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塔里克!」
「該死!這小混球又跑到哪裡打架去了?!」
到了飯點, 小兒子又不見蹤影,年輕母親扶著腰臀,在餐桌邊大發脾氣。
她叫曼妞, 出生在底比斯的一個富裕家庭,她在姐妹中排行第二, 容貌美麗,身材豐滿,又因為性情不錯, 頗受青年男子的喜歡, 十七歲在父親的挑選下,她嫁給了當地一個能言善辯的出色商人,婚後雙方家庭強強聯合, 生活水平也隨之高漲。
很快, 曼妞在丈夫的呵護下, 生下了兩個兒子, 長子圖特摩斯,沉穩能幹,學業出眾,是曼妞的驕傲,而次子塔里克,乳名小晨星, 外祖父親自給取的。
塔里克是在漫天星辰中降生的。
全家人都對新生命非常期待,哥哥更是徹夜不眠守在母親與弟弟的身邊,把最心愛的玩具輕輕放在塔里克的小手邊, 給他哼著底比斯孩童喜愛的歌謠。
等曼妞從產後的昏迷醒來,乾燥多日的底比斯迎來了清涼的雨水。
全城民眾瘋狂歡呼,拖家帶口迎接天上的神水, 陶罐、水盆、尖底瓮等一切容器都裝得滿滿的。
他們又跳又唱,歌頌雨水之神。
七月的雨水來得及時,尼羅河漲得溢出來,像母親一樣滋養著兩岸土地,當河水緩緩褪去,神的恩賜會形成新的淤泥,它黝黑又肥沃,大方歡迎棉花、水稻、小麥等穀物在它的黑棉被裡酣睡,在下一個汛期之前,為人們長出源源不斷的食物。
全家人同樣很高興,認為塔里克就是幸運之神庇佑的小孩,會為周圍的人帶來無盡的歡樂。
曼妞也因為小兒子的幸運屬性,間接提升了家庭地位。
但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新生兒出來後就不哭不鬧,並且拒絕母乳,全家人都急壞了,曼妞嘗試了各種辦法,丈夫跟公公親自下場,把米粒磨得細細的,熬成了一碗香濃細軟的小粥,餵到新生兒的小嘴邊,塔里克才艱難恢復了進食。
第三天,情況又發生了驚人的改變。
塔里克剛出生時是皺巴巴的一團,吃了數日的米粥之後,有了力氣,手腳不再蜷縮,慢慢舒展開來,與此同時,新生兒棕褐色的皮膚發生變化,那樣乾淨純粹的膚色,像潔白的蘆葦,銀亮的月牙。
丈夫費達簡直心碎,他認為曼妞背叛了他們的愛情!
曼妞窩火無比,為了捍衛兒子的血脈,她下床把費達揍了一頓,總算把人揍得開竅,畢竟都城也不是沒有皮膚白皙的孩童!
外祖父生怕女兒被欺負,又把遠在其他城鎮居住、從未見過面的小兒子挖出來。
血緣真相大白。
舅甥膚色白淨,就像是一個磨子刻出來的。
經過這一次的無妄之災,全家人對塔里克相當溺愛,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要糖糖……嗯?
