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在空中裂開的殺手對稱地躺在地上。
瘦馬平靜地承受著身上的重量,和黃臉壯漢大眼對大眼。
陳三更也和帷帽女子平靜地對視著,雖然隔著一層薄薄的皂紗,沒有那麼直接,少了幾分敏感,但同時也沒那麼突兀冒失,多了幾分安全。
「那希望公子不要反覆就行。」帷帽女子似有深意地點了一句,然後直接道:「我和牛叔來自青眉山,我的名字叫白靈溪,乃白狐化形,和牛叔一道奉山中大人物之命,執行一趟秘密任務的,所以必須隱藏行蹤,不得已藉助公子之力。言盡於此,公子如果還不滿意,我也不能再多說一個字。」
青眉山、萬妖谷,妖族兩大聖地。
青眉山在天益州盤根錯節,萬妖谷在雲陽州虎踞龍盤,這兩州也是妖族出沒最多,跟人類糾葛最深的地方。
當然,天京城有些風情獨特的青樓里,糾葛更多,但那不在正常的討論範圍。
陳三更的猜測再一次應驗,他點點頭,「這就對了嘛,既然要利用我,那就得給我交個底,深淺無所謂,至少我心裡也能舒服些。」
白靈溪沒有接話,朝陳三更輕輕一福,「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回馬車上了。」
陳三更嗯了一聲,都是打工人,就不要互相為難了。
瞧著陳三更滿不在乎的表情,白靈溪心中不禁有些氣悶,自打化形以來,她何曾被這般輕視過。
當然,也還有個前提是不在自家那位傾國傾城的小姐身邊。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掀開帘子笑著道:「公子,你難道就不好奇一下號稱才貌雙絕的萬妖聖子,和你誰長得好看嗎?」
陳三更心中無語,但凡肩膀上那玩意兒懂一點思考都問不出這種問題。
我一個小鏢師,跟人家萬妖聖子比什麼,就算好看些又怎樣,沒車開、沒兵使、還沒炮打,光帥頂個屁用。
這些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他淡淡道:「不好奇。」
白靈溪一怔,忽然明白過來,肯定是麵皮薄,被自己說中了內心想法,然後在這兒欲蓋彌彰,小姐常常說起這樣的笑話。
呵!男人!
我偏不告訴你!
她輕輕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等平安抵達安水城,公子自然可以比上一比。」
瘦馬輕嘶一聲,仿佛在回應無知的女人。
陳三更忽然問道:「你去過安水城嗎?」
「沒有啊!」
「那你怎麼知道安水城有家悅來客棧?」
「天底下哪座城沒有悅來客棧?」
「倒也是。」
......
隊伍重新啟程,三角鏢旗迎風招展。
陳三更忽然開口道:「白姑娘,其實你剛才不說那些,我也會把你們送到安水城的。」
坐在馬車裡正自鳴得意的白靈溪再次沒繃住,脫口而出,「為啥?」
她驚訝不已,本地的鏢局都這麼講規矩嗎?
陳三更想起那天在城外見過的那頭尾巴招搖顧影自憐的白狐,微笑道:「因為我是個講信用的小鏢師啊!」
其實是因為你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
接下來的一路很平安。
陳三更得意,胯下瘦馬悠閒,牛叔悶頭走路,只是馬車中有一個本就胸脯鼓鼓卻還在不停起伏的狐女。
天色漸漸黑了起來,安水城還處在看不見的遠方,一行人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下來。
三人都是修行者,餓上一頓兩頓的都不妨事,但馬兒不行。
不管瘦馬、肥馬還是精壯馬,時候到了對草都是有需求的。
所以,他們只能選了一片路邊的草地,讓馬兒停下來歇會兒,吃吃草,喘口氣。
白靈溪靜靜站在一顆大樹下,不時恨恨地剜幾眼陳三更,長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然後,她就驚恐地看著陳三更朝著她走了過來。
不會吧,這個修為詭異的小鏢師還會他心通?
好在陳三更只是在她幾步之外站定,恭敬道:「白姑娘,可否請教一些事情?」
不是找麻煩啊!那好辦!
