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台之前,沈安然的心情還是十分忐忑的。
甚至於從出道到現在,即便是被雪藏的那段日子,她也沒像現在這麼不自信。
這段時間一直因為田雯雯輿論風波的事心情不佳,所以即便許多人告訴她,她很有可能會拿到今年的金球獎,可她依舊情緒不振,沒有心情準備感謝詞。
如今站在這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從頒獎嘉賓手裡接過這座沉甸甸的獎盃,多高深的演技都無法代替沒有事先準備獲獎感言的窘迫。
她也自認沒有那個電視劇女主角般絕境轉折的光環,於是只能儘可能地平復心情,將所有人逐一感謝,最後尤其感謝了徐聞對她的幫助和包容。
其實她是想跳過這一段的,就好像一個被嘲諷娘娘腔的人,總是要故意繞開一切不男人的行徑,而使得自己看起來更加陽剛。
沈安然至今還處在「靠男人」的風波里,沒有完全洗清負面輿論,再這麼大言不慚地感謝徐聞的幫助,無異於承認了自己的確是靠男人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榮耀。
但理智又告訴她,不能因為怕被懷疑怕被誤解,而對老公的偏袒與愛護、幫助與鼓勵,選擇視而不見。
她做不到!
所以乾脆放棄思考,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在舞台上盡情地表達對徐聞的愛意,最後情到深處,台上的她和台下的徐聞都很是動容。
……
頒獎典禮後,沈安然的感性發言意料之中地引發了軒然大波,把本來已經沉到水底的「靠男人」污泥,再次翻騰起來,把一團清水攪得渾濁不堪。
關於沈安然的負面評論,就像聞到了蜜糖香味的螞蟻一樣,從各個微不可察的小洞裡鑽出,最終形成了漫天之勢。
「沈安然還好意思公開秀恩愛,她不虧心嗎?」
「田雯雯靠男人是靠男人,但也只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了角色,三金影后可是靠硬實力拿下的。沈安然呢,完全靠男朋友給她量身打造的角色,還真好意思去拿獎?」
「我的媽呀,這絕對是我聽過的最長最囉嗦的獲獎感言!」
「不僅囉嗦,而且還很矯情,這哪是獲獎感言啊,分明是婚禮現場的新娘誓詞啊!」
「作為他們曾經的CP粉,我現在表示……真的是看他們秀恩愛看膩了!」
「有一說一,田雯雯的業務能力比沈安然強多了,之所以落得現在的下場,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只是運氣沒有沈安然好而已!」
「我倒不覺得沈安然不配拿獎,只是覺得,她的人生也未免太順利了,長得漂亮,身材好,演技好,唱功好,還碰到個這麼完美的男朋友,兩個人愛得一點嫌隙都沒有……她就像是一個童話,把普普通通的我們照得無比失敗!」
「……」
惡評漫山遍野,比上次更加兇猛,似海嘯,似地震,摧毀一切。
三個月前,《臥虎藏龍》剛上映的時候,沈安然的名聲和口碑被捧得有多高,現在就被同一撥網友踩得有多狠。
而這一切,她不像之前一樣,是被陷害,被污衊,而是什麼都沒做,就這麼硬生生地,莫名其妙地,被大眾厭煩了!
既然毫無緣由,自然無法澄清,也就只能忍受。
徐聞看著鋪天蓋地的惡言,突然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前世的娛樂圈也有這麼個案例,海外明星安妮海瑟薇,因為演技好、長得美、人生順遂,刺痛了普羅大眾糟糕的人生,於是被黑得體無完膚。
媒體總結,安妮海瑟薇不過是高大罌粟花綜合症的受害者,簡而言之就是長得最高最漂亮的花,最有可能被路人隨手摘掉,反而不如其他普普通通的小花能被欣賞、安順地度過花期。
沈安然現在的情況,幾乎是安妮的翻版。
徐聞徹底驚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這些年對她的保護和熱捧,到底是對是錯!
……
接下來的金曲獎、金鵬獎,沈安然再次收穫滿滿,捧回了一座金曲獎,一座年度最佳女歌手獎和另一座影后獎盃。
這種榮譽放在其他藝人身上,恐怕早就樂得找不著北了,媒體和網友自然追著打call,將其捧上至高無上的寶座。
可落在沈安然頭上,卻適得其反。
她獲得的榮譽越多,關於她的惡評就越濃,輿論聲勢就更加惡劣。
每一次輿論稍有減輕的趨勢,一座獎盃出現,又繼續把她捧上風口浪尖。無數被男權戕害的女性,似是為自己多年來受到的不公找到了發泄窗口似的,把所有的委屈、痛恨,都變成子彈朝她發射出去。
你榮耀滿身?你功成名就?啊呸!
