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決定也是這個決定,你們幾個好好考慮一下,一刻鐘後告訴我你們的選擇。還是那句話,我絕不勉強,不願意跟著一起的,我會放你們平安離開。」
依舊是東閔州的山坡,依舊是中軍大帳,端坐主位的呂鳳仙看著下方幾個漢子,「你們都是跟了我這麼久的人了,應該知道,我向來是直來直去,說一不二。」
說完這句,她便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利落爽快,毫不拖泥帶水。
「大帥且慢!」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漢子忽然開口,叫住了呂鳳仙。
他們幾人互相看了看,微微點頭,然後齊齊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我等願追隨大帥,不論......幹啥!」
幾個沒文化的大老粗慷慨的語氣忽然一頓,最後艱難地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呂鳳仙也沒什麼調侃他們的意思,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只是一拍桌子,「好!那我們便齊心協力,一起干件大事!」
不多時,從中軍大帳中出來的眾人便各自散開,去往了自己的軍帳,先召集心腹手下,再重演了一番方才中軍大帳的故事。
接著,這一個個人又去到了各自熟悉的小圈子中,三三兩兩,七七八八湊到一塊。
當夜幕落下,呂鳳仙坐在帳中,看著帳中眾人,驚訝道:「沒有一個人走?」
關太初點了點頭,「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的確是這樣。」
一個面容黝黑的漢子笑著道:「這有啥不可......想不明白的,我們都是一幫無家可歸的,甚至好多兄弟還曾經落草為寇,如今跟著大帥和幾位將軍,吃得飽穿得暖,有妻兒老小的大帥也幫忙安頓,隨軍轉戰,還有這麼多弟兄們一起說說笑笑,有什麼不滿足的?」
旁邊一個臉上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也附和道:「就是,朝廷沒把我們當人,我們又有啥必要對朝廷忠心?不就是造個反嘛,爺們我正好殺幾個狗官解解恨。」
說完他咧嘴一笑,臉上那道被官兵劃破的刀疤顯得異常猙獰。
花笑晨道:「恭喜大帥,軍心可用!大事可期!」
呂鳳仙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那就安排下去,養精蓄銳,過兩天咱們就去干他幾場硬仗!」
「喏!」
慨然熱血的答應聲響徹了整個大帳。
翌日清晨,石季尚和白長根悄然回來,看著帳中呂鳳仙、花笑晨、關太初、八風和尚四人,石季尚輕聲道:「昨夜並無人員潛逃。」
眾人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關太初放下手中的麵餅,抹了一把鬍鬚上沾著的湯汁,建議道:「不過咱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在公開起事之前,不要走漏風聲。」
呂鳳仙深以為然,朝石季尚和白長根拱手道:「那就有勞石長老和白先生了。」
二人也不託大,拱手應下。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好好準備,在三更過來之前,做出點成績來!」
八風和尚笑著道:「等大哥來了,看見我們為他準備的這一切,一定會很開心的。」
眾人都是哈哈一笑,期盼著陳三更到來的那一天。
......
無邊春月,有深澗銀魚浮水,時明時滅。
北原州和虎熊州交界的一處山中,陳三更仰躺在一塊巨石上,凝望著天上的月。
他們沒選擇走中神州,直插東閔州,而是決定在之前先到虎熊州看看,大致了解一下風土人情和地形,好為日後做準備。
「想什麼呢?」
洛青衣微笑走來,身上仿佛披著山間的水,眼中又映著天上的月。
陳三更坐起身子,「看月亮發呆呢。」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可是有人自己寫的詩,不會忘了吧?」
一旁的另一塊石頭上,正盤坐著蘊養劍意的范自然輕笑道。
自己寫的.......陳三更臉一紅,岔開話題,指著天上的明月,「在我的故鄉,有一種傳說,說的是在月圓之夜,就會有狼對月而嘯,化身狼人,甚是恐怖。」
按照經驗,一般的女孩子聽到這些都會恐懼中帶著點好奇,隨著故事的深入和軀體的廝磨,慢慢變得好騎。
但遺憾的是,此刻他面前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范自然,以及洛青衣。
看似又萌又美的青眉聖女或許會是這世間最不怕這種東西的存在。
因為她本身就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幾頭大妖之一。
所以,她只是輕輕舔了舔嘴角,好奇道:「狼人?還未化形完全的狼妖嗎?好吃嗎?」
陳三更猛地一愣,意識到了自己這位摯愛的身份,嘴角抽搐,弱弱道:「還行吧,沒吃過。」
「噗嗤!」
不遠處點著火堆烤魚的白靈溪和鹿潤秋偷笑一聲,陳三更忽然反應過來,對上了洛青衣調侃的眼神。
「哈哈哈哈!」一旁的范自然捧著肚子在石頭上打滾。
心知又被洛青衣調戲了一番的陳三更也不以為意,這無所謂。
她們占他口頭上的便宜,他卻不止要占她們口頭上的便宜還要占她們別頭的便宜,想想還是賺的。
於是陳三更微笑道:「想吃我回頭給你做,裹上麵包糠,放進油鍋里炸至兩面金黃,隔壁老奶奶都饞哭了。」
咕咕......
