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四中放學。【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薄妄跟同桌約了通宵開黑,就插了耳機,往公交站走。青春期的大男孩, 澄黑校服,高高瘦瘦, 長手長腳, 單是插兜的冷白手背,都能讓女孩子小鹿亂跳半天。
「是大學生吧?他長得好高啊!腿也好直!」
「好像模特啊。」
「媽的, 皮膚白到發光, 是看不起我們女孩子嗎!」
「是四中的校服!他是四中的學生啊!」
女生們三兩成群, 竊竊私語。
突然爆發了一陣驚呼。
「天哪!御用中學!四中超難考的!上次不是還出了報導,說什麼千分之三的錄取率, 比首都大學還低!」
「嗚嗚學神氣場好強我不敢搭話!」
「媽耶他是不是看過來了我不行了!!!」
薄妄睨了一眼公交車,不緊不慢抽出自己的c卡。
女生們挨挨擠擠跟在他的身後。
薄妄注意到這個情況, 側過了腰, 嗓音清涼, 「你們先。」
女生們滿臉通紅,磕磕巴巴。
「謝、謝謝小哥哥!」
還有的是同校女孩, 心跳動盪, 卻故作爽朗大方。
「妄爺, 帶學生卡了嗎?要不要請你坐車啊。」
薄妄笑了笑, 反手貼在刷卡機上,滿額的四位數閃瞎了眼。
四中男生調侃道, 「不愧是稱霸四中食堂的男人。」
這一趟搭載的全是附近學校的學生, 青春洋溢,女生居多,儘管周圍還剩不少空座, 薄妄也沒有坐,徑直走到後車門,隨便撈了一隻吊環站著。
作為學校的風雲人物,薄妄人緣極好,男生們很自然跟他哥倆好的勾肩搭背,有樣學樣地站著,惹來女生們一陣嬉笑聲。
男生們竭力穩住自己的表情,但當心儀的女孩走過身邊,坐在旁邊的位置,朝著他們羞怯道謝,他們的臉不可抑制紅了。
男生們暈陶陶的。
果然,跟著妄爺混,原地起飛!
薄妄站了沒多久就下車了,女生們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南鑼鼓巷,蜈蚣身,兩眼井,到了覓食的點兒,街道人潮洶湧,到處都是嘻嘻哈哈出籠放飛的學生仔。薄妄吃了一頓芝士蜜,黏黏糊糊的,他咂摸著嘴,又捧了一份豌豆黃,細細的沙,稍稍清淡,入口即化,還有清甜的豆香味兒。
薄妄吹著胡同的小風,邊吃邊逛,晃到了北鑼鼓巷。
僅一街之隔,北邊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青磚灰瓦,古老沉默,老院子挨挨擠擠的,人卻清清靜靜的,大媽大爺亮著嗓兒高談闊論,那破了條兒的蒲扇搖過一段少年奇聞,令人驚嘆不已拍案叫絕。
薄妄勾唇,大爺至死是少年吶。
空氣中飄著快活的笑聲。
胡同里是舊舊斑駁的光影,時間遊走得很慢。
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他的皇城根兒,他對一切都瞭若指掌。
十月中旬,日頭不烈,松松落著銀粉,那一樹樹的洋白蠟金燦燦地醒著,柔軟依傍在誰家的屋檐。在這個氣溫最舒適的秋日裡,薄妄鬆開了校服拉鏈,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嚼著豌豆黃,他像沒睡醒的貓兒一樣,懶洋洋伸展他的腰胯,痒痒筋兒都暢快了。
「唔,舒服!」
薄妄又捻了一塊豌豆黃,拋進嘴裡。
「鹿嘉和!你又偷吃!你自己不會買嗎!!!」
女孩兒的尖叫響起。
薄妄正愁沒有飯後節目,靠著洋白蠟,聽了個津津有味。
那是一對身高差極為突出的小情侶,他姑且那麼認為,女孩兒小小軟軟一隻,讓薄妄想到了小獅子狗,蓬鬆鬆的,軟乎乎的,毛多得能拖地,薄妄是個毛絨控,不禁被撓得心尖痒痒。
小孩人大附中的,初中部,馬尾短短的,眼窩盛著甜水,活潑得很,一雙花邊棉絨小白襪,皮鞋踢得踏踏響。
是個有脾氣的主兒。
男生的個頭跟他差不多高,下頜窄尖,是女生喜歡的美型,校服扎在腰邊,戴著橙黃色的護腕,手指也有一枚硬朗的條戒,校服褲子細細折著,露出一截修長細瘦的腳踝。
整得花里花哨的,要是再來一根煙,就是妥妥的街溜子。
薄妄嘖了一聲。
乖巧清純初中生跟放蕩不羈高中生的愛情故事嗎?