塔里克那幼嫩喉嚨發出的第一個字不是母親,也不是父親,而是一個十分奇怪的音節。
全家人白高興一場後又面面相覷。
「唐……唐唐。」
他臉頰紅撲撲的,揚著小胳膊,費勁地表達,急得冒汗。
真是又可愛又可憐。
當晚,塔里克的小床上堆滿了家人收集而來的糖果。
慈愛的祖父給了他一盒子薄荷糖,摻著乳香、肉桂等香料,香氣格外濃郁,父親找來的是錦葵汁水跟蜂蜜混合的棉花糖,他認為王城的小孩都愛這個。哥哥則是把他的虎果糖球還有炸面球貢獻了出來,悄悄藏在他的床底,小心翼翼不讓母親發現。
曼妞卻是嘴硬心軟,一邊罵著家人過分溺愛,一邊給小兒子塞了一塊自己都捨不得吃的蜂蜜紅棗泥蛋糕。
令全家人感到奇怪的是,塔里克卻是一顆也沒吃,蛋糕同樣沒有動。
沒過多久,塔里克病倒了,高燒不斷,醫生搖頭嘆息,急得曼妞以淚洗臉,整個家庭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最後是哥哥爬到弟弟的小床前,耐心餵他蜂蜜水,一遍又一遍,堅定地說,「弟弟,你回來,哥哥給你找糖糖!」
清晨,塔里克又醒了過來,小臉蒼白消瘦,雙眸暗淡無芒,是一輪失去光澤的月亮。
家人們卻是如釋重負,親吻他的身體,熱烈慶賀他的回歸。
他們對天上的晨星別無所求,只希望他長伴身邊。
好在之後,塔里克逐漸強壯,沒再生過令人擔心的大病。
人們都說,塔里克是造物主的傑作,肌膚雪白,嘴唇紅潤,眼睛比星辰還要明亮,就是不太愛說話。那小小的纖細的影子,哪裡也不愛去,就縮在他的小床邊,用祖父給的小尖刀,低頭雕刻著木頭。
即便要去上學,那塊木頭疙瘩也是要隨身攜帶的,家人勸不住。
直到有一回,塔里克的木頭雕像被別的男孩摔了,溫順的綿羊撕開了血淋淋的皮,他發瘋似的,把人摁在地上抽打。
塔里克一戰成名。
自那以後,人人都說老書吏家有一個小瘋子,誰動他木頭,他跟誰拼命。
今天也不例外。
當哥哥聽從母親的安排,出門來尋找弟弟時,他正抓著那小胖仔的雙腿,面無表情往泥坑拖去。後者神色痛苦,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塔里克!塔里克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該把你的小人兒扔進泥里!」
塔里克當沒聽見。
「圖特摩斯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塔里克要埋了我啊!!!」
小胖仔又向哥哥求救。
哥哥嘆息一聲,他走上前來,摟住弟弟瘦弱的肩膀。
小胖仔升起了期盼的目光。
圖特摩斯哥哥最是可靠,從不欺負小孩!
然後這位可靠的哥哥說,「這泥坑有點淺,要不哥哥挖深一點?」
小胖仔:「???!!!」
這兄弟倆都是瘋子嗎?!
塔里克古怪抬頭,看向這個比他年長五歲的兄長,隨後收回目光,冷淡地說,「不用。」
周璨覺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極限了。
誰能想到,他一覺醒來,重新變成了小號,還是古埃及的小號,這次他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的富裕家庭,全體成員非常溺愛他,特別是他哥,跟個跟屁蟲似的,天天在他屁股後頭晃著,生怕他又一不小心嗝屁了。
也不知道他那祖宗醒來,看到他床上蒸發會是什麼樣子。
周璨試過各種辦法,都沒法穿回去。
要是能有一道雷劈下來就好了,據說這是穿越最靠譜的路子。
只是埃及少雨,雷雨天更少得可憐,周璨的機會並不多,再加上他有大病一場險些掛掉的歷史,家人們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珍貴,生怕他磕著碰著。眼前的困境多想無益,周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小胖仔身上,露出了一個陰沉的笑容。
小胖仔打了個寒顫,劇烈掙紮起來,周璨塞在腰間的木頭雕像被撞飛出去。
「啪嗒。」
他的視線隨之落下。
那是一輛刻有花紋的玩具馬車,趴著一道幼小的身影,她被小木塊砸中了額頭,起了個小紅包,極其憤怒譴責高空拋物的罪行。
「碎!沾粗來!」
她張牙舞爪的,撿起了小木塊,正要問罪,卻在看到木塊雕刻文字的那一瞬呆了下。
她的臉色變得奇怪。
周璨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祖宗?你也穿來了?!」
她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神馬?泥洗香香?!」
周璨原地整個傻掉,他起先怔怔地流淚,隨後爆發一陣暢快淋漓的笑聲,如同陰霾驅散,又是萬里晴空。
「哈……哈哈!老子服了!真服了!命運他媽的還能這樣玩我!」
他就像小彈珠一樣跳了過來,雙手掐住般弱的腋下軟肉,興沖沖舉過頭頂,忽上又忽下顛著般弱的小屁股,男孩眉眼亂飛,高興得當場發瘋。說實話,本來周璨都快絕望了,哪裡想到般弱跟他是一前一後穿進來!
