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
萬物復甦,小貓喵喵。
地府與時俱進,搞了新年聯歡晚會,猛男牛頭大跳鋼管舞,般弱看得津津有味。
孟婆唉聲嘆氣。
「咋啦?」
般弱關心問道,「你有什麼不高興的,說出來,讓我高興下!」
最近她被九重天的少帝接連圍剿,身心交瘁,因而特別不厚道,就想看到別人倒霉。
這個塑料妖精閨蜜!
孟婆白她一眼,又雙手撐腮,「還不是交/配的季節到了,姐姐也想找個暖被窩的。可是那些小和尚,真他媽難追!」
般弱吃了一驚,對她肅然起敬。
這姐姐是真勇,從她的綠茶精風月錄的第一章追到了番外,如今還惦記著那些絲溜溜的小光頭呢!
「要我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般弱一副過來妖的樣子,同她勾肩搭背,語重心長道,「你的眼光不能總是放到外頭,那樣何年何月才能吃上肉呢?兔子偶爾也吃一吃窩邊草嘛,你看,牛頭的電臀扭得多好!」
孟婆愈發心塞。
「你以為我不想追牛頭嗎?」
喲。
這裡面難道還有她不知道的門道?
作為八卦小盟主,般弱貼了兩隻耳朵過去,「怎麼著?你前世殺了他全家今生愛而不得?」
「去去去。」
孟婆嫌棄推她,「我可是清清白白小美女,哪裡像你,前世今生都是情債,小冤家你可長點心吧,小心哪日被情殺!」
般弱非常自信,「我最近學了掘土技術,他們來殺我,我就一頭鑽進去,保准他們抓不住!」
孟婆:「……」
你當你是鼴鼠呢?
「不過你為啥不追牛頭?」般弱更喜歡別人的八卦,「黑白無常也不錯啊,七爺有桃花眼,八爺是小虎牙,兄弟倆高高瘦瘦的,都很俊!」
當然最俊的還是她的崔府君!
孟婆鬱悶泄了氣,「你以為我沒打過這兩位爺的主意嗎?本姑娘跟你一樣,是個外聘的孟婆,我考地府編制之前,地府曾經流傳著十大鬼傳說……」
這個十大鬼傳說,般弱也聽說了。
流傳最廣的,就是九幽督。
陰曹地府,也就冥府本身,又稱九幽督,傳說它有萬千的身外化身,鬼門關是它的唇舌,忘川河化它的眼淚,奈何橋為它纖纖一束的腰身,而黃泉路有它千迴百轉的心腸。不僅如此,鬼都里的閻君、殿主、冥帥、羅剎、鬼卒,都是它萬分之一的投影。
「這鬼故事一聽就是假的啊!」
般弱淡定得很。
她活了這麼久,沒聽過一座亡境鬼域還能無性繁殖的!
「你才來兩三千年,你懂什麼。」孟婆見大家都沉浸在牛頭脫衣,摟著般弱小聲道,「你看到了沒?咱們地府的公務員,無論男的女的,都是風華當代,還都是單身,萬年前我就聽說地府是個和尚尼姑府,現在它還是!」
般弱攤手,「孟大姑娘,所以呢?」
「所以什麼所以,這裡頭的文章可大了!」
孟大姑娘有理有據,「咱們十殿裡的大爺,個個都是腰細腿長貌美如花,都市王那個時髦的美男,看起來是個不靠譜的情場浪子,人家也不沾女色的,九重天的小仙女們被他撩得心肝兒砰砰跳,提親的簡直踏破門檻。」
「還有牛頭,都有不少小姑娘追,但這群傢伙硬是素了整整萬年你敢信!」
「哦,說是萬年也不對,上一任孟婆好像也幹了幾萬年。」
她不確定地回想。
般弱摸著下巴,「可能是人家事業心蓬勃,不愛挖野菜呢。」
孟婆噎住。
她沒好氣,「重要的是野菜嗎?萬一這個鬼故事是真的,我勾搭的不僅是牛頭,還是整座陰曹地府啊,誰他媽吃得消啊!」
般弱不以為然,拍她的肩膀,「想多了吧,怎麼可能呢?鬼故事都是鬼編出來嚇人的,你都是個鬼美少女了,怕個毛啊。再說,嫁給一座鬼都,多拉風啊,遍地都是你的小老公,買一贈一堆,多划算啊。」
她美滋滋得很。
這想想又不犯法是不是!
