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書呆子!」
鬼帝雖然認不出儒聖此刻這張臉,但卻認得出儒聖那獨一無二的氣機,面色登時大變。
和先前妖祖與魔神那大半是偽裝的表情不一樣,他的震驚是實打實的。
在他們先前的情報里,儒聖是一直沒有動靜的,根本沒有計劃儒聖會出現。
儒聖輕笑一聲,「你是直接逃呢?還是挨一頓打之後再逃?」
鬼帝眼珠子一轉,黑霧再次籠罩全身,瞬間飄遠。
感應著鬼帝的氣機遠去,儒聖長長鬆了口氣,轉過身,喚醒三人。
曹裕等三人陸續睜開眼睛,只掃了一眼眼前鬍子拉碴的怪人,曹裕當機立斷,腰間長劍直刺對方心口,呂鳳仙反應也夠快,從戰靴的邊上拔出短匕,一躍而起,扎向其脖頸。
花笑晨裝作迷糊,手中摺扇已經悄然一轉,對準來人,一蓬經過祭練的細針飛向對方的面門。
所有的攻擊自然都不可能真的傷害到儒聖,他哭笑不得地開口道:「你們仔細看看我是誰?」
「我管你特娘的是.......老劉?」
下意識罵出口的花笑晨這才聽見這個曾經在夜裡一起探討過許多深入問題的熟悉聲音,仔細辨認了一下面龐,驚呼出口。
他的話一出口,曹裕和呂鳳仙都是一愣,旋即先後驚喜地道:「二哥/劉昭明?!」
劉昭明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來不及解釋了,事不宜遲,我先送你們三人速回軍中,群龍不可無首!」
三人也知曉厲害,點了點頭。
原本好整以暇,準備送三人離去的劉昭明忽然面色一變,速度陡然一提,帶著三人飛向軍陣的方向。
身後一聲冷哼迅速迫近,伴隨著黑霧中發出的一道攻擊。
劉昭明一咬牙,一道真元將三人包裹,朝著遠處義軍軍陣之中擲出!
後背硬生生地挨了一記,被撞飛出老遠。
黑霧朝著三人的方向直衝而去,儒聖眉頭微皺,一步跨出,擋在去路之上,隨意拂袖,清光自袖口噴薄,將去而復返的鬼帝也撞得倒飛出去。
鬼帝看著三人去遠也不強求,黑霧散去,露出那張陰冷的臉,看著劉昭明冷笑道:「差點還把本帝唬住了,道尊和佛陀提前出來都才那點實力,你能強到哪兒去!」
被識破虛實,劉昭明也不驚慌,平靜道:「手上見真章!」
鬼帝冷哼一聲,股股黑霧生出,化作惡靈自四面八方咆哮而來。
劉昭明一手負後,一手握住一本憑空出現的書冊,昂然而立,淡淡開口:「浩然正氣,諸邪辟易!」
黑霧瞬間崩散,天地重回清明。
鬼帝卻面露冷笑,儒教的口含天憲是厲害不假,但也是有代價的!
他現在的真元和實力,可是強大得多!
所以,他半點不覺得挫敗,眼神冰寒地催動了又一次攻擊。
......
妖魔鬼,儒釋道。
六個上古大能,三處慘烈戰場。
若是時光回溯到上古,道尊一人加上儒聖或者佛陀中任意一位,或許都能打得對面三人抱頭鼠竄。
可惜,此刻不是上古。
如今的局面,是處心積慮,且實力恢復更多的妖祖、魔神、鬼帝,對上倉促復甦,慨然迎戰的道尊、佛陀和儒聖,或者說對上關太初、八風和尚和劉昭明。
東面的山間,妖祖一槍橫掃,抽在關太初的胸口,將他擊飛出去,撞碎大片山石,關太初那張棗紅色的面龐,早已變得蒼白如紙。
妖祖得意地冷哼一聲,轉身朝著戰場掠去,他還有大事要做。
身形正待沖天而起,腳下卻傳來一陣撕扯,低下頭,只見腳踝上纏住了一圈白色細絲。
順著望去,瞧見了一柄拂塵,以及握住拂塵的關太初。
虛弱,但堅定的關太初。
「在我死之前,你走不掉的。」
「想死吾成全汝!」
妖祖的臉龐浮現出暴虐之色,轉過身,拎起長槍,朝著關太初所在,猛衝了過去!
