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過後,陸文疑惑了。既然情形調轉,說明之前在辦公室,瞿燕庭騙了他?
可惜他沒有時間思考太多,a組全部轉移完畢,他這個男主角要儘快就位。倒是不太遠,下一場戲就在隔壁的學校拍攝。
柵欄缺少幾根,陸文就近鑽過去,經過101的窗外時,他像走著走著模擬投籃一樣,蹦起來向窗內望了一眼。
客廳里的瞿燕庭自然看不到,打牌回來,他繼續專注地修改劇本。第30場戲是葉小武和齊瀟的感情戲,創作時便不算滿意,成稿前來來回回修改了很多次。
他拿捏不准,要麼筆墨太少,不足夠。要麼濃油赤醬,過了火。
瞿燕庭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一句台詞卡殼,腦海倏然閃過陸文的評價,讀劇本感覺不到戀愛中悸動的感覺。
教學樓內,第二場正在拍攝。
這是一場打架的戲,中午放學,葉杉去魚攤幫工,葉小武偷偷來葉杉的學校,找那幾名欺負葉杉的男生報仇。
拍之前,任樹鄭重強調,別搞流星拳和旋風腿,也沒有偶像劇式的特寫慢放,要演繹得生活、寫實。
陸文覺得導演多慮了,仿佛他多厲害,能打得很炫彩似的。
他雖然高大得如一匹野馬,但攤上一個高大得如汗血寶馬的退伍兵父親,挨揍的經歷更豐富一點。在外面惹事的話,他還有三個情同手足的髮小,向來是一起衝上去群毆。
台詞不多,葉小武挑釁兩句便動了手,一對六,一路從教室打到走廊,寡不敵眾挨了不少拳腳。他有股為葉杉出氣的狠勁兒,不打敗對方誓不罷休。
葉小武摔倒滾了一圈,爬起來,將六個人全部干趴。
本想放句狠話,訓導主任趕過來了,葉小武撒丫子就跑,一邊跑一邊嚷嚷:「管管你們的傻逼學生!再有人欺負葉杉,老子下次還來!」
陸文拐下樓梯,拍完了。
他渾身髒兮兮的,腿有點疼,打滾兒把膝蓋磕破了。李大鵬第一時間來扶他,蹲下身為他貼創可貼。
陸文對李大鵬要求不高,畢竟對方是劇組助理,不過這幾天試下來,李大鵬細緻得像他家裡的老保姆。
a組可以收工了,陸文回房車卸妝和換衣服,收拾好東西,離開劇組前返回了小區。他不喜歡欠人錢,拿著錢包直奔編劇休息室。
客廳內小印表機運轉著,「滋啦滋啦」地響。瞿燕庭已經改完第30場戲,按照改一場拍一場的計劃,會加塞到明晚拍攝。
咚咚咚,有人敲門。
似乎料到瞿燕庭會拖半天才開,對方不敲了,直接喊話:「我是陸文,來還打麻將輸的錢。」
瞿燕庭無法再拖延,拿起列印好的一份劇本。a組都收工了,要等明早分下去,既然陸文過來,就提前把劇本給他。
陸文連軸轉累壞了,抬臂靠著門框,額頭抵在門板上,瞿燕庭一開門,他前傾些許,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瞿燕庭退回一步:「站好。」
陸文收回手,擼了一下短髮。他打開錢包,麻利地抽出一沓紅票,遞過去說:「打麻將的錢,你數數對不對。」
瞿燕庭不接:「明晚請a組吃消夜吧。」
陸文「哦」一聲,隨即記起拍攝通告:「不對啊,明晚又沒戲,我怎麼請?」
瞿燕庭遞上劇本,說:「第30場戲有改動,場次調整到明晚。」
陸文接住,沒顧上回想這場戲的情節。或者說,從瞿燕庭打開門開始,他只能想到阮風所說,關於片酬的顛倒。
瞿燕庭為了羞辱他,所以不惜撒謊騙他?
陸文張張嘴,猶豫一會兒將問題咽了下去。他和瞿燕庭的身份不對等,瞿燕庭想怎麼回答都行,他大概率會得到一個自討沒趣的答案。
他改口:「沒事了。」
瞿燕庭叮囑:「把劇本提前記熟。」
「好。」陸文說,「拜拜。」
回到酒店,陸文什麼都懶得琢磨了。他太困了,洗完澡將窗簾一拉,眼罩一戴,上床睡得昏天黑地。
定好晚六點的鬧鐘,沒醒過來,生生睡到了八點半。
外面華燈連天,陸文賴在床上叫了客房晚餐,準備吃飽飯看劇本。等待的工夫拿起手機,有三條來自孫小劍的未讀。
第一條是轉發劇務的通知,第30場戲提前拍攝,這事他已經知道了。
第二條:我擦!我好期待啊!
第三條:你期待嗎!