般弱突然被抬離地面,驚慌失措,小手亂晃,「飯,飯開!混蛋,蛋!」
她才一周歲,萌出了四顆小乳牙,小胳膊小腿的,說話都漏風,哪裡是周璨的對手。
「靠!你奶到爆啊!」
周璨心潮澎湃,更捨不得放手了。
而在另一邊,老母親曼妞正等著哥哥帶弟弟回來開飯,結果這兄弟倆渾身帶彩,一前一後抬著玩具馬車進來,他們驕傲昂著頭顱,如同打了一場勝仗。曼妞驚恐地發現,那玩具馬頭環繞著兩條細胳膊,赫然露出了貴族哈南家小女兒的憂鬱小臉蛋。
這是連人帶車一窩端嗎?!
老母親呼吸停頓,簡直要昏迷過去。
老父親同樣是目瞪口呆,但他反應很快,抄起傢伙就把兄弟倆狂揍了一頓,並命令他們抬著玩具馬車以及小奶娃,到哈南家登門致歉。
事情沒有想像那麼糟糕,貴族哈南在當地有著親切哈南的名號,看到兄弟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心生惻隱,並沒有怪罪年幼的男孩們,甚至還賜了一些傷藥下去。
老父親感激涕零。
臨走之前,小兒子扒著哈南家的門框死活不放,就像個潑皮無賴,吃了碗裡的還惦記鍋里的。
「要妹妹!要妹妹!不走!」
老父親瞪他,發出嚴重警告。
「塔里克!你這麼不聽話,是想要換一個父親嗎?」
小兒子認真琢磨。
「哈南叔叔好像不缺兒子,要不我給哈南叔叔當童養夫吧。」
老父親:「!!!」
臭小子你是活膩了吧!
哈南夫人反而笑得開懷,善良鬆了口,允許塔里克放學過後探望妹妹。
周璨不懷好意望過來,他那眼珠賊亮,跟發光的玻璃珠似的。
般弱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現在連走路都不會,絕逼被小畜生玩死!
「不……不!」
她揮舞手腳,使勁表達她的抗議。
周璨微微挑眉,裝模作樣摸她還沒長齊毛毛的腦瓜子。
嗯,手感賊棒。
周璨理直氣壯摸了又摸,營造絕世好哥哥的形象,「布啊?妹妹喜歡布啊?哥哥家裡有很多,明天帶給你玩好不好?」
閱讀理解扭曲滿分。
「窩呸!」
般弱憤怒朝他吐口水。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禍害他的絕技。
「哎呀!娜芙蒂蒂!」哈南夫人連忙拍她臉頰,「怎麼能對哥哥做這麼不淑女的事情!」
般弱都絕望了。
媽,你醒醒,這大尾巴狼來的啊。
周璨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了一口亮白的小乳牙,又因為牽扯到傷口,他齜牙咧嘴抽起冷氣。哈南夫人瞧著這模樣,心都化了,好聲好氣安慰他,「好孩子,別往心裡去,娜芙蒂蒂有點認生,等她熟悉你就好了。」
這話說得哈南夫人也有些心虛。
她女兒是什么小惡魔性格,當母親的一清二楚,趁著祖父午睡,一把咔嚓了他最心愛的假髮,就連丈夫都沒逃掉,翁婿倆很是抱頭痛哭了一陣。
哈南夫人猜測是他們抱娜芙蒂蒂時,總是用假髮蹭她,蹭得額頭寸草不生,把臭美的小傢伙給惹毛了。
哈南夫人默默地想,這世上又多了一名「娜芙蒂蒂受害者」。
周璨得了哈南夫人的保證,戀戀不捨離開了哈南家。
他一定要爭取童養夫的地位,早日擼禿般弱!
不擼白不擼!