......
「臭和尚!滾開!」
魔神白衣飄飄,看著在陣法出口處盤坐的八風和尚,冷艷絕美的面龐上,帶著一絲氣急敗壞的無可奈何。
只在此處戰鬥了不到片刻,這臭和尚就將她困進了陣法中。
八風和尚雙手合十,任由嘴角的猩紅血液緩緩流淌,滴落在鮮紅的袈裟上,平靜地看著魔神,「魔神施主,要想出陣,打敗貧僧。」
「你已經敗了!」魔神冷冷道,「看在多年交情上,本座不殺你,識趣的就趕緊讓路。」
「魔神施主的好心貧僧心領了。不過此時,貧僧卻是讓不得。」
八風和尚合十頷首,神色悲憫,「魔神,請出手便是。」
「這是你自找的!!!」
魔神聲音一寒,抬手便是一記狠辣的攻擊,直取八風和尚心口。
金光一閃,攻擊被消弭於無形,但八風和尚的鼻孔里,也開始滲出血液。
......
「死書呆子!滾開!」
戰場不遠處,鬼帝氣急敗壞地嘶吼著。
劉昭明閒庭信步,氣度從容,阻擋著鬼帝的左衝右突。
「死書呆子!本帝就不信你還有多少真元!」
劉昭明揮手,浩然正氣如扇,將黑霧扇得倒飛出去。
「死書呆子!你與這具軀體的融合才剛過五成,你的實力比之全盛最多不過兩成,快要油盡燈枯了吧!」
劉昭明面色如常,抄起手中書冊,遙遙揮出一記,清光如巴掌,將黑霧抽得暈頭轉向。
「死書呆子!本帝算著的,你最多......哈哈!」
話才到一半,看似悠閒鎮定的劉昭明忽然神色一頓,再難壓抑地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鬼帝張狂一笑,氣勢猛然一升,「不想死就滾開吧!」
劉昭明微微皺眉,堅定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
大能們在決戰,沙場上對峙的雙方也沒有閒著。
瞧見曹裕和呂鳳仙等人有驚無險地歸來,原本損失慘重,群龍無首的義軍,登時氣勢一振。
曹裕順勢下令,發出了衝鋒的指令。
義軍連戰連捷,氣勢正盛,此刻心氣也領先著朝廷兵馬。
但對面的朝廷兵馬,卻半點稱不上弱。
大端立國不到三十年,當年定鼎天下的軍備還未廢弛,戰力猶在,其中更有百戰老卒坐鎮。
戰場統帥盧象白,更是曾經在太祖的義軍中一路成長起來的,和義軍實際上的統帥呼延墨,在臨陣指揮上各有風采。
一場慘烈的廝殺,在血肉刀槍的硬撞中,轟然展開。
怒吼、慘嚎、兵刃撞擊、戰馬悲鳴,戰場嘈雜而喧囂;
刀砍、槍刺、甲冑破碎、身殘命隕,廝殺熱血而冷酷。
呂鳳仙手中的方天畫戟橫掃,面前一片敵軍如稻草倒下,大喝一聲,催動身下戰馬,朝著對面的中軍,鑿開一條血肉之路;
花笑晨領著左軍,在戰旗的指揮下,斜刺穿插,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衝散敵營的陣腳;
曹裕跟在呂鳳仙的身後,只有幾個武藝精通的凡人親兵護衛,親冒矢石,喋血奮戰。
鋒利的寶劍砍向敵軍的甲冑,如劃破了一層厚厚的紙張,曹裕看著敵軍眼中的生命之光熄滅,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扭頭看向萬捷城的方向。
「主公小心!」
一個親兵大喝一聲,猛地揮錘,盪開一柄斜刺而來殺出的長槍。
曹裕心神一凜,收起那不切實際的希望,重新將所有心思聚焦到面前的敵人身上。
但是,在最為精銳的先鋒營被妖祖、魔神和鬼帝接連三次打擊,損失殆盡之後,義軍的頂尖戰力遭到了嚴重的削弱。
等到朝廷兵馬和盧象白漸漸在生死廝殺中忘掉了那些遺憾,充分發揮出了自己錘鍊多年的本事,戰事陷入了絕對的膠著。
甚至義軍還落在了下風。
戰損在一步步擴大,如果達到了一成半,恐怕主持此戰的呼延墨就不得不考慮如何順利收兵才好。
若是一不小心被衝到了三成,定鼎中原之路,恐怕就將平添無數波折。
他擰著眉頭,思考著應對之策。
就在這時,身後的萬捷城中,竟驀地響起了一陣歡呼。
他依稀聽見幾聲稍微清晰一點地喊聲,那個名字?!