陳三更循聲扭頭,看見了曹裕捧著書,捂著肚子,羞紅了臉。
......
輕輕撕著烤魚外香里嫩的肉,陳三更笑著道:「你們說等我們到了東閔州,大小姐、花三少和我那兩個結拜兄弟,得知這個消息會不會當場就嚇傻了?」
范自然癟了癟嘴,「你是不是想多了?就他們那無法無天,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你指望他們嚇傻了?」
她右手拿著串魚的棍子,劍意勃發,魚骨被劍意召喚,從魚身上衝出,盡數懸停在她的面前。
她右手一揮,將魚骨拍落在地,然後把魚肉交給了曹裕。
曹裕眼前一亮,啃了一口,眉開眼笑,連忙道謝。
洛青衣淡淡一笑,一道真元從木棍上一閃而逝,然後她也將手中的烤魚交給了曹裕。
曹裕愣了愣,立馬識趣地笑著接過,咬了一口,面露驚訝。
洛青衣微笑道:「我已經將魚骨都震碎了,吃下去與魚肉並無二致。」
在一旁的陳三更看傻了,他瞅了瞅被自己啃得跟野狗咬了一樣的烤魚,覺得自己果然這個武夫,果然不愧粗鄙二字。
雲香輕聲道:「我覺得范妹妹說得對,呂姑娘他們應該不至于震驚,畢竟你先前都殺了楚王,有個準備了。」
陳三更笑著道:「那你呢,你不也知道我先殺了楚王了嗎?還不是嚇得魂不守舍的。」
那是因為我要緊你啊.......雲香臉一紅,低頭吐了吐舌頭,卻沒說出來。
陳三更嘆了口氣,「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如果他們不接受造反的情況,咱們也就別去拉他們下水,也別去動用他們的兵卒了。有了糧草器械,拉起一支隊伍也簡單。」
他掃視眾人,「這種事畢竟非同小可,他們有不同的選擇也都正常,千萬別因為這個傷了情誼,你們到時候也別往心裡去。」
洛青衣笑著道:「這一次,我覺得你可能真的要失算了哦!我怎麼就覺得他們一定會爽快同意呢?」
陳三更苦笑一下,「我也希望吧,但我就是想提前跟你們說說,特別是小五兒,千萬不要因為他們沒有同意,就在心裡記恨他們。」
曹裕一手拿著條烤魚,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如這樣吧,我們打個賭,如果他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嚇傻了,也同意跟著我們造反就算你輸了!」
范自然挑釁地看著陳三更,提議道。
「賭就賭!」陳三更其實更多的是想為最壞的情況考慮,便滿口答應了下來,「賭什麼?」
「你若是輸了......」范自然遲疑一下,伸手捂住了曹裕的耳朵,「我們正式成親之前,都不許想那些不要臉的事!」
賭這麼大啊......陳三更立刻猶豫了起來。
這事兒可要憋死人的啊,有句話說得好,同性相互排斥,異性相互勾引。
身邊這麼多個異性天天晃蕩,如何能忍,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敢就算了。」范自然鬆開手,淡淡道。
那平靜而淡然的神色,夾帶著一點點失望,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那要是我贏了呢?」陳三更開口道。
不等范自然伸手,曹裕主動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贏了......」范自然和洛青衣幾人對視一眼。
陳三更笑著道:「那就把那個不許變成可以,怎麼樣?」
范自然面色一僵,洛青衣面露遲疑,其餘三人臉上怎麼帶著些羞澀的興奮......