男生仗著身高,嘴裡叼起一隻烤翅,沒幾下就吃得乾淨,笑臉得意又可惡。
初中生演了場小猢猻爬樹的好戲,她靈活跳到男生身上,伸出小短手,使勁搶救剩下的美食。男生身體搖搖欲墜,還加快了進食的速度,轉眼間袋子只剩下一堆碎骨頭。
「可惡啊啊啊鹿嘉和你想死是吧!!!」
初中生憤怒揪著男生的頭髮。
男生很快告饒,說給她重新買一份芥末烤翅,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初中生冷笑飛起一腳,男生被踹得一個趔趄,險些撲街。
他扭過頭,罵罵咧咧,「祖宗欸,您真是個活祖宗!」
活祖宗又是一腳。
這次男生早有預料,側著身躲開了,邊跑邊嘲笑。
「矮腳鹿!夠不著!踹我啊你踹啊!」
「鹿嘉和!你等著!!!」
薄妄像野狗一樣,全程圍觀這對小情侶的打情罵俏的日常。
身高差,真會玩兒。
他漫不經心想著,將最後一塊豌豆黃捏碎到嘴裡,拍了拍手,也轉身去了公交車站。
西城東,太平倉胡同。
這裡是有名的學區房,寸土寸金,升值也快。
薄妄住的小區是一梯一戶,對面就是他老爹,這一層樓都被爺倆包圓了。薄妄是走讀生,又是廚房重犯,除非太子爺想要毒死親爹,繼承集團,否則不輕易下廚,每次放學他要麼在食堂撮一頓,要麼跟同學外頭撮一頓。
偶爾他也會自己開小灶。
他掛起微笑,熟練跟樓上樓下鄰居打招呼,成功刷臉別人家的孩子。
他掏出鑰匙開了鎖。
剛進去,薄妄就覺得不對勁兒,劣質的香水味飄在空氣里。
薄妄笑容微斂,開了窗通風。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單肩包掛到椅子靠背,隨手取了課本出來。
他還去看了他的小爬寵。
那是前一個周末,傅遠星那個早戀噁心的人渣,為了跟外校女友約會,把他支使出來當幌子。
三人行,必有狗。
而不樂意當狗的薄妄趁著那倆人噁心你儂我儂的時候,他腳步一拐,進了個快要倒閉的爬寵館,店主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拉著他好一通賣慘,什麼大清倉啦,什麼跳樓價啦,什麼交個朋友啦。
行,要交朋友是吧,他最在行了。
於是薄妄溜達了一圈,就當做善事,普渡眾生,要了個角落裡的黑夜守宮。
它蔫不唧的,精神不振。最重要的是,它便宜。
純血黑夜的價格一萬到三萬不到,而這一隻小苗,店主養得不怎麼好,看起來下一秒就能原地掛掉。
薄妄發揮三寸不爛之舌,三分鐘跟店主交上了朋友,硬是把這隻暗夜小騎士用了六千拿下,還薅走了店主的鈣粉、麵包蟲、成套蛻皮工具,以及一個造價不菲的飼養箱,並且加了店主的聯繫方式,預備將他當成免費且隨叫隨到的爬寵專家。
店主哭了。
太狠了這牲口。
人家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是草船借箭連人端走!
然而店主都上了賊船,能怎麼辦?只得嘬癟子,認了。
唉!交友不慎!半賣半送!
傅遠星跟外校女友甜甜蜜蜜逛著商場,後知後覺,他兄弟人呢?
