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個徒弟,沈微雪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因為兩個徒弟都太省心了,根本用不著他多費神。
大徒弟溫順貼心,對師弟關愛有加,時常指點師弟修煉,毫無保留,小徒弟也不辜負自身天賦,進步飛快,又是短短半年連升三階,一手劍術越發精進。
這說出去,多少人得羨慕他。
沈微雪很欣慰。
雖說他每次和謝予舟提及兩個徒弟,謝予舟的臉色都有些古怪。
謝予舟謹慎道:「師兄,兩位師侄昨天去試煉峰對戰,又劈了半個峰頭——是第五還是第六次了吧,上回拆了的秘境還在復原中呢,他們這麼打真的沒問題嗎?」
「大概是誰手滑了吧。」沈微雪裹著毛絨大氅,捧著茶杯暖手,在溫暖的陽光下,他有些昏昏欲睡,語氣散漫道:「實戰嘛,難免失手,不過這樣才能見真功夫。」
他先前也擔心兩個徒弟處不來,關心過一段時間,後來見兩個徒弟兄友弟恭相處和諧,才慢慢放下心來:「維修秘境和試煉峰的靈石從千秋峰里扣就好了。」
反正他錢多,隨便徒弟們揮霍,沈微雪對身外之物不太看重。
謝予舟:「……」
這是扣靈石的問題嗎?這分明是——是什麼?謝予舟看著他師兄滿臉理所當然的欣慰,隱約覺得哪裡怪怪的,但仔細想想好像又沒什麼不對。
兩個小師侄除了打架凶了些,好像……也沒什麼?
總歸比另一個師侄好搞。謝予舟想起某人,眉頭不自覺抽了抽,趕緊將某張臉從腦海里撇掉,道:「說起來,楚師侄和雲師侄越發像了,成日板著臉不吭聲,一出手卻是快准狠。」
他有時候與楚然迎面撞上,一個錯眼間,會覺得楚然的氣質和雲暮歸很像。
沈微雪「嗯?」了聲,順著他的話想了想,道:「還好吧,兩個孩子各有特色。你覺得像可能是因為兩人的劍術同出一道。」
他並沒把謝予舟的話放在心上,對他而言,雲暮歸真正的特別之處是誰都比不了的——那可是千秋峰上獨一無二的大毛絨絨!
沈微雪想念了一下大狼崽的手感,略微出神。
近來日子順遂,天道銷聲匿跡,雲暮歸對他體貼照顧,毫無黑化跡象。他高提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他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雲暮歸的事,天道再怎麼扯掰,也不可能強制讓小徒弟黑化吧。
啊,現在不該叫小徒弟了,現在該叫大徒弟了。
沈微雪轉念又想起楚然,這少年著實讓他意外了一把。雖說他也知道,能自發頓悟入道的人肯定不會太差,但萬萬沒想到,楚然在劍道上的天賦,居然不比雲暮歸差。
雲暮歸可是主角啊!
楚然居然能和主角並肩!
沈微雪收楚然為徒的心思並不純粹,完全是因為玲瓏盤的指認,所以他對楚然一直心懷歉意,平時也多有關照這個小徒弟,若楚然真是所謂生機,那他以後……
「師兄?師兄?你困了嗎?」
謝予舟忽地湊近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擔心地問。
沈微雪回神,思緒被打斷,他便懶得繼續想下去了,緩緩呼出一口氣,呼出三分倦意:「嗯,是有些困,我回屋了,你自便吧。」
約莫是凜冬將至,天氣漸冷,他身體有些受不住,越發容易疲倦,每天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昏睡。
沈微雪站起身來,隨意擺了擺手,拒絕謝予舟來扶,慢吞吞地回到房間,順手掩上門。
屋裡到處擺著制熱靈石,普通人進了屋,仿佛身置火山中,而沈微雪卻沒什麼感覺,只覺渾身冰冷依舊。
睏倦和疲累感鋪天蓋地湧來,他卷著錦被,很快昏沉睡去。
不過這回他睡得很不安穩。
得不到修復而越發殘破的靈脈逐漸支撐不住,像被人碾壓揉碎又重新拼湊般,一抽一抽地疼。
沈微雪從昏睡中被疼醒,喘息著睜開眼,視線有短暫的渙散,四肢冰冷著痙攣著,他冷汗涔涔,下意識喊了聲「阿歸」——平時這時候,雲暮歸總會守在他身邊,扶他起來,餵他一口溫水。
然而今天回應他的卻是另一道聲音。
「師尊,師兄還沒回來。」楚然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他屋裡,代替了雲暮歸,在桌上取了茶杯斟了茶,快步走到他床榻邊,問道:「師尊,弟子扶您起來?」
少年目光清清,神情恭敬。
然而沈微雪瞥見是他,因疼痛而稍微放鬆的情緒卻莫名一緊,下意識推開楚然的手,自己掙扎著坐起身來,接過少年手裡的茶杯,喝了小半杯,緩了緩神,才道:「你怎麼來了?」
楚然被拒絕後停頓了一下,才站直身子,很輕地勾了勾唇:「師兄不在,弟子來服侍師尊,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伸手去接沈微雪手裡的茶杯,不經意間擦過沈微雪冰冷的指尖,他一頓,轉了轉手腕,手背貼著沈微雪的手指:「師尊的手很冷,弟子幫師尊暖一暖吧?」
可能是舊疾發作時格外敏感,不自在感油然而生,沈微雪本能地縮回手,想也不想地拒絕:「不必。」
他看著少年淺淡的輕笑,忽然生出一種奇異感覺——這笑容,不該出現在楚然臉上,而應該出現在雲暮歸臉上的。
楚然看他的眼神太平靜,太恭敬,這笑容總透著一股違和感。
若是雲暮歸……
謝予舟說雲、楚兩人很像的話不期然間冒出來,沈微雪心神一松,心裡失笑,他睡傻了,竟然被謝予舟帶拐了。
疼痛漸弱,被短暫壓制的困意又湧上來,他疲倦地擺擺手,示意楚然出去:「你回去吧,不必在我這守著。你師兄傳了信,晚些就會回來……」
少年卻沒動,他第一次不顧恭敬,打斷了沈微雪的話:「師尊,師兄年紀不小了,或許很快就會離開,以後就讓弟子來代替師兄照顧您吧?師兄會做的,弟子也可以。」
沈微雪一愣。
搭在錦被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也不知哪個詞戳中了他,他長睫微垂,有片刻失神。
楚然將沈微雪迷茫的神情盡收眼底,他心下一喜,上前一步,趁勢伸手想抓住沈微雪的手臂:「師尊,您可還要——」
一股銳可透骨的寒氣從半開的門縫裡鑽進來,避開了沈微雪,準確無地刺向楚然的手。
楚然神色一變,立刻縮回手退後了幾步,那寒氣緊追不捨,在他袖上劃拉了一大道口子——若不是他反應快,這破的就不是袖子,而是他的手了。
楚然看著破爛的袖子,微微眯了眯眼,轉身看門外長身而立的白袍青年:「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