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梨問:「見誰?」
陸嘉行猶豫了一下,平靜的說:「李韻的家人。」
這個名字曾經刺痛過許梨的心,過了這麼多年聽見,她依舊覺得惋惜難過。
……
一家三口到停車場的時候,秦昭正在車裡睡覺,陸嘉行過去敲敲車窗,秦昭睡覺輕,馬上醒了下車。
陸嘉行說:「給你放兩天假,回去休息吧。」
秦昭拍了拍臉,「陸總,我不用休假。」
「你用。」陸嘉行不喜歡跟人討價還價,聲音不容置疑。
秦昭赧然,「我休假也沒地方去,還不如工作。」他是孤家寡人一個,朋友也都是商界上的,私下見了也要端著身份交際,更累。
陸嘉行沒接他話茬,手指點點後面的車窗,提醒道:「下次車裡睡覺要開車窗,否則悶著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平時挺注意的,剛吃了飯有點困,眯一下就睡著了……」秦昭失神盯著車玻璃,想起陸嘉行這句話他也對吳朗說過。
許安歌發現了一個小蝸牛,弓著馬步要去撿,許梨死命的拉住他,「蝸牛要回家找爸爸了,你不要去打擾它。」
「哼,我也去找爸爸!」許安歌按了按手腕上的錶盤,單手叉腰,一手向上舉著念咒語,「布拉達達嘣,皮肯尼嘟嚕嘟當——呼叫呼叫!」
幾米之遠的路嘉行手機振了起來。
自從給許安歌小朋友買了這支智能手錶,陸嘉行的手機就會像這樣莫名其妙的在怪異的時間響起來。
有時候是在工作場合,有時候是在半夜三更,要命的是接起來他還必須回復咒語。
所以秦昭有幸,看到他老闆面容冷峻且平靜的對著自己的手機說:「啪啪嘀嘟嚕嘟當——收到。」
陸嘉行掛了手機,看到秦昭微張著嘴,問:「沒見過哄小孩?」
不是沒見過,是沒見過面前這人哄。
秦昭跟著陸嘉行很久了,他對這位老闆是打心底里佩服尊敬的,也自以為了解,但剛才那一幕還是著實令他吃驚。
許梨好不容易扛著許安歌過來,跟秦昭打了招呼,又對許安歌說:「叫秦叔叔。」
許安歌奶著聲:「秦叔叔好!」
秦昭心裡一暖,蹲下去,兜里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紅錦袋,裡面是用喬巴頭像做成吊墜的純金手鍊,「叔叔不知道送你什麼,商場導購推薦的,就買了這個。」
手鍊是他從G市回來就買的,一直沒合適的時間送。
許安歌回頭看許梨,想收不敢收。
給孩子的東西,是實打實的心意,許梨點點頭,許安歌這才高興的拿起來,「哇!我要拿去給小蝸牛看看!」
許梨道謝。
秦昭笑得和煦,「千萬別跟我客氣。」
「是啊,跟他不用。」陸嘉行攬著許梨的肩膀,抬抬下巴,「秦昭,你也趕緊找個人吧,省得在車裡睡覺都沒人管。」
秦昭酸了,不好意思的摸摸胳膊。
陸嘉行把話又轉回剛才,「兩天假,你要是沒事,就去把吳朗給我從廟裡拖出來。」
「吳朗哥?」許梨側過頭,「他怎麼在廟裡?」
陸嘉行看著秦昭,「他出家了。」
「吳朗哥出家?」許梨驚呆了,「你別是又唬我!」
這次陸嘉行沒開玩笑,捏了捏許梨的肩膀,「現在你叫他吳朗哥,他會馬上對你豎起手掌。」
許梨眨眨眼。
陸嘉行接著說:「然後他會糾正你說在下不叫吳朗,叫戒色。」
「啊,戒色?」
「他給自己起的法號。」
許梨徹底無語了。
陸嘉行看了時間,對秦昭說:「我給吳朗打電話,他不接。」
秦昭很斯文的一個人,臉上有些掛不住,說:「他應該是沒辦法接,寺里不讓用手機。」