他頓感天靈蓋有些發涼。
他求爺爺告奶奶的,好不容易讓這牲口打掩護,中途把人給丟了,他回四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
正焦急著呢,商場廣播來了——
「來賓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貴的爺爺跟可愛的兒子正在焦急尋找您,請您聽到廣播後,立即來一樓大廳的服務台!」
「重複一遍,來賓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貴的爺爺……」
傅遠星咬牙切齒,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殺到了服務台。
「薄慕望你大爺的!!!」
「爺在呢,別汪。」
薄妄一手抱著飼養箱,手臂掛滿了紅紅綠綠的小袋子,他指尖掏了掏耳朵,分明是惡劣至極的挑釁,硬是憑逆天顏值撐起清貴卓絕的少爺氣場。
「叫這麼大聲,嚇壞你寶貝兒子怎麼辦。」
外校女生當場心碎,「星星,你,你未婚先孕了?!」
傅遠星呸了一口,上前勒住薄妄的頸。
發小兒神色猙獰,「你個拔塞子,今兒個想怎麼死,爺大發慈悲成全你!」
倆大院少爺都是身高腿長的,模樣正俊,瞧著就是一道風景線,惹來女生們時不時偷瞟,薄妄嘍他一眼,懶懶支起飼養箱,「來,別說我冤枉你,你看看,這小模樣,跟小時候的你不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傅老爺子見了都起立鼓掌。」
傅遠星瞧了一眼,原是個暗夜小騎士。
他笑罵,「你個壞胚!你一天天不整死老子不舒坦是吧!」
轉眼就把這事兒忘了。
薄大少爺是個出了名的沒耐心,三分鐘熱度,小時候心血來潮養了兔子,第一天虛心請教,第一天漫不經心,第三天不知所蹤,第四天他們兄弟吃了一頓紅燒兔頭。
吃著吃著,這人眼淚汪汪。
就在眾兄弟以為這魔物是動了惻隱之心,要痛哭流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校正思想品德時,他來了一句——
「好辣好爽嗚嗚嗚!」
「……」
估計沒幾天他就得上門吃小黑夜的席了。
傅遠星心道,還不如想想什麼樣的悼詞感天動地,捅兄弟心窩。
此時此刻,薄妄站在飼養箱前,神遊天外地想著,壁虎是一味中藥吧,好像有益精血,還能補肺腎,能不能烤著吃的?
吃了會旺過頭,會流鼻血麼?
薄妄摸了摸下巴,認真地思索。
小守宮並不知道它在美食地獄裡轉了一圈,最近天氣乾燥,它蛻皮艱難,那爪子的衣衣怎麼也掙脫不了。
小守宮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怯怯望向主人。
薄妄善心大發,用溫水給它泡了個小澡,再用棉簽細細剝開泡軟的皮。
邊泡澡邊剝。
薄妄自言自語,「我伺候老爹都沒你這麼精細周道,可別給我天亮了啊寶貝。」
等小守宮褪完了皮,顏色又深了些,薄妄彎了彎眼,道了一聲乖寶貝。索性趁著有空,他先把老班布置的作業給做了,反正離晚上開黑還有一段時間。
薄妄洗了個搪瓷缸子,泡了涼白開,嘴裡再含一顆酸梅,學習的儀式感十足。
筆尖沙沙走著,到了中途,卡住不動。
沒水了。
薄妄大爺似的,又啜了口涼白開,才慢悠悠拉開書桌抽屜。
視線頓住。
裡頭的文具盒纏了一條撕爛的黑色絲襪。
是女人的。
男生嗤笑。
那當然是女人的,不然還能是那薄老狗的?
最讓他噁心的,還是邊角留下的不明痕跡。
薄妄胃部翻湧著噁心感,他摔了抽屜回去,鐵文具盒被震得發響。
習題是做不下去了。
薄妄都不想在這個房間多待一分鐘。
他沉著一張臉,走到了床邊,翻了又翻,發現了枕頭底下一根酒紅色的長髮,而且當他蹲下去檢查,床底還扔了一套玩剩的小雨傘。
「老狗逼,窮到沒錢買好床墊是嗎。」
薄妄咬住舌尖,淺淺的疼痛令他保持清醒。
「咔噠。」
指節曲起,彈開打火機暗匣,男生垂下眼睫,瞳孔漆黑妖異,躍起一簇橘色的火。
他隨手一拋。
胡同口,薄董事長剛下了車,司機就驚奇叫起來,「先生,您家窗戶冒濃煙了欸,難道是少爺親手給您做了愛心晚餐!果然,我說什麼來著,上了高中,少爺也懂事了!」
薄董事長:「???」
哪家的愛心晚餐飄著大濃煙的?!
薄霆健步如飛,直奔電梯。
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抬著殉葬到半路又被澆濕的家具。
薄霆定睛一看,真是好大一張燒焦的床!
