到了機場,她看到去往B市的機票,遲早也要猜出來的,剛準備開口,把實情告訴她。
洛櫻口袋猛然一震,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媽媽。
洛櫻沒有存過董彤的電話號碼,這電話估計是當時被董彤軟禁的時候,她偷偷存上去的。
洛櫻怔了幾秒,不耐煩地接起:「餵……」
「小櫻,小櫻你在哪啊?」董彤似乎很著急,說話的時候,大口喘著粗氣,「媽媽來公寓找你,發現電梯壞了,走上去按門鈴,一直都沒人聽,你在哪啊?你是不是和之洲去舊金山了?」
洛櫻沒說自己現在的位置是哪,不答反問:「你找我什麼事啊?」
「小櫻,你別這麼對媽媽說話,媽媽這一個多月反省了很多,媽媽知道錯了,也沒幹涉過你的生活,你就不能原諒一下媽媽?」董彤語氣低了幾分,慢慢地說。
洛櫻沒興趣聽她說這些:「你對我好不好,我有眼睛看,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原諒的。你不說什麼事,我掛了。」
「哎哎哎……」董彤立馬嚴肅起來,頓了幾秒,跟她說,「外公最近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昨天突然暈倒,進了醫院,外公說想看看你。」
「暈倒?進了醫院?」洛櫻抓著手機的手漸漸開始顫抖起來,眼神逐漸慌了,努力平復著情緒,問,「我怎麼不知道?什麼病啊?」
「腦中風。」
「……」
腦中風是一類由各種原因引起的腦血管壁病變疾病,基本發生在中老年以上的高血壓患者。
洛平生一直都有高血壓的問題,這個洛櫻是知道的,但是高血壓的人多了,怎麼偏偏就他得了腦中風。
洛櫻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上一秒還板著臉的人,下一秒淚珠就順著她泛紅的眼眶唰唰唰地掉落,砸在已經掛了電話的手機屏幕上。
沈之洲抱住她,一聲不吭,什麼也沒說,就默默用指腹幫她揩去臉頰上的淚痕……
到了機場,男人輕車熟路地帶她直接走了vip通道,快速地過了安檢,等候登機。
洛櫻安安靜靜地坐在機場長椅上等著,小腦袋低低地垂了下來,像一隻萎靡不振的小貓,突然沒了生氣,盯著地板,一邊抽鼻子一邊拿紙巾擦乾淨自己眼角的淚。
男人買了早餐過來,讓她吃點,墊墊肚子。
洛櫻沒什麼胃口,一個麵包只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聲音黏膩膩的,扯住男人的衣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他:「沈之洲,我問你一個問題唄。你要認認真真地回答我,不能騙我。」
「嗯。」男人伸手過去,把她嘴角沾上的麵包屑蹭走,聲音淡淡,「什麼問題?」
「腦中風……」小女孩兒皺起眉,仿佛在問一個困擾了她很久很久的疑問一般,「能治好嗎?」
男人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面對她眼圈通紅、可憐巴巴的小臉,有點哭笑不得,雙手扣住她的腋下,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著,垂眼說:「能。」
男人的語氣堅定,莫名多了幾分心安。
女孩兒眼睛一瞬間就亮了,眼淚也在這一刻止住,環著他的脖子,對上他的眼,不敢相信地問:「真的嗎?」
「嗯。」男人躲開她的視線,頭一偏,下巴直接靠在她的頸窩處,呵出了一口氣,嘴角彎彎自嘲地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什麼。
但他知道,自己撒謊了。
-
腦中風視病症輕重而定,病症輕微的確實能治好,但一般老年高齡患者,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症狀,基本是無法痊癒的。
有的就算痊癒了,也會出現各種殘疾症狀,生活不能自理。
在飛機上度過了一天左右的時間,終於在B市安全降落。
沈之洲牽著洛櫻上了機場的計程車,直奔沈驚城所說的醫院而去。
-
洛平生是三天前送過醫院的。當時他言語說話不清,四肢無力,突然沒了神智倒在地上,被過來蹭飯的沈驚城發現,立馬叫了救護車。
幸虧發現的及時,腦缺氧的時間不長,做了六七個小時的手術,硬生生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但自那以後,下肢就癱瘓了,再也不能動彈,還入了ICU重症監護室。
短短几天時間,洛平生又莫名蒼老了幾歲,白色的頭髮一把一把地掉,被綁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醫療輸液管。
按照規定,醫院不允許家屬隨意探視,但考慮到病人時日不多,這個孫女或許是他唯一的夙願,便給洛櫻穿好隔離衣,讓她走了進去。
洛櫻咬緊下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淚,經過兩天的奔波,終於在這一刻,見到了洛平生。
洛平生緊閉雙眼,根本不知道洛櫻來了,鋪滿皺紋的臉繃得緊緊的,仿佛很痛苦一般,但看上去又睡得很安詳寧靜。