他猛地起身回望。
一個身影傲立在城牆之上,在城頭軍士的歡呼中,身形沖天而起,重重砸落在朝廷兵馬的中軍帳外。
一道讓所有人忍不住抬臂遮眼的刀光閃過,原本密密麻麻的中軍為之一空。
而後那道身影輕輕一躍,足尖在帥旗上一點,身形再度消失。
飄若游龍,宛若驚鴻。
就在他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之後,中軍帳前,那根粗壯的旗杆,連帶著迎風飄揚的帥旗,緩緩倒下。
以義軍們的目力,他們根本看不清來人是誰,只依稀瞧得見那身青衫。
但他們都知道,眼下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他!
陳三更!
他回來了!
我們贏定了!
曹裕高舉長劍,厲聲嘶吼,「將士們,隨我衝鋒!」
呂鳳仙長戟一盪,高喊道:「敵軍帥旗已倒,隨我衝鋒!」
花笑晨呸了一口,吐出嘴裡厚重的血水,咧嘴一笑,「兄弟們,我們贏定了!搶人頭去啊!」
......
關太初安靜地躺在地面上,氣若遊絲,但右手依舊死死扣住妖祖的腳踝。
對於他們這個層級的高手,這點跟凡夫俗子一樣的肢體限制早已沒有任何的作用。
但妖祖還是莫名感受到了一陣煩躁和惱恨。
以前道尊全盛之時,他被道尊拎著一柄拂塵隨意收拾,以至於後來聽見道尊之名號就避之不及;
如今他強大如斯,道尊已如案板上的魚肉,卻能夠在他的面前表現得如此強硬和不屈,叫他情何以堪!
冰寒的笑意在妖祖臉上顯露,「汝以為汝這麼纏著吾就能有什麼結果?陳三更被我們調去了浩連城,至少兩個時辰才能回來,現在才過一個半時辰,汝死了心吧!」
關太初的頭似乎微微擺了擺,手卻依舊沒有任何放鬆的意思。
沒有等到預想中對方無奈放棄的樣子,妖祖面色一狠,一腳踏在關太初的胸膛,舉起長槍,「執迷不悟,吾成全汝!」
砰!
一記重拳猛然砸在妖祖猝不及防的下巴上,將他砸得倒飛出去。
他終於衝破了關太初束縛,關太初也再無力攔截。
但妖祖卻沒有任何高興,想也不想便朝外逃去。
不是走,是逃。
因為,在這個時候能出現在這裡,還能在他毫無防備之下擊傷他的人是誰,用屁股想都能想得到!
陳三更隨意地一彈指,妖祖正欲沖天的身形僵硬墜落。
他快步上前,將關太初扶起,方寸物中最極品的丹藥不要錢一樣地往他的嘴裡倒去。
在他的眼裡,眼前的人不是什麼道尊,而是他的三弟,是一個自負高傲又正直強大的道士。
關太初的面上稍稍恢復了一絲血色,艱難抬手制止了陳三更繼續餵給他的丹藥,虛弱而斷斷續續地道:「大......哥,我.......終於......等到你了。」
陳三更重重點頭。
「去救他們倆吧,他們的情況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他看著陳三更猶豫的樣子,「我調息一下,死不了。」
「等我!」
陳三更衝上前,將妖祖一腳踹到關太初的面前,身形消失不見。
關太初低下頭,看著眼眸中滿是驚恐的妖祖,笑了起來,輕聲道:「他是我大哥,怎麼可能不來救我呢。」
.......