而且看起來頗為眼熟!
薄霆捂著胸口。
「喲,董事長,今兒個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那不孝子靠在門框,打個哈欠,懶懶散散,「是洗腳城的小妹妹手藝不好,還是ktv的大姐姐嗓子不行?」
工作人員經過大風大浪,臉色如常,耳朵卻悄悄豎起來。
瓜不常有,且吃且珍惜。
「薄!慕!望!」
薄霆氣得大叫,「你個小兔崽子你又搞什麼鬼!!!」
「小兔崽子改名了,請您連名帶姓,叫我薄妄,狂妄的妄,專門克爹,您記住了?」
「嘿!臭小子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司機生怕家庭大戰,充當保鏢以及消防小隊長,拍著老闆的後背,安慰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一張床墊而已。」
「那是一張床墊的問題嗎?」薄霆氣得血管都要炸開,「這大少爺說要走讀,說沒好床睡不好,養不足精神,老子自掏腰包,把這個百萬床墊空運過來,你家大少爺倒好,轉眼間給老子燒得乾乾淨淨。」
司機臉色一滯,百萬床墊,少爺說燒就燒,是該吃速效救心丸的程度,但他跑得太快,忘記帶了怎麼辦?老闆看起來很生氣啊,不會當場掛掉吧?
他要先滅火還是先去拿救心丸?
司機糾結不已。
「董事長這什麼話。」薄妄呶了呶嘴,「不是還給你留個骨架了嗎,就是收屍不太方便。對了,您別太生氣——」
不孝子雙眼清澈,誠懇地說,「離入土為安還早著呢。」
太平倉胡同響起了一道悽厲的慘叫。
那王八小羔子,把他購置的昂貴家具,無論是書桌還是書櫃,全部燒得四角不全!!!
薄霆從房間出來,憤怒得翻了白眼。
「先生!先生您撐住!我這就去拿救心丸!!!」
司機慌忙下樓。
薄霆坐在塌了一邊的沙發上,那王八小羔子單肩背著書包,一隻手抱著飼養箱。
「你個吃黑棗的嘛去?!」
薄董事長飆出了祖傳方言。
少爺指尖咔噠敲了飼養箱。
「您眼神不好使啊,離家出走唄。」
老爹冷笑,不開面兒,「離家出走,薄少爺,你幾歲了,跟你老子我玩這一套?帶個破箱子,睡大街啊。我薄家不是破落戶!」
「咋,董事長丟不起這個臉兒?早知道這樣,昨晚幹嘛去了。」王八小羔子聳了聳肩,「少爺我可不想做個作業,文具盒搭條絲襪,再睡個覺,底下一排小孩嗝屁套。我一個清純美貌的高中生,會做噩夢的,好嗎?」
薄霆一哽。
原來問題是出在這檔口。
薄董事長的火氣瞬間消了,有些心虛,他跟女友閒聊,得知他兒子有張百萬床墊,大開眼界,央著去看一看,後來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今天忙飛了,等下班才想起來那一堆狼藉,特意催促司機跑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可不惹得少爺雷霆大怒。
「這事……這事,我欠缺考慮,咳。」薄霆不太自然,「燒就燒了吧,再買就是了,下次不會了。」
下次?
這老狗不知道他的承諾爛成什麼樣子嗎?
跟放屁似的,屢教不改,聽都聽倦了。
「喲,財大氣粗啊您。」少爺伸手,嬉皮笑臉,「正好,我窮,您給個兩億三千萬的零花錢給我使使?」
薄霆:「……你還是睡大街去吧。」
誰家零花錢以億起步?
宇宙是你爹呢?