「不敢就算了。」陳三更有樣學樣,神色語氣如出一轍,惟妙惟肖。
「賭就賭!就這麼定了!」
......
天京城的某座雅致高貴的宅院裡,一群人又聚在了一起。
依舊如曾經那般,分坐兩列,那名百官之首的老者居中對坐。
「李相,您得勸勸陛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
「是啊,短短半月,繡衣使就抓了二十多名官員進去了,現在大家是人心惶惶啊!」
「不錯,這架勢,就連劉瑾最風光的時候也沒有過啊,這樣下去誰還有心思為國出力啊!」
「可不是嘛,還有兩三個在當初爭皇儲之事中一直站在陛下那頭的人,也被請去了繡衣使衙門喝茶,這也太不合適了吧!」
聽著下面這些人急吼吼的嚷嚷,老邁的相爺在心中暗嘆一聲,明明這麼年輕,日子還長著,做事兒怎麼就這麼急呢!
他輕輕一咳,房中頓時安靜下來。
他目光在房中掃視了一圈,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收斂了神色。
「繡衣使是抓了人,但盯著繡衣使抓人之前,你們不先看看繡衣使衙門裡先抓了多少他們自己人?新的繡衣令還是用的陛下潛邸的老人。」
他慢慢端起茶盞,緩緩舉到嘴邊,輕輕吹了一吹,再淡淡抿了一口,就像一頭遲緩的老龜。
有人不耐煩地悄然挪動著屁股,卻也有人就在這漫長的沉默中不自覺地就靜了下來,李相老邁渾濁的目光悄然從這幾個人的臉上划過,輕聲道:
「你們想想,這說明了什麼?陛下為何要這麼做?」
「說明他不是懷疑百官,他是懷疑所有人。為什麼要懷疑,是因為他怕啊。他怕步了先帝的後塵。」
「你們別笑,若是此事壓在你們身上,你們或許比陛下狼狽得多!」
一個中年男子遲疑道:「李相所言自是有理,但如今百官們人人自危也是事實啊!照這樣下去,誰還有心思忙活國事啊!」
李相嘆了口氣,搖頭道:「你們啊,就是沉不住氣。若是等得到明日朝會之後,你們也不用來了。」
「我已經去見了陛下,陛下承諾了,這些臣子在查清了情況之後,除開極少數罪大惡極之人,其餘皆不會有事。錯小者,貶往各州,郡縣任職,錯大者,貶為白衣,驅逐出京便算了。剛好郡縣制推行,地方上空了許多位置,你們這些京官都不願意去,那陛下將你們收拾一頓,看你們去不去。」
他若有深意地看著眾人,「咱們這位陛下雖然年輕,可他背後依舊站著那位啊!那位可不是什麼愣頭青啊!」
想到那個名字,和那個什麼時候幾乎都平靜從容的身影,眾人心頭登時一凜。
「行了,趕緊回去,告訴慫恿你們過來的那些人,當臣子的,在該為君王貢獻的時候,就要做好貢獻。」
李相又一次端起了茶,眾人識趣起身。
只不過,在眾人離去之後,原本淡定的他,卻將眉頭迅速鎖起,拿起紙筆,開始勾畫了起來。
......
夜色深重,宮城之內,有一片明顯要低檔破敗不少的殿宇。
這便是劉瑾當初所言給「狗」住的所在。
哪怕是如今已經貴為掌印太監,能夠被所有其餘黃門恭敬叫上一聲「大貂寺」的胡春,也只不過是住在了這兒最好最大的那間宮殿而已。
再大的太監,也只是個太監,是個殘餘之人。
他悄悄從床上爬起,披了一件單衣,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輕輕打開了房門。
初春的深夜,冷意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順著牆根兒走到了拐角處,蹲下來,伸出了手。
他不知道那頭是誰,但一個蠟丸被放進了他的手心。
他悄悄縮回了手,又無聲地走回了房間。
夜幕中,一株熬過了酷烈寒冬的桃樹正在春意中醞釀著生命,等待著再一次灼灼其華,可惜黑暗之中,無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