回到家中,老母親將兄弟倆趕到小床,扒下他們的小褲衩,罵罵咧咧塗上草藥。
曼妞伸出大掌,使勁拍著哥倆屁腚。
「啪!」
「我讓你們打架!」
「啪啪!」
「我讓你們偷娃娃!」
「啪啪啪!」
「都是給老娘不省心的小混球!」
周璨臉皮厚,挨揍是家常便飯,根本不在乎,哥哥圖特摩斯則是臉紅得滴血,不安扭動著小屁股。好不容易老母親消氣了,又瞪著他們惡狠狠地說,「等凝固了你們再出來吃飯!今晚不准吃肉!」
曼妞走後,室內恢復安靜。
周璨懶洋洋趴著四肢,扭過頭,語氣有些生硬,「喂,今天謝了!」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傢伙,然而這裡的一切都太過陌生,陌生的家庭,陌生的親情,讓他無所適從。周璨總覺得,自己不會在這裡長留,所以他屢次拒絕他人的好意,而且童年的陰影貫穿了他的一生,讓他始終無法坦然接受家人的愛意。
哥哥受寵若驚,又咧開了嘴唇,他小聲地問他,「小晨星,那是你的糖糖嗎?」
周璨一愣。
哥哥自顧自地說,「你那一次生病把我們嚇壞了,我們都以為,你會被阿蒙神傳召,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父親也背著我們偷偷掉淚,祖父三天沒吃飯,到處給你找好醫生。」他又鬆了口氣,露出爽朗的笑容,「還好,阿蒙神憐惜我們,又把你放了回來。」
他極為不好意思,「哥哥還騙了你,說要幫你找糖糖,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叫得太大聲,你哭著就醒了。」
周璨將臉埋進軟毯里,瓮聲瓮氣,「我知道了,你別說了,真是……遜斃了好不好。」
「咕嚕咕嚕!」
他的肚子不合時宜響了起來。
哥哥指著他笑,又扯他耳朵,湊近著說,「你是不是饞了?明天咱們去打獵吧,哥哥給你熏小嘴鳥,絕不能讓母親知道,她准發脾氣!」
周璨勾了勾唇。
「好啊。」
最好在那個牙齒還沒長齊的傢伙面前,吃得香香脆脆的,饞不死她!
周璨說到做到,第二天布條里裹了一塊熏鳥肉,當著般弱的面吃得乾乾淨淨,骨頭都嚼碎吃了,渣渣不剩,氣得後者狂翻白眼。
周璨發現,融入這裡的生活,好像並不難。
這一次他的人生來了一個大洗牌,爺爺是一個正直的、富有智慧的小老頭,心眼兒對他有點偏,但大部分是一碗水端平的,人們都很尊敬他。外公更別提了,愛屋及烏,偏心偏到咯吱窩裡,還有他那舅舅,每次都托人給他帶一大堆特產。
美味的椰棗、新奇的棋盤、雪花石製作的瓶子等等,極大豐富了底比斯小孩的童年生活。
老父親生意做得不錯,人情世故都很精明,不過回到家裡,他就原形畢露,圍著妻子跟兒子團團轉,至於他媽,脾氣火爆,惹毛了就拳腳伺候。
他的兄弟比他大五歲,什麼好吃的好玩都想著他,一起淋雨,一起挨打,有一種血脈相融的默契。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小對象,這次他們來得及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周璨越來越清晰他們的未來。
那些抓不到的,他所恐懼的,似乎一瞬間消失了。
他確認——
在這世界上,有些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只有他們共同享有。
而在這秘密花園裡,日照強烈,水汽充沛,他貪婪擁著炙熱的愛意,驚人生長著。
般弱簡直煩死這坑貨了。
看什麼看,沒看過幼崽換尿布嗎!
眼睛亮得跟燈泡似的你想幹什麼!
周璨對著哈南夫人露出了憧憬羞澀的神色,「哈南嬸嬸,我可以給娜芙蒂蒂妹妹換尿布嗎?」
般弱:「?!」
不可以!!!
臭小子你給我滾啊!!!
在奶娃娃兇狠的目光中,周璨不得不遺憾終止了他為女友換尿布的夢想,不過他爭取到了為般弱洗尿布的待遇。洗完之後,這人還用冰冰涼涼的手指逗她,樣子壞得很,「都快兩歲了,姐姐還尿床哦。」
般弱:「……」
般弱翻了身,愛咋咋地,她身心受創,拒絕營業!
