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微雪反應過來時,眼前已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門半掩著,他看不到外邊,只能聽見動靜激烈。
沈微雪:「……」
並不是很想知道外面在幹嘛。
他捏了捏眉心,心說這兩徒弟別是修煉到魔怔了吧,見面即打,也太勤勉了些。
沈微雪隨意披起外衣,匆匆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旋即目瞪口呆。
起初謝予舟說他們倆一打起來就要劈峰頭拆秘境,沈微雪還不以為意,只當謝予舟在誇張,現在看來,謝予舟哪裡有誇張!分明是有所保留!
原本布置素雅的院子已完全看不出原樣,樹木劈折,落葉如雨,滿地坑坑窪窪,泥土翻飛,都是劍氣劈出來的。
劍影交錯中,兩道黑白分明的人影快如閃電,眨眼間便交手了數十招,有來有往,竟是打了個平分秋色。
混戰之中,不知誰的劍氣橫劈過來,只聽匡嘰一聲,沈微雪平時最愛躺的暖玉軟榻被劈成了兩半,倒下時撞翻了小玉桌,桌上一整套茶具滑倒在地,噼里啪啦碎成了一片。
沈微雪眉心一抽,第一次生出想將這兩個徒弟丟下千秋峰的衝動。
……這兩人,拆遷隊投胎的嗎???
劍氣激起滿地碎玉片,橫飛過來,沈微雪下意識側身想避,然而那些碎玉片在離他半丈處就被什麼擋住了,骨碌碌滾落在地,碰都碰不到他。
沈微雪一愣,才發現他的屋子之所以還安然無恙,並不是因為這兩個小崽子有所克制,而是因為雲暮歸替他設置了防護的屏障。
熟悉的氣息淡淡飄來,在混亂中帶來安心。沈微雪又好氣又好笑,往前一步,撿了個碎片,掂量了一下,隨手丟了出去。
打鬥正激烈的兩道身影倏地分開,各自持劍相對,劍尖將那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碎片抵在中間。
雲暮歸眉目冷清,淡淡抬眼,巋然不動,楚然不甘示弱,微微抬起下巴,手腕一轉,那碎片便化為齏粉,悄無聲息地落了地。
「打夠了?」沈微雪倚著門邊,懶懶抬眸。
黃昏已過,暮色將至,四周昏暗。
屋檐下嵌著夜明珠的小燈盞在微風中搖晃,淺淡輕光落在白衣人身上,透出幾分冷清,然而他眉目間分明又帶著點無奈的溫柔:「倒也不必這麼勤勉練功,都歇一歇吧。」
最後一點劍光消散在劍鞘里,兩人收劍,走到沈微雪身邊,各自喊了聲「師尊」。
沈微雪先打量了一下雲暮歸,視線落在他袖子某處,微微一頓,片刻後才若無其事地挪開,轉而落在楚然身上:「小然剛升了階,境界尚薄弱,若急於求進,反使根基不穩……」
他一連叮囑了好幾句,又道:「試煉峰上新辟了秘境,靈氣充沛,你可去閉關幾日,穩一穩境界。」
楚然在雲暮歸面前動輒就是「拔劍請教師兄」,在沈微雪面前卻沉穩,聞言點頭,應道:「弟子知曉了。這幾日勞師尊悉心指導,弟子受益無窮。」
他視線若有似無地從雲暮歸身上瞥過,唇角一勾:「弟子先行告退,師尊勞累,也請多多休息。」
雲暮歸藏在袖子裡的手驀然握緊。
他眸光冷冽,落在楚然臉上,覺得無比礙眼,很想將這個師弟臉朝下摁到泥地里。
這幾年來他一直刻意偽裝,不露聲色,沒教人看出任何破綻,可近來不知為何,事情一牽扯到沈微雪,特別是當著楚然的面,他就難以控制情緒……他總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覺得楚然身上有種讓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雲暮歸僵了片刻,隱忍道:「師尊歇息,弟子先回……」
他話沒說完倏然止聲——沈微雪漫不經心地伸出手來,在寬大雪袖的遮掩下,自然而然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雲暮歸猝然抬眸,沈微雪卻沒看他,繼續對楚然說:「嗯,你先回去吧。」
少年很快離開,然而握在手腕上的手仍舊沒松。
雲暮歸嗓子眼有點緊:「師尊?」