孟婆:「……」
謝謝,半點沒有被安慰到。
大年初二,宜祭財神。
般弱難得起了個大早,天下地下東西南北中的財神爺都被她吆喝了一遍。她本想約一下崔府君,培養下感情,但她滿地府找了一圈兒,連個鬼影都沒有,只好悻悻作罷,跟同樣單身的孟大姑娘殺起了馬吊。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
燈夕節,宜放河燈。
般弱摩拳擦掌,跟孟大姑娘放話,這次她必定拿下小崔!
她要使出妖精的真功夫了!
孟大姑娘嬌嬌媚媚摳著腳底,沖她露出了等著看好戲的笑容。
般弱頓時被她氣個倒仰,花了半日時間,親手扎了個蓮花燈,就興沖衝去逮小崔。
根據可靠眼線稟報,小崔正在巡視忘川,以前就發生過一起火燒彼岸連月夜的燈節慘案,煮熟了滿河的鬼,如今忘川被列為消防檢查的重點區域。
天助我也!
般弱雙手別在腰後,藏好了河燈,悄然靠近了橋下的身影。
「噗通。」
小崔似乎在走神,衣衫飛舞間,失足掉進了河裡。
般弱:「!!!」
她早就想說了,這位秀美高冷的小哥該不會是扁平足吧,怎麼她每次見他,有大半時間都在失足落水?!
每次出水,必有腹肌福利,也是般弱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
不過孟婆說了,小崔好像是輪迴時缺了一部分記憶,十二個時辰有兩三個時辰都在走神。
這麼說來,小崔是有點好騙的基因在裡頭的。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般弱把河燈扎進後腰,一副為愛跳水的悽美模樣,「哥哥,莫怕,我來救你!」
般弱舒展指尖,腰身款款輕拜,以美少女的姿態輕盈入水,水花只濺起小小的一圈兒。
般弱沒跳過忘川河,因為這河水是血黃色的,又腥又濁,不符合她的審美,為了這一場美女救英雄的戲碼,般弱特意諮詢了孟婆,她這一跳會不會掛掉,會不會毀容,孟婆給了兩個否定的答案,按照她自家人的身份,最多失智躺個幾天,般弱就放心施展苦肉計了。
冰寒徹骨的冷。
深不見底的暗。
般弱被渾濁血紅的漩渦攜裹,渾身骨頭都像是碎了一遍,更別說落入河中央的惡魂,陣陣悽厲尖叫。
無數蟲蛇瘋了似要鑽進她的裙底。
呔!
好個湊不要臉的!
般弱一腳一個,很快裙底遍布蟲屍蛇魂。
等等,她下來不是為了殺怪的!
般弱在水底使勁睜大眼,終於窺見了一道墜落的人影。
浩浩渺渺,長發濃墨般在水底泅染開來,府君緊緊環住懷裡的布老虎,閉著長睫,蒼白清瘦的面容覆了大片枝蔓陰影,隨著衣擺浸水,他那一身墨綠色鑲飾暗花的大氅飛快褪色,宛如大雪破梢頭,竟是一件澄白微舊的壽衣。
他失了知覺,墜向深處。
她立刻使出自由式組合技,朝著他狂游而去。
為了老娘的愛情!
乘風破浪!
拼了!
般弱闖入了一個無光無聲的地界,四周鬼氣森然,沒有半絲活人的氣息。
廢話!這是冥府!有活人才怪了!
般弱也不怕,氣勢洶洶掏出了自己搜魂強光大頭燈,地府科技修仙的最新狠活,照射萬米是綽綽有餘!
任何妖魔鬼怪,無所遁形!
「啪!」
頭燈開了。
陰厲鐵腥的血黃水自蒼青色的指尖洶湧而出,遠處那一具屍身垂著頭顱,臉龐模糊,半跪在忘川最深處,血黑淤泥陷了半個膝蓋,腳後跟的伶俜棱骨朝天揚起,青筋暴突,淤血塞久了就仿佛一道道硃砂紅痕。
只見它雙手合抱,孩子氣般抱著一隻破破爛爛的布老虎,斑斕色彩褪去,裡頭的白芯早已烏黑。
般弱竟覺得它這姿態脆弱天真,又美得妖異。
等等,她竟然同情一個鬼物?