「你怎麼知道這麼詳細?」陸嘉行淡淡審視著,過了幾秒說,「就當積善行德,讓佛祖清淨點,你把他給我弄回來。」
秦昭沒再說話。
陸嘉行拍拍他的肩,帶著許梨離開。
許梨滿心疑惑,但看著秦昭臉色不好,也沒繼續問。上了車,陸嘉行闔著眼養神,冷不丁開口,「你想問什麼?」
車裡除了司機,還有上車就睡著的許安歌,許梨知道他在說自己,往他身邊湊,嬌嗔道:「你怎麼知道我有想問的?」
「因為比你多吃八年的飯。」陸嘉行聲音冷,嘴角卻勾著,眼沒睜說,「想問吳朗?」
許梨輕聲笑,故意誇張說道:「陸總多吃八年飯就是厲害啊!」
陸嘉行知道她是哄自己玩,但挺受用,礙著車上有司機在,簡單回:「情路不順,又被家裡逼婚,那小子脾氣躁,直接跑到廟裡做了俗家弟子。」
「就為這個?」許梨腦子飛快的轉,說,「聞澈之前說有個吳大師給他看命,該不會就是吳朗哥吧?」
陸嘉行手撐著頭,這次是真的笑了,搖頭嘆,「吳朗是神神叨叨瞎說,聞澈是腦子不好全信。」
許梨知道陸嘉行有些話不想當著司機的面講,等把許安歌送回去,下樓時才問:「吳朗哥跟秦助理……」
陸嘉行喉結輕動,沒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他餘光瞄到一邊,「怎麼,很稀罕嗎?」
「當然不是!」許梨這一聲很明朗,陸嘉行笑了笑,說,「秦昭想得比較多,吳朗也不是糾纏的人,所以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話說完陸嘉行打了個噴嚏,許梨眼神動了動,攔腰抱住他,小聲說:「著涼了吧,那你抱著我就不冷了。」
陸嘉行身體一直算不錯,大冬天也習慣穿得不多,邊抱邊嘀咕道:「不應該啊,好好的打什麼噴嚏。」
……
與此同時,得了假的秦昭沉沉坐在家裡,看著電視柜上他和父親的合照。自父親走後,他亦是一個人,若不是逢年過節陸嘉行帶著他,他都不知道閒下來能做些什麼。
他想起兩年前吳朗父親住院那次,全家人大年三十被迫擠在醫院,吳朗給他打電話,嘻嘻哈哈說:「反正你也一個人,要不來醫院給我當苦力吧!我爸太煩了,我都被折騰的三天沒睡覺了!」
秦昭去了才發現病房裡熱熱鬧鬧的擠了一大家子人,吳朗他爸扎著點滴,跟小孩子似的鬧:「我不要打點滴,過年打點滴,寓意一年都要打點滴!」
吳朗扒拉著自己雞窩似的頭,「秦助你終於來了!我爸快把我煩死了,走走走你陪我去天台跳個樓!」
吳朗媽媽笑得眼褶子橫飛,「要跳你自己跳,人家小秦一表人才,跟你跳我都嫌虧!」
那天一大家子在病房守著牆上色調不正的電視看了個春晚,兩位老人還給他發了紅包。秦昭看到吳朗媽媽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長,他便想得更多了。
那一家子人那麼好,他捨不得去破壞。
如今他事業有成,可這諾大的房間仿佛只容得下他這一聲嘆息。
陸嘉行放假這一招也太誅心了。
過了會兒,秦昭的電話響了,他猶豫到最後一秒才接起來。
那邊是吳朗一本正經的聲音:「你好,在下戒色,施主可聽說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嗯……在下的意思是,施主那可有酒肉,給我送點來,可否?」
秦昭聞言,低頭苦笑不語。
******
那邊陸嘉行帶著許梨到了舊城區的一個修車廠。
「在這裡?」許梨問。