沈微雪嘆氣,握著他的手舉起來,示意他看袖子邊染著的一點不明顯的血跡,溫和道:「是哪裡受傷了?」
……
直到在沈微雪屋裡軟榻坐下,雲暮歸都還有些懵。
衣衫被褪至一半,露出橫亘在肩頭的猙獰傷口,血跡緩慢滲出,又很快被紗布輕輕摁壓擦去——這傷口是被一個高階妖獸撓的,不過在回宗門前,它就已經癒合得只剩一道輕疤了。
但方才沈微雪的詢問時,雲暮歸卻頭腦一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於是這道傷被再次扯裂開來。
沈微雪在小心替他處理傷口,冰冷指尖不時觸碰到他,每一下都讓他不由自主地將背脊繃緊,直到沈微雪無可奈何地拍拍他後背,安撫道:「放鬆點,別繃那麼緊……不疼嗎?」
雲暮歸一聲不吭,耳根隱約發燙,有些懊惱。
……他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怎麼會做出這麼可笑的事情來。
沈微雪卻不知許多,他看著那猙獰傷口,心疼之色溢於言表。雲暮歸這次出門,是為了幫他找一種潤養靈脈的靈草,靈草周圍常有伴生妖獸,這傷口多半就是拜那些妖獸所賜。
他細緻地纏好繃帶,撿起半褪的衣衫,替雲暮歸披上。
青年的肩膀寬闊硬朗,不復少年時那般清瘦羸弱,指尖所觸,肌肉藏在薄薄的肌膚下,蓄而不發,充滿力量。
沈微雪想起楚然的話,一時失神。
……孩子長大了,是該考慮一下未來了。
他想了想,問:「阿歸,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對未來可有什麼打算?」
男人嘛,所追求的不過是事業與愛情。雲暮歸是主角,沈微雪並不擔心他的事業,不過另一方面……
他回憶了一下,沒記得原書里有提及過雲暮歸的感情線,於是生出一點好奇:「阿歸可有喜歡的人?」
雲暮歸本在整理衣衫,聞言動作一頓。
才略微放鬆了一些的背脊又倏地緊繃起來,他回身,緊抿著唇,眉峰緊蹙,看著沈微雪,也不知想了什麼,半晌才否認道:「……沒有。」
縱然少年初見時曾心動過,可他現在……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輩子狠心殺他的人!
不可能的。雲暮歸在心裡反覆自語,他對沈微雪的在意,只是出於一種不甘和痛恨……對,就是這樣。
沈微雪對這答案毫不意外,他展顏笑道:「那以後可以多多留心,如果有喜歡的人,記得告訴師尊……」
他語調閒適自然,很符合師尊的身份。然而雲暮歸莫名感到彆扭和煩躁,有點抗拒這個話題。他沉默了一會,反問:「那師尊呢?」
沈微雪唔了聲:「我之後……也許會出去走走吧。到處走走。」
這個問題,他近來反覆思索過,若當真事無轉圜,他不會自閉絕望,當然也不會繼續縮在千秋峰里,百無聊賴地數日子。
他更願意在有限的生命里快活一場,不留遺憾。
雲暮歸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默然。
他看著沈微雪蒼白的臉頰,散漫的笑意,恍惚間想起了世人傳言裡肆意瀟灑的少年仙君,又想起了數年前在雲州湖畔所見的,湖上舞劍的青年。
忍不住心煩意亂。
這樣的場景,怎麼能曇花一現……
煩亂很快轉化成衝動,衝破了他的理智,雲暮歸忽然伸手,握住了沈微雪的手腕。
沈微雪的肌膚細膩又冰涼,手腕微突的腕骨在掌心裡清晰分明,他輕吸一口氣,道:「師尊,弟子這次出門,遇見了裴向裴前輩。」
他緩聲道:「裴前輩告訴了弟子一些關於魂修的事……」
沈微雪一愣,手沒能及時抽出,心裡生出不祥預感。
眼前的青年徒弟聲音平靜,眸光清澈,神情溫順恭敬,可他無端感受到了莫大的危險與壓迫感,以至於心尖一顫,不由自主地想往後縮,躲避對方的視線。
然而躲不開,青年緊緊地望著他,視線有如實質,將他束縛在原地。
「師尊,裴前輩說,魂修能修復您的靈脈,弟子與您魂修好不好?」他輕聲道,「裴前輩贈了特製的藥香,能寧神靜心,弟子去將它點燃……這樣等弟子進入師尊時,師尊就不會緊張和難受了。」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