過了數月,般弱有了新活動,那就是學走路。
那壞小子放學就跑來,拿了一個胖豬木雕,遠遠招她,「來來來,來哥哥這裡,這小豬豬就是你的了。」
般弱聽到這貨的聲音就屁股一緊,感覺小命深受威脅,偏偏她媽還拍著她的胖腿,「哥哥叫你呢,娜芙蒂蒂,快去呀。」
般弱有氣無力瞪人。
周璨這一身很有埃及特色,褶皺短袍松松遮住腰,踩著一雙燈芯草涼鞋,小腿白皙筆直,他雙耳打了耳洞,插著細長的草杆子,前天還紅腫發炎,今天消退了不少,胸前是一枚青金色的護身符,腕骨則是戴著色彩艷麗的手鐲。
嚯!
這來走秀的是吧?
般弱一邊腹誹他,一邊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早點學會走路也少點受他戲弄,她抬起小胖腿,目露凶光,搖搖晃晃朝他走來。
「啪嘰。」
般弱抓到了小木雕,也摔進了男孩的懷裡,額頭被他胸前配飾撞得發懵,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胸懷小小,呼吸溫熱。
周璨寶貝極了,把她摟進懷裡,眼睛全是笑意,「真是乖乖!」
於是人們經常看見——
塔里克手裡總是牽著一根小繩子,拉著一輛玩具馬車,上面是哈南家生無可戀的小小姐。又或者,天氣晴朗時,塔里克把小傢伙抱到胸口,四處溜達,每逢人都要夸一句,「這是我的寶寶,她真可愛不是嗎?啊,她最近不吐奶了,有乖乖吃飯飯呢。」
般弱:啊對對對,寶你個頭!
等般弱能跑會跳,這廝開始抽條,老愛把她喜歡的食物放到最上方,讓她只能幹瞪眼。
塔里克十八歲,跟著哥哥圖特摩斯參軍,兄弟倆互相照應,所向披靡。
他們的異軍突起引起了各方勢力的關注,其中一股來自法老的王宮。
哥哥回來之後,神色凝重。
「哥,阿蒙霍特/普為難你了?」
弟弟從警戒塔下來,為了行軍作戰不顯眼,他渾身塗了一層烏油,掩蓋了冷白的膚色,此時他披著透氣的亞麻布,肌肉線條凌厲分明。
這名少年軍官身形利落,手腕綁著皮繩,鋒利精美的黃金匕首就插在皮鞘里,同時他還是一名百發百中的弓箭手,腰後背著滿矢的箭筒,眉宇英氣勃發,卻縈繞著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眾士兵對他畏懼如虎。
「那是法老,別老直呼其名。」
哥哥拍他的腦袋,「走,找個隱秘的地方說話!」
在河岸邊,兄弟倆鬆了筋骨,躺在紛紛揚揚的蘆葦里。
哥哥說,「你覺得阿赫摩斯的公主怎麼樣?適合當你嫂嫂嗎?」
周璨詫異看他,突然之間,有關於這段歷史的走向浮現在他心頭,他臉色微變,「哥,你,你要去當法老嗎?」
圖特摩斯故作輕鬆揚眉,「當有權有勢的法老不好嗎?」
周璨想了想,「是不是王宮那邊向你施壓了?」
現任法老阿蒙霍特/普野心勃勃,可惜從小身患重疾,無力回天,王宮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年輕有力的繼承者,而前任法老阿赫摩斯留下的公主便是最好的聯姻籌碼。
兄弟倆作為軍中的統帥,年富力強,殺氣騰騰,最適合鎮壓國中叛亂。
圖特摩斯默然一瞬,「我們兄弟倆,總有一個要當的,否則,王宮不會放任我們權勢泛濫。為了家人的安危,我們必須做出抉擇。」
他抬手,壓住了弟弟的肩膀。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但我心意已決。我去當我的法老,你去娶你的娜芙蒂蒂,你加入軍隊,不就是為了奪得軍功,更有資格去匹配她嗎?現在你做到了,你可以回家向她履行諾言了。」
周璨皺起濃眉。
「可是——」
「沒有可是!」
圖特摩斯強勢打斷了他的話,又放軟了語氣。