「死書呆子,你還有幾口血可以吐啊?」
鬼帝冷笑著,看著搖搖欲墜,前襟灑滿鮮血的劉昭明,再度出手。
「死書呆子,你圖什麼啊!真要把自己好不容易等來的復甦機會交待在這裡?」
終於將劉昭明擊倒,卻看見劉昭明再度強撐起來的樣子,鬼帝開始攻心。
劉昭明搖了搖頭,神色中,滿是【夏蟲不可語冰】的鄙夷。
就像千年前一樣。
「自取滅亡!那就去死!」鬼帝一計不成,冷哼一聲,黑霧猛地一盛。
「你說得很對!」
伴隨著一個森寒如九幽的聲音,一隻手,悄然穿過黑霧,猛地扼住了鬼帝的咽喉!
將劉昭明打得已無還手之力的鬼帝,對此人的攻擊竟根本無力抵抗。
鬼帝駭然抬頭,看見那個本該正在兼程趕來的青衫年輕人,慫得十分乾脆!
「我錯了,我錯了,陳公子饒命!陳公子饒命!」
「我願獻出九幽洞一切,只求陳公子饒我一命!今後九幽洞上下唯陳公子馬首是瞻!」
「我也願意為陳公子效犬......」
「噁心!」陳三更皺著眉頭,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擲向半空,而後長刀一划,刀光卷過那張蒼白而恐懼的臉,帶著野心消散在天空。
幾件物事墜落,陳三更看也不看,因為一旁目睹著這一切的劉昭明終於鬆了口氣,軟軟倒地。
陳三更連忙閃身過去,伸手摟住,將幾顆丹藥餵了進去。
劉昭明看著陳三更,憔悴而虛弱的臉上,全是欣慰的笑意,「大哥,好久不見。」
目光從他凌亂的鬚髮上掠過,從他疲憊的眉眼間看過,落在被鮮血浸透的胸前,陳三更鼻頭髮酸,聲音微顫,點頭道:「好久不見。」
「去救四弟吧。我死不了。」
「好!」
陳三更沒有大意,先將劉昭明送去了關太初處,和他一起看著妖祖,然後才去往了西側的戰場。
當他趕往西面,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只看了就忍不住動容的場景。
陣法困住了一身白衣的魔神,魔神此刻也真的被困得狀若瘋魔,毫不吝惜真元地灑出一道道攻擊。
八風和尚盤膝坐在陣法口,雙手合十,低頭念經,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將整件袈裟都染成了金色。
雙手合十如菩薩低眉,以身擋陣似金剛怒目。
血液從鮮紅變成了金黃,燃燒的是佛法本源之力。
手已經放得越來越低,因為實在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誦經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歇,卻又始終不見斷絕。
陳三更抹了把淚,沖了過去,輕輕扶住了八風和尚的肩膀。
八風和尚艱難地睜開被鮮血糊上的眼睛,瞧清來人時,扯起嘴角,「大哥,我還能撐得住,你先去救他們!」
陳三更沒有說話,倒了幾粒丹藥餵進他的嘴裡,「放心吧,一切都好。」
丹藥的力量在體內化開,雖然比起他們的修為境界,這等丹藥聊勝於無,但在這個油盡燈枯的時候,便如同藥引子,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著八風和尚的情況漸漸穩定,陳三更緩緩扭過頭,看著已經趁機衝出陣法,朝著遠處的天邊逃去,只剩一個小小黑點的魔神,面色重新變得冰冷。
他右腳猛地在地上一蹬,身形閃現在魔神背後,長刀出鞘。
「若非你是女子,定叫你不得好死!」
話音落,刀光閃過,魔神無聲消失在天空之中。
連慘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上古大能又如何?
風華絕代又怎樣?
在陳三更的眼中,不過是一個不知死活、不堪一擊又冥頑不靈的野心家。
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不知道在臨死之時,她有沒有那麼一絲的後悔。
又或許聽見陳三更的話,她會生出一絲的慶幸。
......
魔神之死,也有三兩件物事在陳三更的刀光下頑強地存活了下來,稍稍不那麼急切的陳三更伸手攬過,看也不看,裝進了方寸物中。
帶著八風和尚去往關太初所在的山谷,陳三更解開了妖祖的穴道。
妖祖沒有逃,因為他知道逃不掉。
所以,他只能無奈地選擇維持著一個上古大能的尊嚴,冷傲而防備地看著陳三更。
陳三更的神情比他更冷,「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和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場,第二,讓你先逃三十九米。」
雖然不懂三十九米是什麼意思,但是妖祖明白這兩個選擇的含義,「反正都是死,有什麼區別?」
「你說得不錯,但是區別還是有的。」陳三更點了點頭,「畢竟一個是光明正大地被我打死,另一個是狼狽地被我打死。」
長槍毫無預兆地襲來,帶著風雷之氣,挾裹著妖祖對死亡釋然之後的決絕。
不愧是上古大能,雖然人品做派有待商榷,但對戰機的把握還是令人稱絕!