洛櫻不忍心吵醒他,在那兒安安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他慢慢地睜開眼,想笑但貌似笑不出來,整個人渾身都使不上勁。
洛櫻摸了摸他的手,問:
「老頭,你看得見我嗎?」
老人點了點頭,眼眶已經濕了,含糊不清地開口,吐出了兩個字:「閨…女……」
洛櫻點點頭,特乖的應了聲:「你怎麼…生病了也不跟我說一說啊?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回來陪你的。不對,不管怎樣,我就應該回來陪你的,對不起…對不起外公,是我錯了,我不應該到處亂跑,放假了也不回家,我再不會到處亂跑了,以後一放假,我一定回家。」
「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不要再生病了,我們一起回家,一起看電視,整個暑假我都待在家裡陪著你。」
洛平生點了點頭,很想說好,但一股無力感突然涌了上來,他知道自己肯定好不了了,望著女孩兒,想去反握住她的手,張了張嘴,說出的話宛如吐息而出的氣音,不湊近根本聽不清楚。
「你要說什麼?」
洛櫻湊過去,認認真真地聽他說。
他說得很緩慢,一字一句的:「閨女啊,外公辛苦了大半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就是你媽小的時候,和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
洛櫻咬著唇,舌尖發麻,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痛覺。
老人說話似乎很困難,但依舊堅持說著,「外公不在,以後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之前,因為媽媽的事情,你和外公吵了一架,外公也想通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原不原諒那都是你的事兒,別人不能阻攔。但是,外公想告訴你,家人始終是家人,你好好跟她談一談,她會理解你的……」
「聽說,你和之洲那孩子在一起了。」
洛櫻點頭,摸了把眼淚,哭喪著小臉看著他。
「挺好的,都挺好的,他會對你好的。」
「閨女,別怕……」
從ICU出來,洛櫻失魂落魄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里,臉埋進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淚眼汪汪地望著地面發呆。
沈之洲給她買了飯,看著她吃完,又在醫院陪了她一會兒,才將她帶回了家。
董彤也在家裡做了飯等著她回來,自己一直沒吃。
看見女孩兒走進門,起身,招呼了句:「沒吃飯吧?媽媽做了飯,快來吃一點,餓壞肚子就不好了。」
洛櫻雙目無神地掃了眼那一桌豐盛的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董彤尷尬地笑笑:「今天我專程早點回來準備的,外公生病了,你也要吃飯啊,你還在長身體呢。怕你不喜歡,所以就多做了點。」
洛櫻諷刺地笑了聲,轉身往房間走:「我吃過了。」
話音落地,也不看董彤是什麼眼神,直接就走進了房間。
晚上,夜幕漆黑,天邊綴著幾顆閃爍的小星粒,月光微弱地壓著,顯得有些空蕩。
沈之洲擔心她,給她打了個視頻通話,談了許多。
為了彌補之前說好的帶她去加利福尼亞的事兒,沈之洲耐心地說了許多以前上學時有趣的事給她聽。
聽得小女孩兒一下子著了迷,時不時打斷他,冒出一兩個古靈精怪的問題出來。
偶爾聽到好笑的,還會咯咯發笑。
到了深夜,洛櫻歪著腦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在夢裡,她忘記了所有不開心的事情,仿佛一切回到了原地。
外公什麼事也沒有,依舊健健康康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那會兒她還小,外公總會在她放學後,做飯給她吃。
洛櫻開開心心地吃著飯,還在憂愁著今天的考試哪道題做得不好,突然出現一個自稱死神的男人,說要帶走外公。
洛櫻當下慌了神,拉著外公的手,求他不要走,不要離開她。
死神鐵面無私。
外公拉著洛櫻的手說:「閨女啊,看開點,不要難過,也許是外公歲數到了,陪不了你了……」
洛櫻一身虛汗的從夢中醒來。
每天都去醫院看望他,醫生為了更好的治療,並不允許家屬進入病房,但可以透過隔離窗時不時看上幾眼。
但通常,洛櫻都不太敢看,因為治療中的外公太痛苦了,源源不斷的藥液和針頭刺進他的皮膚,他的臉越發憔悴,整個人動彈不得。
偶爾睜開雙眼,能看見的也不過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而已。
幾天後。
洛櫻跑去主治醫師那兒想問問外公最近怎麼樣了,有沒有好轉,突遭病情惡化,即刻從ICU病房轉進了手術室。
手術持續進行了一個晚上,醫師滿身疲憊地走出來,摘掉口罩,長長地吐了口氣,哀嘆一聲,安慰道:「別太難過了,老人家得了病,活著其實也挺難受的,也把它看成歲數到了就好了,好好準備後事吧……」
又是歲數到了!