「塔里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做噩夢,夢裡,我聽到了哭聲,像是你的,又不像你的,它的身邊到處都是危險,有蛇,有老虎,它很害怕,我很想救它,很想抱抱它,但我在這個世界,我做不到。」
周璨猛然看他,眼眶發紅。
「我,我看了很多的書,我便想,也許我的前世還有一個弟弟,我丟了下他,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受盡欺負,我不是好哥哥……」
圖特摩斯稀罕撫摸弟弟的腦袋,「好在,他終於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發誓這一生要傾盡所有,保護他,愛惜他。」
「小晨星,別覺得虧欠我,你來到世上,你領受愛意,你不虧欠任何人。太陽東升西落,星辰晝夜輪轉,你要珍惜你喜歡的,不要辜負光陰。」
周璨又一次躺倒,陽光盛燦,他抽了一尾蘆葦草,咬在嘴裡,伸手擋住酸澀的眼睛。
他恨恨地說,「混蛋!別動不動說這種煽情的話!別以為你當了法老,你就不是我哥了,我該找你要錢還是會要的!哥哥養弟弟,天經地義你知不知道!」
圖特摩斯也雙手枕著後腦勺,當心頭的石塊被一朝撥開,他陡然鬆快起來。
「我養你倒是沒問題,不過娜芙蒂蒂同意你吃白飯嗎?男孩子還是要出息能幹,女孩子才會愛慕的啊。」
周璨淡嗤,「您可太小瞧她了,她能養一窩小豬,吃窮咱們家的。」
圖特摩斯也笑,「弟妹的愛好真與眾不同。」
兄弟倆在河岸的午後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暖風飛逸,蘆葦如雪,少年們赤/裸著胸膛,四肢懶散,昏昏欲睡。
水裡潛伏著殘暴的鱷魚,枝頭棲息著羽毛艷麗的鳥類,叢林深處遍布獵人的陷阱,王國都城亦有權勢的陰影,當他身處這危機四伏的文明,野蠻冷酷的環境,他需要時刻保持充沛的精力,清醒的頭腦,更用蓬勃的力量來掌控他的命運。
周璨敞開了手指,指縫流淌著金沙般的日光。
前一個清晨里,法老阿蒙霍特/普還在照耀著這個光輝國家。
下一個黎明時,圖特摩斯一世從軍事統帥進階,他的身影高大炙熱,出現在了荷魯斯的御座上。
天穹明亮,舉國歡慶。
當新法老巡行底比斯時,般弱也帶著一群小姐妹湊熱鬧。
她一眼就看到了隊伍里的周璨,新晉的法老弟弟。
他似乎完美融進了這個時代,短髮漆黑鋒利,身材高大修長,雙肩披掛著絢麗多彩的肩飾,在烈日下張揚著一種奪目的光輝。舞台巨星轉型之後,颱風依然炸裂,他佩戴長弓金矢,冷艷的華麗裝束兼具磅礴的力量美感,竟沒有一絲的違和。
不過當他別過臉,發覺了混跡在狂歡人群里的女孩,弟弟統帥面上覆蓋的冰雪以極快的速度融化。
周璨翹著唇角,單手悄然放到腹前,衝著她暗戳戳比了個剪刀手,分明就是在示意她。
——哥又升級了,趕緊的,快過來抱大腿。
般弱見不慣他這嘚瑟的臭屁樣子,出了個拳頭,壓制他的剪刀手。
——有種你下來,看我不收拾你!
「……哈!」
周璨險些沒控住面部表情,借著整理血瑪瑙聖甲蟲耳墜的時機,朝著般弱殺去一眼。
夜晚,火光燃起,神聖慶典仍在繼續。
般弱的小姐妹看中了精神小伙,跑去搭訕,她落了單,被追求者圍追截堵。
她只得搬出那一套說辭,「我有婚約了,真的!」
追求者明顯嗤之以鼻,「您是說那個小瘋子塔里克嗎?自從他參軍之後,就一去不回,恐怕早就到了天國,侍奉阿蒙神了!您年輕貌美,何必為他等待!」
般弱正要說話,眼裡掠過一道冷光,她仰起頭,纖細的月桂樹枝垂落下來,香氣四處逃逸。
年輕弓箭手靠著樹,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瞧著別人挖他牆腳這一幕。
嘖,也不玩點新鮮的。
般弱撇嘴,看好戲是吧?
偏不讓你看!