「行,您說的,我這就去。」
薄妄抱緊東西,轉身就走,不帶一絲留戀。
身後是不斷的怒吼。
「王八羔子,走就走啊,老子就當沒生過你個小垃圾。」
「對,您沒生過,我從垃圾堆里蹦出來的,走了,別找我,看你個老狗少爺脾胃都差了,可不想再拉稀。」
薄妄敷衍擺手,下了樓,順帶把司機撈走。
「去西單!」
「誒?那,那先生,先生怎麼辦?」
薄妄不耐煩道,「放心,那老狗龍精虎猛,一夜十女,死不了。您看我氣他那麼多回,掛了嗎?回回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您還不知道?」
司機默默想,死是沒死,就是跑醫院的次數多了點。
司機將少爺放到西單新一代,不放心地問,「少爺,您真的行嗎?」
「又不是小孩子,還能丟了不成?」薄妄笑了笑,「行了,老王您就別擔心了,我也就嚇唬嚇唬那老狗,我讓我發小兒來接我,我住他那兒。」
司機點頭,又回去接薄霆了。
少爺鬧出這麼大動靜,先生應該要去掛個針水什麼的。
西單商圈的夜晚向來熱鬧,薄妄站在一片冷藍霓虹里,在路人似有若無的打量中,給傅遠星飛了通電話。
少爺三言兩語說了今天的恩怨,並指明要住他家,讓他趕緊起來打掃,恭迎聖駕,反正他大少爺潔癖,不睡有人睡過的床。
「不是,少爺,您離家出走,求人收留,怎麼好像老子欠你似的?」
少爺含蓄一笑。
「星,你知道就好,把你拉扯大,我也很不容易的,體諒下。」
「……滾!」
傅遠星要掛,薄妄又低沉來了句,「星,找個朋友吧,我這小守宮養不著了,我送他。」
「怎麼?那小黑還沒被燉啊?少爺,這可不像你。」
傅遠星大驚小怪,竟有些感動。
「我們少爺長大了啊,不殺生啊。」
「去!」
薄妄收拾心情,輕輕笑罵,「別貧,趕緊的,我吹了一臉冷風,感冒了唯你是問。」
「放心,兄弟屍體都給你收,感冒小意思不是?您再體會下深秋冷風夜景哈哈!」
不等薄妄開罵,傅遠星啪嗒掐斷線。
「嘖,賤人。」
薄妄搖頭,又瞥了人來人往的場面,去了電玩城,打算摸幾把遊戲再說。
周五晚上,學生也多,娃娃機前堆滿了背著書包的小女生,這裡娃娃爆率高,質量也不錯,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手裡拿滿了一袋子的娃娃。
薄妄不感興趣撂了眼,邁開長腿。
「鹿嘉和!這邊啦!你個路痴!!!」
他眉尖稍抬。
娃娃機的粉藍色彩慢慢泅渡過去。
世界澄亮。
那是一卷蓬蓬鬆鬆的焦糖色,短得團起來,像褐色兔子的小尾巴。
毛毛的,又不聽話翹起幾縷,可愛要爆。
人群有些擠,她也有些急,周圍嘈雜,她清脆的小嗓子也像是跌入大海里的小浪花,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她氣喘吁吁跑過來,似乎很不耐煩抓起了手。
「在這裡!大路痴!你再亂跑打斷你的腿啊!」
薄妄壓低眸光。
小孩的手心肉乎乎的,也超級黏的。
愛出手汗麼?
薄妄心眼兒壞,也不出聲提醒她,任由她拉著他,穿過層層疊疊的人潮,然後把他摁在娃娃機前,啪的一聲壓下一把遊戲幣,插著小腰宣戰,「嘲笑我是吧?那你抓啊,就裡頭那個,奶油白碎花的邦尼兔,你能夾到,我當你是上帝,什麼都聽你的行了吧!」
笑聲意味不明,簌簌的雪擦過耳際。
粉藍光,冷白調,陌生手掌壓落,淡青色的血管幹淨透出色來。
「小孩,說話算數?」
涼的音色,很清。
鹿嘉和什麼時候變聲了?