她後背汗毛颯颯炸起。
那一襲染血壽衣被兇惡的水流沖開,薄紙一樣簌簌抖墜,微露的瓷白胸膛勾勒著奇異鮮紅的圖案,好像墨籙紅篆,又像是某種詛咒,細薄的皮肉緊貼著骨頭,而全身上下,頭、頸、胸、腰、手、足均被一圈圈的鎖鏈鎮壓禁錮,細看傷口腐爛,遊動著龐大密集的腐蟲。
每一處,都銬得深深見骨。
甚至連它的眼睛,同樣纏著一條漆黑如蛇身的鎖鏈。
這萬千枷鎖之外,又以密密麻麻的丹書重重封緘。
「啪!」
頭燈關了。
般弱屁股一撅,瘋狂逃命。
靠!靠!靠!
被羅浮六天跟五方鬼帝鎮壓的絕世鬼物,滿地府也找不到一個!
那就是九幽督!
鬼都它本身!
誰知道驚醒了這玩意兒她會失智多少天?!
般弱拼命划水,眼看就要浮出水面,腳脖子驀地一冷。
「嘩啦。」
是鎖鏈撞擊的聲響,那股冰涼滲進了骨縫裡。
「咕嚕。」
般弱嘴裡絕望冒出氣泡,被拖進深處。
身後貼上了一具冰寒的屍體,它頭顱垂落,下頜正好抵著她的肩胸,頭髮則是絲絲縷縷飄進了她的衣領,胸口被撓得又冷又癢。
般弱咽了口唾沫。
「好好好好姐妹饒命!!!!!!」
屍體並不言語。
難、難道這不是姐妹?是兄弟?!
「這位兄弟,啊不,屍體小哥,我就是過來游個泳,沒有別的惡意,你看看天色也晚了,要不你繼續睡美容覺?我先走了?下回再嘮嗑?」
許久,她的耳畔刮過一道陰風。
「你……誰?」
嗓音睏倦無力,似乎是剛甦醒的樣子。
般弱念頭轉動,立即睜眼說瞎話,「我是誰你忘記嗎?我是你的親親妻君啊!」
「妻……君?」
它好像很困惑。
這是什麼詞兒?它好像,好像從未聽過。
論起編鬼故事的能力,般弱絕對是當仁不讓的,正好她上一個世界去了女尊,素材張口就來。
「是啊,你我本是天造地設一對,奈何家中大人棒打鴛鴦,你跟我私奔,拜了天地,我就成了你的妻君。中途你被抓回去,在那個朝代,男子不貞私逃,為了家族清譽,是要投河的,後來你死了,我也終身不娶。」
「吶,你看到我腰後的河燈了沒?就是為你的祭日而放的!」
她臉不紅心不喘。
「……我們……夫妻?」
它每說一個字兒都要喘上半天,好像被河水堵住一般,然而貼著般弱的身軀並沒有半分異動。
也就是說,這是它的靈念!
「對啊!」般弱繼續騙它,「不是夫妻,我這早就跑了,還會被一具屍體這麼貼著身抱著嗎?」
主要是她腳不夠快,沒跑成,可惡!
鎖鏈輕微響動。
它貼得更緊了,那一層皮仿佛要黏在般弱的皮膚上,「……不……信……」
「你……騙……」
哇靠!
這厲鬼催命的台詞!
般弱頭皮發麻,求生欲拉到極限,她轉過頭,胡亂親了它一通。
這鬼物味兒很沖,有積水淤泥的霉腥味,也有墨籙紙符的硫磺味,更有鮮血凝固之後的濃烈作嘔的鐵腥氣,但出乎意料的是,臉頰冰冰涼涼的,還絲溜溜的,像是一塊白綠翡翠。
「你看到了吧?我可是親了你,你說,不是夫妻,哪個傢伙好端端去親一具死屍的!」
除非那傢伙不正常,有戀屍癖!