般弱轉身就走,追求者卻急了,伸手要拉她的胳膊,「娜芙蒂蒂小姐,我是真的仰慕您,請您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
「噗嗤——」
箭矢擦過追求者的胳膊,破開一絲血肉,它精準扎進了般弱及地的腰衣,把她釘在了原地。
般弱:「……」
過分了。
威脅就威脅,扎破她小裙子幹什麼,這個敗家仔!
追求者則是驚怒不已,「誰?!」
弓箭手身姿輕盈,從樹上輕飄飄跳下來,當從陰影處走到月光底,面部逐漸清晰,語氣是媽見打,「唷,熟人啊,我這個瘋子沒有打擾到你們談情說愛吧?」
追求者臉色大變,「什麼意思?塔里克,是、是你!」
周璨並沒有理會他畏懼的眼神,他走到般弱的面前,略微彎腰,一手持著金合歡樹弓,另一隻手則是垂了下來,指尖漫不經心撥弄蘆葦箭杆,雙眼從她的臉龐不緊不慢地划過。
淡綠色的眼影點綴深邃眼窩,看起來就像一頭靈動狡猾的小孔雀,珠子網裙串著金線,襯得少女的身段纖細又美妙。
這七年他們很少見面,只用信件交往,但他確信——
她在等他。
怎麼會這麼乖。
他的姐姐怎麼能這麼乖。
周璨心潮洶湧,他就像是蟄伏在黑夜裡的獵手,看準時機,撕咬獵物的喉嚨。
年輕男人的面孔在般弱面前急速放大,吞吃了那陌生的距離,交纏的呼吸重新變得親近炙熱。他低著頭,雙唇似有若無膜拜她的頸肩。
「姐姐,你知道這裡,朝女孩子腳邊射箭是什麼意思麼?」
般弱惱羞成怒,一巴掌甩過來,被他抓住了手腕。
惡劣的、得意的,屬於少年捉弄成功的笑。
「哈,被騙了,我編的呢!」
追求者早就在他的威懾下跑得沒影了,月桂樹前只剩下他們這一對重逢的小情侶。
愛火重燃,如膠似漆,怎麼都不過分的。
周璨卻很有耐心,他抽出了那一支射向她雙腿的箭,輕輕碰觸她的腳踝,冰冷的金屬貼著溫熱的肌膚,慢慢玩弄她的感官。般弱哪裡受得住這種蓄意勾引,她火氣很大,跳到他身上,把那欠揍的嘴唇咬得出血。
周璨身形晃了下,又穩穩捧住她的臀。
弓箭手壓著拇指套,剝開了她的珠子裙,他抱著喜歡的女孩子,極致動情地聳動眉梢,身上那一層烏油也被汗水浸透,睫毛密密地濕了一片。
那樣的水到渠成,那樣的密不可分,他吻著她,給她套上了一枚月桂婚戒,這是他剛在樹上折的,編織得牢固精美。
「吃都給你吃了,姐姐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個真正的名分呢?」
周璨前一刻還是愛撒嬌的小男孩,下一刻就成了惡劣成性的大魔王。
他潮濕的手指插進了她的烏髮里,嘴上說著,「畢竟呢,我也不是什麼魔鬼,嘴也是嚴實的,不會到處向人宣傳我初戀一歲尿床,兩歲學走路,三歲牙痒痒,愛啃腳丫子,四歲……」
「周仙仙!你閉嘴!」
「結婚嗎結婚嗎結婚嗎?」
「你煩不煩的!」
「噢,剛才說到哪裡了,我初戀四歲磕掉了一顆大門牙,五歲,唔——」
周璨被狠狠堵住了嘴,她揪著他的黃金鷹項圈,氣急敗壞咬他。
「結!結死你算了!你個混蛋!」
周璨笑嘻嘻承認,「可不是,我是個迷人的、只喜歡英年早婚的小混蛋。」
夏夜慶典,法老加冕,人們徹夜不眠。
他們交談、尖叫、歡笑、喝酒、歌唱、舞動腰臀,在混亂的興奮與動盪中,迎接著一個嶄新的王朝。
年輕弓箭手勾了勾妖孽紅唇,攀了一簇淡金色的月桂樹枝,擋住了倆人的身影。
他們在無人的角落盡情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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