停車場簡陋廢舊,裡面要不是橫著幾輛車,都看不出來正在營業,加上他們來這一路,挨著的門面房也都這副模樣。許梨知道李韻家並不在本地,有此一問,也是應該。
「這是她表哥的修車廠。」陸嘉行讓司機在外面等著,帶著許梨進去,裡面出來個絡腮鬍子男人,看到陸嘉行客氣的伸手,「陸總,您來了。」
陸嘉行絲毫沒嫌棄他那一手污油,回握上,說:「這是許梨,許教授的女兒。」
絡腮鬍子人一凜,自我介紹,「我、我是李韻的表哥,孫雲。」
他帶著兩人進了旁邊的屋子,陸嘉行之前跟他已經溝通過,所以他也沒廢話,從床邊的柜子里翻出個藍色的硬皮本子,撣了撣給許梨,「你看看吧,應該有用。」
本子一看就是女生的物件,書頁上有個被撬壞的密碼鎖。
許梨問:「這是什麼?」
孫雲拿出根煙,看到陸嘉行沒點,掛在耳朵後面,說:「李韻的日記。」
許梨感到吃驚,瞪大了眼。
孫雲說:「我表妹家南方的,她出了事家裡人難受,當時流言也聽到了,但沒替許教授說話,對不住了啊。」
許梨端詳著本子,沒翻開。
「家裡就指望這個女兒,養這麼大人沒了,受打擊很厲害,他父母回家之後跟親戚都斷了聯繫,也就跟我這邊還能說上話。」孫雲坐在床邊,停了停說,「李韻有個暗戀的人,那人並不知情,而且一直還有女朋友,李韻為這個心情一直很不好,加上論文什麼的出了問題,可能好多事湊一起,她才想不開跳的樓。不過她在日記里有寫,許教授對她很好,就像父親一樣。」
聽到這,許梨心裡悶悶的,陸嘉行走過去,什麼都沒說,只是牽起她的手。
愛人的體溫是最無形的力量,許梨吸口氣,對上孫雲的視線,「你現在把這個日記交給我是……?」
「我尋思著這東西是李韻親筆寫的,你們學校肯定有學生的留檔作業什麼的,做個比對就行,這方面我也不懂,你拿走看著辦,反正用這個肯定能洗清許教授身上的污水。」孫雲說罷往外走,「你想想吧,反正日記我給你了。陸總我外面有活,先忙著。」
孫雲不是忙,是想給許梨留思考的空間。
這日記里不僅記錄了李韻有男朋友,在感情上跟許澤只有師生之情,還有她背著許澤論文造假,心裡一直很愧疚。
日記是很私密的東西,若不是死者已逝,活人的清白還要明了,許梨怎麼都不會翻開去看。
陸嘉行站在一邊,淡淡看著他,直到見她合上本子才說:「要怎麼辦都看你。」
修車廠的房子四處露風,許梨鼻尖紅紅的,縮了縮脖子把筆記本放了回去。
……
孫雲在外面抽菸,看到出來的兩人沒拿著日記本,「你們……」
許梨問:「東西是李韻的父母給你的吧?」
孫雲把煙扔地上踩滅,「嗯。」
許梨又問:「他們當時不肯拿出來,現在又為什麼給你。」
孫雲瞄了眼陸嘉行,腳踢了踢地上的菸頭,「他倆沒什麼經濟能力,靠我接濟不少,我想要,他們就給了。」
至於孫云為什麼要拿出來,那就更不言而喻了。——陸嘉行一直不相信許澤是亂搞師生關係的人,他知道許梨也為這個難受,為了讓她能釋然輾轉多年才找到這個被李家人捂得很好的線索。
若李家人當時拿出來,許澤不至於離開學校。
陸嘉行是用了手腕,不過他沒施什麼壓,而是在這裡要被惡意強拆的時候提前給孫雲露了信息,一整條街的人聯合起來提前做了防備,採取了措施,才沒被惡意強拆成。
陸嘉行對孫雲說過,他不想強人所難,但許澤跟李韻是清白的,李家這邊不願出面,他也會找到別的證據。
許梨對孫雲說:「麻煩你告訴李韻父母,我父親一直很愧疚,覺得不管什麼原因,他如果教好李韻,都不會讓她走向歧途。還有,李韻生前參加學校的志願活動,她走的前一天學校發了獎狀,我父親再也沒機會給她。過歸過,功歸功,這個獎狀幫我轉交給她父母吧,希望他們也能釋然。」