你不過是個向男權低頭的渣子,簡直給女人丟盡了臉面!離開徐聞,你什麼也不是,有什麼資格站在娛樂圈的塔尖接受大眾的愛慕和掌聲?
民眾已經失去了理智,沈安然成了民意的靶子,靶子又被打成了篩子!
面對再度惡化的輿論環境,沈安然即便早有預料,最終還是徹底崩潰了。
即便拒絕出席金曲獎和金鵬獎,可網友和媒體仍然沒放過她,她和徐聞所居住的小區門口永遠圍滿了人,各種各樣的惡言擠占了整個網絡而絲毫沒有消停的趨勢。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連整天待在家裡的沈安然都深受其害,夜晚睡覺總是被凍醒,家裡的暖氣調到最高也無濟於事。
她背著徐聞哭過許多次,但當著他的面也只能假裝堅強。
這些日子,徐聞忙著應付媒體,想辦法轉移大眾的注意力,召開新聞發布會嚴肅抗議媒體對她的騷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她從這個難堪的輿論漩渦里拉出來,幫她重新奪回一條命。
徐聞忙得腳不沾地,自然沒時間照顧她,於是把沈朝文和童雅琴接到上京,日夜照料陪伴。
在徐聞的努力下,再加上年底了各類新聞多發,媒體的眼球終於在過年前被分散轉移,沈安然的名字也終於從熱搜上消失不見。
一家人得以清清靜靜地過個年,雖不說有多高興開懷,至少也還算團圓融洽。
年夜飯上,酒過三巡,童雅琴突然道:「既然然然在娛樂圈待得不開心,依我看,你們乾脆過了年就把婚禮辦了,然後退出娛樂圈得了!」
這話一出,徐聞一愣,趕緊去看沈安然的臉色。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沒敢在老婆面前提結婚和退出娛樂圈的事,因為他知道,現在這件事已然成了她的一個禁忌,提不得。
現下,她倒還穩得住,沒什麼反應。
童雅琴的表情愈發嚴肅:「然然現在拿了這麼多獎,一個女孩子,該證明自己的都證明過了,又何必非要爭這口氣。你們現在的收入,足夠過好下半輩子,為了掙錢就更沒必要了。反正你們感情也好,不如就退出娛樂圈,結婚,然後生兩個孩子,安安穩穩的多好!」
沈安然依舊無話,拿筷子在碗裡無意識地撥弄著。
這時,沈朝文卻突然一拍桌子,氣憤道:「你這說的什麼話,你閨女被那些王八蛋罵成這樣,你不站在她身後鼓勵她,還讓她當縮頭烏龜,這叫什麼事!」
兩口子一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現下意見不合,自然直接開干。
「什麼叫縮頭烏龜,那他們本來就訂婚了,原計劃就是要結婚的。如果不出這麼一檔子事,沒準現在都已經結婚了,怎麼就成縮頭烏龜了!」童雅琴不服。
「你也會說是原計劃!現在事情已經出了,然然要是再和徐聞結婚,那不是上趕著找罵,讓媒體繼續罵她靠男人靠老公嗎?」
童雅琴激動地直接站起來:「什麼叫靠男人靠老公,那照你這意思,世界上的女人都不結婚了?一結婚就靠男人靠老公?」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在這兒胡攪蠻纏!」
「什麼叫胡攪蠻纏,那不是這個道理嗎?你剛剛說不讓然然當縮頭烏龜,那原本是要結婚,現在因為怕被網友罵,又不結婚了,這就不是縮頭烏龜了?」
「這怎麼能一樣!既然網友質疑,那然然就要靠自己的實力去證明,她能走到今天絕不是靠徐聞,而是靠她自己的能力……」
「我跟你說不到一塊去,你說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跟一幫不認識的人較什麼勁!」
「這怎麼是較勁,那不蒸饅頭爭口氣呢……」
兩口子越吵越厲害,各執一詞,誰也不服誰。
而從始至終,沈安然都毫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就像是聽不見似的。徐聞看她這樣揪心不已,抱著得罪岳父岳母的風險,還是強行把他們打斷了。
本來是溫馨團圓的一頓年夜飯,突然變得尷尬冷漠,四個人各自嘆氣。
……
因為沈安然心情不佳,徐聞也沒強迫她跟自己一起去廣城給奶奶拜年,自己去走了一趟。臨行前,他對岳父岳母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在她面前吵架了,省得惹她不開心。
沈朝文和童雅琴無奈答應了下來。
這一趟走了三四天,因為奶奶入冬以來身體就不大好,所以徐聞多留了兩天,後來是奶奶精神頭見好,他才得以放心回家,連親媽那邊都沒時間去看望。