一旁的三人都忍不住面色微變,劉昭明更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小心!
陳三更半點不慌,目光冰冷地看著妖祖的長槍急速接近。
槍身上,流轉的雄渾真元哪怕沾到一點,一個合道境修行者也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陳三更動了。
砰!
他右手握拳,一拳砸在了槍身上,發出一聲巨響。
槍勢被盪開,陳三更欺身而進,在妖祖驚駭橫掃之際,一記勾拳撞在妖祖的下顎。
相比起魁梧雄壯的妖祖,陳三更的體型稱得上單薄。
但就是這樣的軀體,將素來以體魄著稱的妖祖直接擊得沖天而起。
「你身為上古大能,暗留毒計,算計後輩,奪其性命而利己,有何顏面自稱妖族之祖!」
陳三更的身形跟著衝上半空,在空中身形拉開,如張弓滿月,一拳砸在妖祖的太陽穴上,將他砸向地面。
「人族妖族和諧共處於人間已有千年,偏偏你野心膨脹,以一己私慾,不顧天下萬民死活,挑動妖族擴張,雲陽州生靈塗炭,其罪當誅!」
他下落的速度比妖祖更快,就在妖祖即將落地之時,再是一拳直直擊在妖祖後心,將其再度撞入天空。
「你號稱上古大能,卻無一絲一毫可為後世之表率,似你這等,有何面目重生於這世上!」
「天地不需要有你這等殘暴不仁之強者,萬民亦不願有你這等私慾膨脹之兇徒!」
「我念在與妖族舊情,不曾殺你,你卻不知收斂,勾結朝廷,暗中謀害,卑鄙無恥之尤!」
「該死之人,我賜你一死!他日若能遇你真身,再分生死!」
他高高飛起,一腳踏在妖祖胸膛。
話音落,陳三更重重踏著妖祖的胸口落地,煙塵四濺。
妖祖瞪大著難以置信的雙目,已然氣絕。
叫囂著要鎮殺義軍,不可一世的妖族之祖,在完全無力還手的情況下,被陳三更三拳虐殺!
......
殘陽如血,陳三更緩緩走出戰場東面的山坡。
在他的身後,跟著劉關張。
在天益城的那片桃林中結拜之時,陳三更尚且稚嫩,劉昭明還很落魄,關太初孤傲遊離,八風和尚寂寂無名,四個帶著些抱團取暖又互相利用心思的人,誰也不曾想到如今的際遇。
但這改變了天下局勢的一戰,卻實打實的是他們四個結拜兄弟共同打下來的,缺一不可。
戰場上,已經不見了喧囂。
殘肢斷臂四處皆是,赤紅的血在風中變成了褐色,於是黃土也被染成了褐色。
一處處殘破的火堆在燃燒著癱倒的軍旗,也燃燒著破碎的雄心。
義軍贏了。
贏得很艱難。
但終究是贏了。
所以,沉默地打掃戰場的軍士,雖然默然不語,但心頭終歸是慶幸的。
戰場中央,聚集著幾道人影。
正是在此等候著陳三更等人的曹裕、呂鳳仙、花笑晨等人。
他們個個帶傷,但個個臉上都有著劫後餘生的喜氣。
瞧見以陳三更為首的四個身影出現,眾人都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
剛跟鬼帝交過手,本身又對鬼族氣息十分敏感的劉昭明忽然面色一變,「怎麼還有鬼帝的氣機。」
話音一落,戰場上升起數道黑霧,匯聚成一個有些飄忽淺薄的黑色鬼臉。
關太初開口解釋道:「當初八脈之祖中,因為身體特性,鬼帝最是難殺。」
陳三更點了點頭,卻並未直接動手,而是平靜地看著黑霧飄揚。
有他在,鬼帝即使全盛也掀不起什麼浪頭,更何況現在。
「陳三更,你很強,真的很強。」
鬼帝的聲音不卑不亢,果然先前的卑微和討饒都不過是生死時刻的偽裝而已。
「即使生在我們那個時代,或許你也會是最閃亮耀眼之人。」
「被你殺掉這具分身,我不生氣,修行之事,就是願賭服輸。」