又要熬夜,陸文不明白期待個毛線。他下床拿出劇本,翻了翻,頓時明白了孫小劍在期待什麼。
第30場戲是葉小武和齊瀟正曖昧的階段,晚上葉小武送齊瀟回家,分開前吻了齊瀟。
換言之,他明晚要和仙琪拍吻戲。
第二天,白天的拍攝非常緊湊,不知不覺便忙到了傍晚。
天黑一入夜,a組人馬轉移到另一處片場,也就是劇中齊瀟的家,一所有洋房有別墅的高檔小區。
各組做拍攝前的準備,夜戲不好拍,燈光照明的工作難度大幅增加,一直在調試。
某棵樹底下,陸文蹲在道牙子上,膝蓋的傷口重新裂開,有些刺痛。他手裡捏著一片落葉,轉竹蜻蜓似的來回搓葉子的梗。
臨近拍攝,他心裡真的有點緊張。
今晚就要拍吻戲了,那可是他的……
陸文掏出手機,想玩一局遊戲放鬆放鬆。忽然想起答應了今晚請客,於是點開外賣軟體,找了一家貌似不錯的餐廳。
他按人頭數點單,每人一份招牌魚片粥和牛奶芋頭糕,付款時一頓,返回點單頁面修改了一下。重新付款時,編輯了一句備註。
陸文心思飄忽,訂完餐就忘記打遊戲,站起來,沿著樹蔭朝人少的地方溜達。
他漸漸走到房車附近,男女主的房車並排停著,此刻都聚集在片場,車四周沒有人,一片漆黑。
陸文摸黑上車,拿了一盒薄荷糖。下車從車尾經過兩車之間的空隙,冷不防的,發現車身側面的休息棚下,隱約有一個人形輪廓。
「操啊!」他嚇得嚎了一嗓子。
人影被陸文嚇得一抖,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便攜燈,將整束光照向車尾。
陸文眯了眯眼睛,迎著光走過去。
走到跟前他就後悔了。
瞿燕庭放下便攜燈,坐回椅子,臉上寫滿了發自內心的無奈。片場亂糟糟的,他在此處躲清靜,沒料到清靜成這個死樣的犄角旮旯,也能被人撞見。
這人還反咬一口:「嚇他媽死我了。」
瞿燕庭沒吭聲,他何嘗不是心有餘悸。
彼此靜默了半分鐘,陸文沒離開,退後至另一輛車身前。瞿燕庭有種不祥的預感,以他對陸文的了解,對方八成是要找事兒。
果然,陸文咳嗽一聲:「今晚這場戲,為什麼提前拍?」
瞿燕庭回答:「因為有改動。」
陸文又問:「為什麼要改動?」
瞿燕庭說:「你用不著了解。」
陸文被堵得沒話講,在昏暗中生悶氣,其實他一點都不想了解,他只是不想把下個月的戲提前到今晚拍。
晦暗的邊光投在車身處,瞿燕庭依稀分辨出陸文的臉色,鬱悶、忐忑、糅合在一起瞧著怪難受的。
他問:「你有問題?」
陸文說:「我和仙琪一共才見過三四面,就拍吻戲,我怕拍不好。」
瞿燕庭很意外,對演員來說,吻戲和其他戲份沒什麼區別,都是演繹罷了,沒想到陸文會擔心這個。
但他也給不出什麼建議,便道:「沒關係,就……親就行了。」
「說得容易。」陸文說,「親不好還不是不給過。」
瞿燕庭的忍耐有限,也不喜歡小演員討價還價,將便攜燈一扭,給陸文打一束專屬強光,問:「那你想怎麼樣?不拍了?」
陸文本來躬著背,懶洋洋的,光束一來立刻挺直脊椎,還揣起兜。他以為瞿燕庭動搖了,立刻說:「我想和仙琪多磨合磨合,然後再拍。」
瞿燕庭回道:「你談過的女朋友能繞解放碑三圈,每一個都先磨合磨合?」
陸文:「我……」
瞿燕庭:「你挺細緻的啊。」
一句話堵死了肺管子,陸文惱羞成怒:「我是怕人家女生不好意思,我有什麼可擔心的,不就是接吻嗎?我就擔心我接的吻沒法過審!」
陸文咧咧一通,打開薄荷糖倒了一嘴。
遠處有點動靜,很脆的紙袋子聲音,兩個人一齊望向靠近的黑影。劇務小張找了一大圈,循著亮光跑過來,手裡拎著兩份外賣。
「瞿編,陸文哥!」小張喘著氣,「你們倆叫我好找!」
他把外賣放桌上,打開袋子,一邊拿一邊說:「謝謝陸文哥請客,大家都吃上了,你和瞿編也趁熱吃吧。」
陸文問:「沒有漏的吧?」
小張說:「沒有,每人一份牛奶芋頭糕和招牌魚片粥,魚片特別多,特別鮮。」
餐盒擺出來,小張便跑走了。
瞿燕庭不吃魚,自然不會喝這份魚片粥,這時陸文走過來,把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
「我不吃。」
「那你看看,畢竟它這麼香。」
瞿燕庭愣了一下,低頭看餐盒,側面貼著一張列印的小條。餐品名稱是「皮蛋瘦肉粥」,備註有一行字:請標明,這份給瞿老師。
他倏地抬頭,仰臉去看陸文。
陸文又那副欠嗖嗖的樣兒:「愛吃不吃,反正我請了。」
瞿燕庭沒生氣,摸了一下熱燙的餐盒,然後把便攜燈關掉。他好歹是編劇兼投資人,妥協的話明著說不出口。
於是在暗中,他道:「先試試借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