般弱仰頭,瞪眼,「薄妄?!」
「嗯……你認識我?」
他揚眉。
「不,不認識,認錯人了。」
小綠茶矢口否認,又悄悄打量他。
妖孽啊。
禍水啊。
還有點大正太的影子。
男友重回少年時,原來腿是天生長,頭頸也筆直,給人一種收刀入鞘的凌厲,偏偏他一雙桃花眼跟沒睡醒似的,整張臉都是慵懶美型的,唇很薄,嘴角帶翹。尤其是站在這少女殺手的粉紅娃娃機前,收割了大片芳心江山。
親哥在後頭慢悠悠擠著,雙手環胸,嘲笑她,「讓你急,看都不看就牽,這下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吧。」
般弱為自己辯解。
「誰讓你不好好穿校服的,老演葬愛,我能不認錯嗎?這裡就你倆最高,我牽錯也是情有可原嘛!」
親哥氣得跳腳,「什麼葬愛,那是酷!酷蓋你懂嗎!你個小調色盤,天天五顏六色整得跟殺馬特似的,怎麼會懂黑夜的深沉魅力!」
小情侶打打鬧鬧,薄妄眸色發深。
薄妄兩指捏了一枚遊戲幣,投入娃娃機里。
「咣當!」
他抱著飼養箱,單手握住手柄,抓取最裡邊的奶油色邦尼兔。少爺略略低下眉睫,亮粉橘與冰藍光線交織,漆黑髮色仿佛也在深淺交錯,偏那眼皮褶子微深,暗河涌動。
「啪!」
誘餌到手。
薄妄彎下腰,揪著邦尼兔的兔耳朵,塞了個小孩滿臉。
小孩明顯錯愕,「這麼快?」
薄妄漫不經心,「不快,分了點心,可以更快。」
鹿嘉和斜了眼,豎起拇指,「喲,兄弟,您這個逼裝得還不錯嘛。」
薄妄笑,「客氣,當代少年,當獨領風騷不是?」
鹿嘉和正值中一期,就喜歡跟這種拽到上頭的傢伙交朋友。
有文化!有性格!爺愛了!兄弟,走,碰一杯旺仔牛奶!
般弱翻了個白眼,是她牽錯了小哥哥,又不是她哥,鹿嘉和興奮個什麼呢?
短短一段路程,倆人哥倆好的,勾肩搭背,竊竊私語,連聯繫方式都加了,約好當晚開黑,那叫一個相逢恨晚。
她就知道,這牲口男女通殺。
鹿嘉和對新朋友很熱乎,主動幫他拎箱。
薄妄手臂伸展,勾著鹿嘉和的肩膀,比起親哥的上頭,他顯得遊刃有餘,不時回頭看般弱,隨後放慢腳步,讓般弱走在前邊,他發現她走路不看路反而愛看熱鬧的習慣,笑著拽了她短圓馬尾一把,「小朋友注意看路,摔了哥哥可沒手扶。」
鹿嘉和擺手,「不用管她,這傢伙腦後勺長了眼,摔不著。」
目前的鹿嘉和還沒覺醒妹控天賦,處處針對她,兄妹倆是水火不容,一天不槓都難受。
般弱踩了鹿嘉和一腳,「再逼逼,我勺你啊。」
兄妹倆一路抬槓到奶茶店。
鹿嘉和這個摳門的,主動做東,「兄弟,來點什麼?」
「冰滴咖啡西柚茶吧。」薄妄看向般弱,額角都是絨絨的胎毛碎發,便笑,「未成年,吃什麼?」
「你也想勺了是不是!自己都未成年!」般弱罵罵咧咧,點了杯奶呼呼的栗子奶茶,同時還毫不客氣要了好幾盤小食,她不由得想問候親哥,她個親妹都沒享受的待遇,他給了一個認識第一天的男人!還是他們的對頭四中!
見色忘妹!過分!
果然,這孽緣是天生的吧!
等待美食的過程,般弱閒得無聊,將主意打到了對方的飼養箱上,「你玩爬寵的啊?」
這倒是新鮮頭一回。
薄妄嗯了一聲,「是個很可愛的小傢伙呢,要不要看看?它脾氣不錯,我盤兩三天就上手了,就是可能有點害羞,你輕輕的。」
般弱欣然同意。
只見薄妄伸手,開了飼養箱,在躲避屋前逗了一陣子,那小守宮才慢吞吞探出頭來,爬到他的手背。
「全黑的!酷斃了!」
鹿嘉和心痒痒的,也要玩。
薄妄卻說,「插隊可不是好習慣啊鹿爺。」
般弱跟著罵他不要臉。
鹿嘉和撇了撇嘴,鬱悶坐了回去。
薄妄就將小守宮遞到般弱眼前,故意嚇唬她,小女生都怕這種爬蟲類的?
她非但不怕,反而湊過臉來,距離有點近,那圓圓的小鹿眼被燈光照著,亮得像彩虹玻璃珠,薄妄看得失神,一時不察,小守宮爬到了對方臉上。
他心一緊,就要抓回來。
「沒事!我玩一會兒!」
般弱揚了揚頸,小心翼翼捧著手,怕小傢伙掉下來。
小守宮粘得很近,竟不怕生,拱了拱她耳邊的碎發,似乎疑惑怎麼天黑了。
薄妄兩指支著下頜,嘴角一抹淺淺的笑。
「看來怕生也是相對的,它喜歡小美女。」
般弱被誇得很高興,鹿嘉和這個臭哥哥只會聯合同學打擊她!