就在眾人聽了鬼帝這番話,心頭對他的不齒稍稍放鬆之際,鬼帝聲音驀地一冷,「但是,你知道嗎?我們差點就贏了!明明我們比你弱那麼多,但是我們還是差點贏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心軟,你不夠狠!」
「你不夠狠,於是給了我們算計你的空間,讓我們抓住了你的弱點。你若是薄情寡義,絕情滅性,以你的修為境界,這個天下誰敢招惹你?你會活得比現在瀟灑自在無數倍。」
「看見不爽,一刀砍了,心情不好,一刀砍了,何其暢快,何其瀟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拖泥帶水,給人無數算計你的理由。」
「你的愛人可以拿來算計,你的朋友兄弟可以拿來算計,甚至你對天下萬民的態度也可以拿來算計,這些不是你的財富,這些只是你的負擔!陳三更,你真的枉費你這一身修為境界!」
「你知道我為什麼浪費掉這一次可以苟延殘喘的機會,也要跟你說這一通廢話嗎?」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教訓啊!」
陳三更猛地抬頭。
在他的身後,一直攙扶著呂鳳仙的花笑晨放在呂鳳仙背後的右手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狠狠扎進了呂鳳仙的心口!
呂鳳仙錯愕地看著透出心口的刀尖,難以置信地扭頭看著花笑晨。
一滴心頭血緩緩自刀尖滴落。
花笑晨的頭頂飄出一絲黑霧,與那張鬼臉匯成一塊,鬼帝的聲音癲狂又瘋魔,「這就是我給你的教訓,她不只是你一個朋友,她還是你主家最後一個人!你強大如此,你的主家卻被滅了滿門,你......」
他還正待要說著什麼,劉關張三人齊齊出手,將那團黑霧轟散。
陳三更閃身過去,摟住了倒地的呂鳳仙。
呂鳳仙看著他,扯了扯嘴角,正要說些什麼,腦袋一歪,氣絕身亡。
大好形勢,急轉直下。
眾人都驚呆了,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陳三更呆呆地抱著呂鳳仙的屍體,腦海中迴蕩著鬼帝的話。
【你是個心軟的人,你不夠狠。】
【看見不爽,一刀砍了,心情不好,一刀砍了,何其暢快,何其瀟灑?】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拖泥帶水,給人無數算計你的理由!】
【陳三更,你真的枉費你這一身修為境界!】
【你強大如此,你的主家卻被滅了滿門!】
鬼帝最後那句話,沒有說出來,陳三更卻聽出了那層意思。
【你輸了!】
看似贏得毫無壓力,實則輸得一塌糊塗。
呂鳳仙的確不只是一個人,一個朋友,一個將軍那麼簡單,她還是順風鏢局最後的血脈,她死了,就是被滅了滿門!
我真的錯了嗎?
呂鳳仙的身體在他手中漸漸失去溫度,陳三更的心中多出了無數的疑問。
如果他自私一點,是不是那些所謂的算計便都落不到自己頭上,自己也能活得自在許多?
如果他冷漠一點,對周遭的人不那麼上心,是不是也就不會有這一年多的艱難困苦?
如果他狠辣一些,憑藉他的修為和境界,是不是就不會如一頭困獸,糾纏在人情和心理的泥淖,疲憊痛苦。
......
路遇不平,殺之!
心有不忿,殺之!
情有不暢,殺之!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是何等的暢快,那是何等的恣意!
這世間有何人能阻?
這世間無人能阻!
因為,他是人間真無敵!