臨行前,奶奶再三叮囑,讓他今年一定要結婚。為了老人家安心,他也只能答應。
回到上京,沈安然的情緒明顯好了一些,至少表面上看,整個人像是又活了過來。徐聞回家,她追著問奶奶的情況,徐聞顧念老人家一片心意,還是把她的期許老實說了。
沈安然立馬不說話了。
這一瞬間,徐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無奈。
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老人家嘛,當然是希望孫輩都趕緊成家立業的。你不想結,我明白。你放心,以後我會多去看她,沒事的!」
沈安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徐聞心裡有點難受,不是因為老婆不願意嫁給他,而是因為他們從認識到現在四年多,還是頭一次想現在這樣。
各自懷揣心事,彼此相顧無言。
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種氣氛,藉故去洗澡,逃也似的離開。
沈安然卻喊住了他:「哥哥!」
徐聞停下,從這一聲決絕的呼喊,知道她猶豫了這麼長的時間,今天終於要下最後的決斷了。
很奇怪,他並不覺得忐忑,反而鬆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沈安然已經走上前來,主動摟著他的腰,靠進了他的懷裡。
「哥哥,我愛你,你知道吧!」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語氣卻並沒有告白的羞澀和甜蜜,反而是無奈和酸楚。
徐聞低頭,在她額頭上一吻。
「我知道!」
「這些日子,我因為輿論的事情很難過,很傷心,想了很多。」
「我知道!」徐聞點點頭,捋了捋她的頭髮,笑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沈安然抬起頭,眼裡突然有亮光。
她忍了忍,深吸一口氣,嘆道:「哥哥,其實我最近想明白了,真的想明白了!網友的謾罵也好,質疑也好,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真的!因為我知道他們的說法不客觀,不足以評價真正的我!」
「但是我也明白,我之所以會在各項大獎拿到手軟的情況下,還受到這麼多的質疑甚至侮辱,沒有別的,就是因為我的獎盃的確拿得不夠名正言順!」
「我唱的歌,拿金曲獎的那幾首都是你寫的。我拍的電影,拿影后的劇本也是你寫的,甚至拿最佳新人和最佳女配,也是你寫的。我出道這幾年,作品不多,可拿獎得到認可的,基本上都是你給我量身訂造的。」
「這麼算下來,其實怨不得田雯雯嫉恨我,怨不得網友嘲諷我。雖然我知道,每一個角色我都認認真真對待,付出了100%的努力,唱歌也是一樣。但,如果沒有機會,即便我再怎麼努力,也都只是空想而已。「
「就像田雯雯說的一樣,一帆風順那是童話,不是人生。」
沈安然頓了頓,眼淚已經流下來,可臉卻是笑著的。
她在徐聞懷裡,依偎得更緊了一些:「哥哥,認識你的這四年多,我真的像是做了一場童話的夢。這個夢很美,美到不敢相信,但是我是一個演員,演員需要真切的人生體會,不能一直在夢裡不出來。」
「現在,現實告訴我,我應該醒過來了。哥哥,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等我幾年,最多三年。」
「你讓我自己去經歷,去嘗試,好不好?沒有你的幫助,沒有正陽的幫助,就我自己一個人!我也想看看我的所謂努力和能力,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三年後,不管我是籍籍無名也好,功成名就也好。我都會如約回來,帶著一個全新的沈安然……嫁給你!好嗎?」
說到最後,沈安然朦朧的淚眼裡閃著耀目的星光,痴痴地看著徐聞。
他不忍,不捨得,心知自己有拒絕的機會。
只要他不肯,或者用感情為要挾,沈安然一定會讓步,拋開一切和他結婚。但這種帶強迫性質的婚姻,也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最終,他只能點頭,在她額頭上傾力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