黑夜守宮黏在少女的臉龐與脖頸之處,黑的尾,瓷的膚,像一塊神秘美麗的刺青,薄妄看著,竟看出了一種傾國傾城小妖姬的顏色。
他呼吸放輕。
「它有名字嗎?」般弱逗著小寵。
那高大男生歪了下頭,忽然笑了,「妹喜,它叫妹喜。」
見你。
則喜。
般弱:「?!女孩子啊?」
守宮三個月左右顯露性別,他這個也快了,這麼漂亮又害羞的小傢伙,應該是女孩子吧?
薄妄一邊想,一邊回答,「妹喜愛聽裂帛,這漂亮小傢伙也喜歡撕自己的皮衣,不覺得很有共同之處嗎?」
般弱:「是麼?您高興就好。」
給蜥蜴起個傾國傾城美女名,您的口味當真與眾不同。
少年男友,男高中生,野得很呢。
薄妄睨著她,「的確高興。」
如果說,命運曾有洪流交錯而過,他絕不會讓一個人在他面前消失兩次。
初中生是麼?有男友是麼?
不要緊的。
他有時間,大把的,等得起。
傅遠星心懷兄弟,殺到西單,找了半圈,發現這少爺正溜著暗夜小騎士,撩著個學生妹呢。
他欲言又止,悄聲譴責,「是不是小了點?國家也不準的吧?犯罪啊少爺。」
薄妄不動聲色捅了他一肘子,笑得毫無芥蒂,給兄妹倆介紹,「我發小兒,四中,傅遠星,叫他人渣星就好。」
人渣星白眼翻起,還指不定誰更畜生呢。
雙方友好會面,建交,吃飽喝足後各回各家。
般弱初中生的日記素材又有了,比如《海王男友重回少年時》,又比如《我的野痞男友不可能那麼清純貌美》。
可惜不能給老師看,會被罰站,並且極為可能拷問早戀。
搭車的途中,薄妄又道,「星,這妹喜我養了,不用找下一家了。」
「妹喜?你說這條小蜥蜴啊?嘖,有文化。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哈,我家你隨便睡,這寵物我可不養的。」黑夜守宮漂亮是漂亮,到底是爬寵,適合遠距離欣賞,近看傅遠星還有點毛毛的呢。
「不用你養,我養。」薄妄逗著小黑夜,「守宮,意頭好,當個定情小寵也夠的,養個八/九年的,不正好是個新婚小伴郎麼。」
「不是,少爺,您還真瞧上那小奶娃?」
連結婚都想好了?
他看薄妄這禍水,不像是喜歡奶系小朋友的類型啊。
難道男人的天性就是愛養成?!
薄妄不置可否,「對了,星,你在附中不是有個好哥們麼,讓他打聽打聽,高中部的鹿嘉和什麼來頭,他有女朋友沒。」
傅遠星:「???」
傅遠星:「幹了,你小子是大的小的都不放過啊,別吧,那倆,瞧著就是純良人家,你也忍心下手?」
傅遠星:「今晚別來我房間,來了老子也不開!」
司機往後瞄了好幾眼。
薄妄勾笑,罵了一句棒槌。
傅遠星雙手交叉在胸前,稀奇地叫嚷起來,「少爺,您這回離家出走,怎麼感覺高興得要上天呢?這就是一見鍾情的魅力?」
先前來電,這傢伙語氣就有點低氣壓,連小守宮都要送人,一副爺沒愛了世界毀滅吧的樣子。烏雲多年凝聚,總要狠狠劈個響雷,傅遠星都做好他爆發的準備。
結果,直接雨過天晴,沒事兒了。
當他那麼多年的髮小兒,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真不尋常。
「星,你今兒個的話有點密啊。」薄妄挑起唇角,「這麼閒的,不如管管你的女票。」
「什麼啊,我們四中龍章鳳姿,一表人才,從不早戀。」
傅遠星堅決否認,「我就是跟她共同交流學業進步!少爺你可別瞎白霍!」
「是麼?」
薄妄丟了個手機給他,「看看,是我瞎白霍,還是你女票想一腳踏兩船。」
滿屏的聊騷記錄,當然是女生單方面,他家少爺矜持回了句「您沒事兒吧」。
雖然但是,傅遠星還是很生氣,「定是你使了狐媚招數!勾引了小女孩!」
薄妄呵了聲,「不信?那我給你捉個奸好了。」