獎狀是許梨剛才回家從許澤書桌里翻出來的,當年李韻死後,許梨看到許澤常看著這張獎狀流淚。
孫雲拿著獎狀,怔愣片刻追出去,「你們,你們為什麼不拿走日記公開?」
公開了,當年那些子虛烏有的留言就會徹底被擊垮,那些像陳西北一樣落井下石的人就會被打臉,但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樣李韻那些深藏的秘密也會被公開。
李韻是不想讓人知道的,否則她不會給日記本上上鎖。
而許澤,也不會想用這種方式。
許梨淡淡笑,人顯得很溫婉,她說:「李韻是我父親的學生,我要叫她一聲師姐,師姐從圖書館跳下來那一天我剛好看見了,她當時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我很難過,我和我的家人都不想她死後還要攤開了被人非議。」
許梨不想用這種公開日記的方式,她知道自己父親也不想。
孫雲腳下似被釘住般沉重,直到陸嘉行的車消失出視線,他才緩緩拿起電話打給遠方的李韻父母。
******
回去的車上許梨好久都沒說話,到了家也不肯上樓,陸嘉行讓車等著,陪她在家屬院裡散步。
過了會兒許梨才開口,「謝謝你幫我們家。」
陸嘉行很淡定,「岳父的事也是我份內的事。」
許梨是真沒想到這話能從陸嘉行嘴裡說出口,頓時瞪眼看他,男人面容還是一貫的冷傲。
她揉揉鼻子,「……對不起,好像讓你白忙活一場。」
「我無所謂的。」陸嘉行知道許梨心裡肯定一直梗著這個事,他只是想讓她釋然。至於要怎麼做,陸總心裡嘆,孩子大了總要讓她自己放手做事,給她自由決定的權利。
許梨其實看完李韻的日記就釋然了,她相信許澤知道後也會的。——至少對錯不論,許澤身為老師,在學生的心中是得到肯定的。
……
兩人繞著家屬區走了好久,許梨偷瞄陸嘉行,也猜不出對方什麼心情。
「你怎麼都不講話呀?」許梨問。
陸嘉行擰眉,「講什麼?」
兩個都不是來話的人,許梨想起奶奶教她的,對待陸嘉行要主動點,有什麼說什麼。
風颳過,樹葉吹落,許梨生怕他覺得自己沒領情,鼓足勇氣說:「陸嘉行,你對我也太好了,我真的好愛你呀!」
說完漲紅著臉,羞憤的想自己剛才到底在說什麼!
陸嘉行頓了一下,轉過身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視線灼灼像要燒起來,末了扣著她的頸部往懷裡摁。
「哎呀,你別在這,這可是教師家屬區……」
「我上學的時候就不怕老師,何況是現在。」陸嘉行唇往她臉上湊,「自己作死,那就別掙扎。」
許梨跟他講道理,「我又沒說什麼……」
「你說得很好。」陸嘉行親了一下她的臉頰,許梨臉紅得更厲害了。
這片家屬區她從小溜達,從沒想過有一天能跟打小喜歡的人在這裡打情罵俏,也豁出去了,閉上眼,溫柔的等著對方的吻。
陸嘉行的這個吻很淡,輕輕落在她的唇上,很快分開,然後環著她,溫聲說:「我在Q大附近看了套房子想買下,你要真愛我,等考完試就搬來跟我住,每天早上,我送你和安歌上學,晚上再來接你倆下學,以後我都守著你們母子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陸總一人帶倆娃!
放心吧,下一章大結局甜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