那天洛櫻去見了洛平生最後一面,呆呆地蹲在醫院的角落裡不肯走,像一個孤零零被拋棄的小孩,突然沒了依靠,哭得泣不成聲。
騙人的。
漁人碼頭的煙花會,她明明許了願望,讓天神保佑她愛的人或愛她的人身體健康。
這才過了多久,外公就不在了。
洛櫻猛然想起,自己還貪心地許多了一個願望,要是沒有那個願望,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都怪她太貪心了。
雖然想法很幼稚,但她哭得越來越凶……
沈之洲站在距離五十米的位置,倚在窗邊靜靜地看著她。
他長腿欣長,周身瀰漫著濃濃的低氣壓,修長的手指夾著根煙,還燃著猩紅的光,顯示出他此時此刻內心的煩躁。
洛平生的後事,由董彤安排並且處理得妥妥噹噹。
沈之洲陪洛櫻在B市待了將近半個月,見她心情略有好轉,才提出要不要帶她離開。
他心疼地摸了摸小姑娘瘦下去的臉頰,淡淡地問:「我們去旅行吧?」
女孩兒略有興趣地抬眸:「去哪呀?」
他挑挑眉:「你喜歡。」
「我們去泰國吧,聽說夏天去泰國特別好,有很多水果吃。」
「行。」
兩天後。
兩人坐上了去泰國的飛機,洛櫻儘量讓自己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一上飛機就拉著沈之洲說這說那的。
「我們也沒做什麼攻略,看看待會兒要去哪玩?」
她將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泰國旅遊海報攤開,咬著手指,輕微瞄了眼,發現泰國挺多很宏偉漂亮的宮殿,有水市和水果攤,還有人.妖……
只看幾眼,洛櫻就困了,靠在沈之洲的肩膀,緩慢睡了過去。
誰知,沈之洲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一下飛機就帶她去了一些小女孩兒喜歡的地方,不厭其煩地給她拍照。
一邊撐傘,一邊牽著她的手,在陽光下走。
到了晚上,她累了,就讓她爬到自己的背上,踩著地上冰涼的月光,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走回去。
快到酒店時,女孩兒趴在他的肩頭,睫毛低低垂著,疲憊讓她染上了些許困意。
差點兒睡著的時候,男人清雋淡雅的嗓音,隨著夜間的微風輕飄飄傳過來。
他喊了她一聲:「櫻桃……」
「嗯?」洛櫻抬起眸,用氣音輕輕地問,「怎麼了?」
「沒事。」男人低低笑了聲,歪了嘴角,喃喃道,「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怎樣,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你不會是一個人。
也不會是沒有依靠的孩子,至少,你還有我。
女孩兒嘴角緩慢地彎起,臉上漾起一抹笑,下巴擱在他肩頭重重地點了點,生怕他感受不到,又開口低低地回了句:「我知道。」
「沈之洲,對不起。外公生病去世的那段時間,我太難過了,沒怎麼顧慮你的感受。」
她回憶了一下之前她接近抑鬱的那段時間,沈之洲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經常一陪就是一整天,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都心甘情願,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咬著唇,堅定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也會陪你的。」
兩人走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中,巷口的路燈昏黃,打下一層暖黃色的光暈,周圍無比靜謐,像是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洛櫻摟住他的脖子,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第一次那麼認真地告白了他。
「沈之洲,你怎麼那麼好啊。」
「好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了。」
「但是,櫻桃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上升到愛的那種,想跟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