白靈溪脖子一揚,露出一片雪白,「哼!」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把請教換成拷問。」陳三更平靜道。
一旁,牛叔瓮聲瓮氣地道:「我打不過他。」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幹啥就干吧,我也攔不住,何必白搭一條性命。
「好吧,你說。」白靈溪氣勢一泄。
果然大多數女人,還是欺軟怕硬的。
陳三更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最近一年或者說半年,修行界有什麼大事發生沒?」
他沒有直接點出橫山,而是先迂迴起了個頭,這樣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白靈溪的戒備心。
不料白靈溪卻道:「你想問什麼?」
隔著帷帽的皂紗,陳三更都能感覺到她心中的戒備,和胸前一樣飽滿。
他不禁好奇道:「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白靈溪的目光在陳三更的臉上逡巡,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觀測出他到底知不知道些什麼,可是看了半天,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念頭,他怎麼那麼好看!
花痴使我細水長流。
她紅著臉道:「沒有,你到底想問什麼?」
陳三更開口道:「我就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修行界的情況而已。你看見的,今天還有人埋伏我。」
一旁的牛叔默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有這樣修為的年輕人居然對修行界大事一無所知?有意思。
這樣啊,當然是選擇相信他。
白靈溪嘆了口氣,「說起最近這一年的修行界,最大的事就是在我們青眉山了。」
陳三更目光一凝,青眉山也是妖族,最近來找自己麻煩的也是妖族,莫非總鏢頭的死能跟十大宗門這個級數的勢力扯上關係?那這事兒可玩大了。
他趕緊凝神細聽著白靈溪的講述。
「一年半之前,我們山主在一次外出中不小心遭到仇家埋伏,雖然滅了敵人,但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回到山裡就直接閉了關,由山主的嫡女也就是聖女主事,然後山里就有些亂了。」
「七大長老中有人服,有人不服,山主也不出面彈壓,反正就是鬧得挺不愉快的。」
白靈溪一下差點沒收住,說多了,連忙把嘴一抿,「沒了!」
陳三更繼續道:「山里內鬥,外面都沒來幫幫忙?或者調個停什麼的?」
「哼!誰有那個資格!我們可是青眉山啊!」
白靈溪雙手叉腰,意氣風發,自從身份暴露,她就像是放飛了自我,再也不像先前那副嬌滴滴的柔弱樣子。
都是自家內鬥,跟外面沒啥關係,莫非此事與青眉山無關?
陳三更在心安之餘,又稍稍有些失望,猶不甘心,「沒別的了?」
「沒有了,其餘都是些小事,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的,我哪兒有空跟你說那麼多!」
事實上,根本就對外界情況知之甚少的白靈溪故作自信地道。
陳三更拱手致謝,他在沒查到有用的線索前,暫時根本不敢去橫山附近查,一是擔心-對方的伏殺,二是生怕一露面就鑽進了對方準備好的信息圈套里。
休息一會兒之後,三人隊伍重新啟程,像一尾孤獨而倔強的魚,在漆黑空曠的夜色潮水裡朝著安水城慢慢游去。
......
熹微的晨光重新降臨在天地間,白日到來。
世事往往就是這般神奇,期盼著白日的小屁孩只是為了玩耍,真正喜歡白日的男人們卻固執地在被窩裡挽留著夜晚。
陳三更的隊伍慢慢抵達了安水城的門外,跟著起了大早的賣菜人和打工人一起走進了幽深門洞。
安水城已經足夠資格有一圈城牆了,像模像樣地豎起了四道城門,雖然在大修行者眼中脆弱得一戳就破,隨時隨地想進就進,但也能在不願意的時候阻攔大多數人了。
走進城中,尋了個空曠點的地方,陳三更就朝黃臉壯漢抱了抱拳,然後沖馬車道:「白姑娘,這兒便是安水城了,我已經完成了護送的任務,請你在鏢單上畫押,我們就此別過。」
「你就這麼走了嗎?」馬車裡傳來一聲幽怨的低語。
這話說得,我又沒睡你......陳三更看著牛叔,「你們不會訛人吧?」
牛叔從鼻孔里噴出兩道粗氣,「訛誰也不會訛你。」
馬車裡,白靈溪的聲音變得嗲嗲的,「公子,此時還不到正午,我要等的人還沒到,你能不能多陪我們一會兒?」
陳三更斷然拒絕,「我還有事要忙。」
「你不陪我就不畫押!」
「其實你畫不畫都一樣。」
「我多付一倍鏢利。」
「好!」
興許也是覺得自己答應得好像太過猴急,陳三更連忙解釋道:「也不是錢的事,只是我忽然覺得把你們扔在這兒不符合我們鏢局服務的宗旨。」
白靈溪的回答也很直接,「呵呵。」
牛叔不解地看著陳三更,想不通這個年輕人為啥對錢這麼執著。
以他的修為,只要願意,別說在這天益州了,就算是天京城,也有大把的人願意花高價請他當供奉或者外門執事之類的。
更別說還有那樣一張臉,什麼樣的軟飯吃不到?