不知不覺間,陳三更的雙目已經變得赤紅。
「大哥?大哥?」
一個悲痛又怯生生的聲音響起,陳三更抬起頭,看見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眸子中,有真心的關切,有濃重的擔憂,也有深切的悲痛。
眸子的主人,遲疑著伸出手來,輕輕挨上了陳三更的手臂,輕聲道:「大哥,你別這樣。」
陳三更緩緩扭頭,看見自己的身前,蹲著、跪著一小圈人。
目光殷殷,他們那或哀傷或憤怒的雙眼,同樣向他表示著真切的關心。
「你們說,他說的是對的嗎?」
陳三更看著劉昭明、關太初、八風和尚等人,輕聲開口。
三人對望一眼,神色登時一肅。
劉昭明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大哥,他錯了。」
「我們不是野獸,在弱肉強食的法則之外,我們還有律法,還有道德,還有心中的良善,這些才是我們這個天下美好的根基。」
「如他所說,那妖祖所為可有問題?鬼帝所為可有問題?魔神所為可有問題?但妖祖殘暴、鬼帝狡詐、魔神陰毒,他們的所作所為皆為一己之私慾,故而為一切心向美好之人所不齒!」
「我曾想過,如果我和大哥一樣強大,我能否做到如大哥一般,謙和、真誠、善良,甚至不惜冒著風險,也要維護心中的道德和底線。我很有可能做不到。」
「所以,那些善意,那些溫和,那些真誠,並非是大哥身上的束縛,反而是大哥比身上修為境界更強大的利器,也是我們願意真心實意地跟著大哥,聽憑號令,甚至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原因。」
「因為在大哥的身上,我們看見了一個人,應有的那些美好,那些讓我們自慚形穢,讓我們死心塌地,讓我們高山仰止的美好。」
關太初輕聲道:「大哥,你看看,看看四周這些軍士,他們只是肉體凡胎,但為何他們在強大的妖族面前依舊敢於舉起刀槍,卻能為呂姑娘不顧性命,衝鋒陷陣?」
陳三更抬起頭,這才發現四周已經圍滿了密密麻麻的軍士,他們沉默著,流著眼淚,看著安靜躺在陳三更懷中的女子。
這個女子遠不如妖祖強大,更比不得魔神的美艷,也沒有鬼帝的心機,但她在他們的心中,宛如天神。
從空中俯瞰下去,一個沉默的圓圈出現在戰場上,圓心便是摟著呂鳳仙屍首跌坐在地的陳三更。
八風和尚雙手合十,「若是大哥是鬼帝所言那般,你的確不會遭受呂姑娘身死的悲痛,但那樣活著的你,還是你嗎?大哥是想成為妖祖、還是鬼帝、抑或是魔神,再或者......」
八風和尚頓了頓,「是淳化?」
陳三更心頭劇震。
過了許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眼中赤紅散盡,「好一個鬼帝!好一個狠毒的計謀!」
他低頭看著呂鳳仙的屍體,「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為你打下這座天下。」
他伸手按在曹裕的肩頭,「小五兒,不要忘記每一個為了新的天下死去的人。」
曹裕重重點了點頭,「大哥,我會下令,全軍縞素,為呂姐姐和花大哥戴孝,直到入京。」
陳三更嗯了一聲,欣慰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指尖觸及曹裕肩頭的一瞬間,陳三更的眼前忽然一花。
鼻尖傳來陣陣花香,耳畔是鳥兒清脆的鳴叫和山泉叮咚流響。
他環顧四周,竟已離開了那個大戰之後的戰場,身處在一處清幽的山谷之中。
「上山!上山!」
宛若仙境的環境中,一隻青鳥撲騰著翅膀,在陳三更的身旁口吐人言。
陳三更神情戒備地看著四周。
「上山!上山!」
見到陳三更不為所動,青鳥再次出聲催促。
四下並無人影,陳三更也沒有察覺到什麼陣法的痕跡,只好邁步上山。
但他不可能老老實實地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忽然腳底一蹬,身形消失在山道上,下一瞬,已經出現在了山巔。
山巔空曠,無花、無草、無鳥獸,一座孤零零的涼亭,寫出了深切的寂寞。
涼亭中,一張石桌。
石桌旁,一人獨坐。
穿著白衣,背對著陳三更的人輕輕開口,「來了,就入座。」
陳三更皺著眉,「閣下是何人?這兒是何地?」
白衣人輕輕一笑,「入座便知。」
陳三更思量片刻,緩步上前,走到白衣人的對面坐下。
白衣人適時抬頭,當陳三更看清白衣人的面龐,神色大變,驚呼出口,「你到底是誰?」
白衣人的面容俊美無雙,笑意溫和,最關鍵的是,這張臉,和陳三更竟是一模一樣!
他微微一笑,「我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