這女的太煩了,看在傅遠星那麼上頭的份上,他勉為其難認個弟妹,不過他現在有了新的事兒,就不耐煩應付人了,還是趁早解決。
於是第一天,人渣星蹲點捉姦現場,看女友對著兄弟解著扣子,他當場飆淚,直言要跟薄妄恩斷義絕。
「斷不斷的,您隨意。」
薄妄摘了墨鏡,辣眼睛得很,幸好他早有準備。
「附中那哥們怎麼講?探出什麼來了?」
「你當搞地下情報的呢,哪有那麼快。」傅遠星氣哼哼的,掏出手機看了眼,「高中部是有個鹿嘉和,人家跟你不一樣,低調得很,家庭也很保密,倒是不知道有沒有女友。不過有人看到,他周六日會跟一個小女孩在一起,挺親近的。」
「還有呢?」
「沒有了。」
「……廢物,養你何用。」
「靠!你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少爺吃我的住我的還挖我牆腳你還這麼囂張小心天收啊!」
薄妄猖狂揚唇,「等著呢。」
大少爺拋棄了發小,轉頭投入敵方陣營。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薄妄一改之前的懶惰作風,親自跟班主任說他要參加接下來的一切高中競賽,尤其是隔壁附中也參加的,更要重點關注。
班主任:「?」
班主任兼職堂舅:「附中有你仇人還是怎麼著?」
你這傢伙一副殺人放火要搶第一的樣子!
薄妄眨眼,「奪妻之仇,不共戴天,這算嗎?」
班主任捲起書本,敲了他頭,「你小子可別狂!談戀愛還早著呢!不過,要是有了也沒什麼,心裡頭有個念想也不錯,注意分寸就行。別學你爸那玩意兒,天天嚷著你媽,女人帶了一個又一個,真是玷污了真愛。」
班主任又放緩語氣,「你小子好好走正道,就沖這臉,這腿,這腦袋,還有這討喜的嘴巴,哪個女孩能不喜歡呢?鐵定失戀不了!」
「望仔,信舅舅的啊,別怕未來,踏實走過去,前頭風光好著呢。」
薄妄沉默片刻,鄭重點頭。
「我記著了,舅舅,我會認真審視我的未來,不會亂跑的,謝謝您。」
堂舅落下心頭大石,也是狠狠鬆了口氣,生在那種家庭,這孩子向來有主意得很,像匹小烈馬,他就怕他哪天兒把自己給玩崩了。
今天倒是乖的哩。
早戀麼?唔,早戀不行,得多注意點。
下一刻小烈馬又恢復嬉皮笑臉的本性,「這就是已婚人夫的魅力嗎?舅,您之前可是天天追著我打的。」
班主任笑著踹他一腳。
薄妄笑嘻嘻躲過,把買來的早餐放他桌前,「舅,您幫我多注意點,十年後再請您吃喜糖。」
「去!你舅還稀罕你這喜糖不成?滾去早讀!沒有成績的男人是沒有未來的!」
班主任扔他一顆桃子糖。
薄妄經過走廊。
窗外天空潔白,雲朵堆積,不知是誰家的航班,在晴日裡穿行,拉開了一道白絨絨的尾跡雲。
他想起她頸後絨絨的發。
他不相信一見鍾情。
但他俗氣地相信命運使然。
不管當下好壞,你終會來我身邊。
少年薄妄抬起手,擋了擋過分燦爛的辰光,睫毛也是金燦燦的一片,怎麼那麼溫暖呢,初初望一眼這世界,陽光刺眼,萬物可愛,眼睛忽然就緊得想流淚。他剝開了舅舅給的櫻桃軟糖,甜蜜的爆漿淌落唇齒,瞬間擊中味蕾。
他將澄亮的糖紙撫平,細細折了一隻漂亮的紙飛機。
意氣風發的少年,正是笑起來最要命的年紀。
薄妄難得孩子氣,往飛機頭呵了一口熱霧,手臂往後一展,沉腰提氣,用力擲了出去。
「走你!」
紙飛機向著輝煌飛去。
那天,我站在裂縫裡,也向神明要了個願。
我要,見一見太陽。
我願朝著她生長,重新再愛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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