「既然這樣,那就先跟著我去把另一趟鏢交了吧。」
談好了價錢,陳三更自然就主動提供了服務,決定帶著兩人出發,去往另一趟鏢的目的地。
一座叫做漫雲樓的地方。
......
安水城聽起來就像是河畔的城池,而它的東面也的確有一條河,不過許多人說,這個城池名字的由來,主要還是因為城中昌盛的娛樂行業。
至於什麼娛樂行業,無非就是那些天熱了讓人想進去避暑,天冷了想讓人進去取暖,但最終都會讓人燥熱得想脫衣服的地方。
漫雲樓,作為城中三家最火爆的候鳥棲息地之一,生意火爆。
有頭牌,花魁雲香婀娜魅惑,讓城中無數男人幻想著有朝一日;
有花樣,含羞草、相思草、牆頭草、肥田草等等不一而足。
但不管什麼草,歸根結底都是金錢草。
也正因此,漫雲樓背後的東家日進斗金,賺得盆滿缽滿,令人艷羨。
要知道,做一門生意,從來不只是商場上的事,尤其是這種生意。
所以,許多人都在猜測漫雲樓背後到底有什麼勢力,能夠支撐它挺過那麼多權貴的眼紅,同行的明爭暗鬥,依舊坐穩著安水城三大銷精窟的位置。
漫雲樓最頂層的一個包廂中,兩個男人正對坐飲酒,一個富態的中年男人捧著酒壺站在一旁,畢恭畢敬。
如果漫雲樓的姑娘們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個捧著酒壺裝孫子的中年男人正是那個常常讓她們叫父親的男人,漫雲樓的大掌柜。
中年男人其實也想學著那些女子叫他一樣,叫眼前這二人一聲父親,但人家壓根看不上他。
所以,他低眉順目,沒有一絲不耐,靜靜伺候,靜靜聽著。
其中一個長相威猛的男子名叫申宮,雖然長相差得很遠,但他的確是萬福縣那位申先生的堂哥。
他捏著酒杯,看著端坐在對面那個頗有幾分儒雅氣質的男子,笑著道:「白兄,你這是怎麼了,愁眉不展的?」
全名叫做白長根的男子嘆了口氣,「哎,你也知道,我血脈特殊,不時會有些奇怪的預感,總感覺哪裡有什麼事不對。可思來想去,這兩日也沒什麼大事啊!」
申宮點點頭,「那豈是沒什麼大事,壓根就是沒事。沒事哪兒來的什麼大事啊!」
白長根皺著眉,「咱們仔細回憶回憶,到這兒這些天都幹了些啥?」
申宮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嘟囔著,「也就樓里的姑娘們了」
「那是你!」白長根白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點,壓低聲音道:「不會是你昨天幫你表弟找四象山的殺手殺人那事兒吧?」
申宮哈哈一笑,「不會有人覺得一個通幽境的殺手還殺不死一個不懂修行的小鏢師吧?不會吧?不會吧?」
白長根皺了皺眉,「申兄,好好說話。」
申宮哈哈一笑,正色道:「通幽境的殺手,還是從四象山出來的,哪怕是剛進入微境的高手都可能中招,我那堂弟可是說了,那小鏢師連靈根都沒有,壓根就不是修行者,還能翻天了不成?」
白長根語重心長,「申兄,要穩健一點啊!」
申宮笑了笑,「長根兄,你就是太穩健了!我把話撂這兒,如果那個小鏢師能躲得過刺殺,我直接倒立拉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