她這一句話非但沒有解開屍鬼的疑惑,反而惹怒了它。
「……不對!夫妻……不是,不是……這樣親……」
「騙我……騙我!死……」
剎那之間,濁浪翻湧,黃符震顫,般弱被鎖鏈冷厲箍住脖子。
日啊!
這麼難搞!
般弱使出生平最快的接吻速度,在她即將被勒斷氣的前一刻,她惡狠狠咬住男屍的嘴唇。
有些厲鬼,最是欺軟怕硬,咬斷它舌心,就等於毀掉它的厲根!
對方大概是死了很久,舌肉都是僵硬的,般弱剛進去就冷得直哆嗦,好像掉進了一座封存萬年的宮殿,到處黑漆漆的,空氣都腥澀得發苦,般弱兇狠截它的舌根,硬得險些她先崩了牙,收回時咬到了自己的舌肉,般弱痛得眼淚汪汪。
「……不……哭……」
它聲音細了起來,但聽著更為陰冷。
般弱眼尾一涼。
那一條生硬死板的舌頭竟化了凍,舔起她頰腮的淚。
般弱瞪圓了眼瞳。
最悚然的一幕,應是這鬼物長了一張崔珏的臉,秀美冷漠的輪廓,從眼尾到唇心,分毫不差,可是下一刻——
它!裂!開!了!
臉!裂!開!了!
第一塊臉皮脫落,露出淡色圓潤的唇珠。
有鬼啊啊啊!!!
般弱內心尖叫。
不知發生了什麼,千條萬條的鎖鏈咆哮動盪起來,般弱的腳踝那一根也無力鬆開,她趁著時機,雙手劃成了螺旋槳,嘩啦啦游到岸邊。
般弱濕漉漉的,心有餘悸爬出忘川河。
回頭一看,忘川河水滔天,赤紅沸騰,厲鬼逃脫不及被煮成了小龍蝦,就連奈何橋都融了一半,孟婆姑娘正氣急敗壞拍著裙擺的赤火。
我去!
還好老娘跑得快!
般弱忽覺腳板發燙,彼岸花也燒了起來!
她連河燈掉在水裡也顧不得,拉起小姐妹飛快逃命。
這一夜,地府忘川開了赤海,焚煮萬物,無數魂靈哀哀淒叫。
九重天頭疼得很。
千萬年來,他們天上地下,最高處與最深處,涇渭分明,互不越界。
當初,北陰酆都,幽冥盤踞,陰間天子稚齡方十七,就以死殉道,橫空出世,起了鬼神宮室,召了鬼魂冥使,天子又設十八重地獄與三曹六案七十五司,成了天下生靈唯一往生的陰間都府。
然這北陰大帝,也許是生前的執念深重濃烈,為了與輪迴融為一體,它竟捨棄肉身,化作了陰曹地府,將自己的靈念不見天日鎮壓在奈何橋之下。
先前冥司就發生了萬里火熾,煮熟了整條三途河的鬼魂,三千年後竟然又一次重演!
「這九幽督……是要醒過來了?」
眾大帝頗感棘手。
沉睡封閉的陰曹地府最是冰冷公正,待它有了自己的靈識,還能如從前一般嗎?
「也不知,它覺醒的是七情六慾哪一識……」
眾大帝憂心忡忡。
變天大帝安慰道,「昔日九幽督墮了幽冥,還獻祭自身,復生了滿城的人,想必覺醒也不會太糟。」
而少帝們渡了情劫,亦牽掛他們的小妖精,齊齊前往冥司,反被重重霧影攔住。
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般弱感覺自己被判了無期徒刑,根本出不去地府!
不過她不慌,她早就留了後手!
般弱背著自己的小包袱,悄悄繞過了正在搶修的奈何橋,為了不被那鬼物知曉,她特意走了避水的小路。
目標地點,桃都山!
桃都山是陰陽交匯處,有浩瀚汪洋,也有落英繽紛,好似一處世外桃源。
當然,重要的是,她是個植物精,桃樹跟她是一家親,她跟它親親貼貼也快三千年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她過路想必不是很困難!
般弱千辛萬苦爬了山,登上一看。
傻眼了。
她那一棵大桃樹哪去了?!
眼前是一處桃林,春色悠悠,桃火艷艷,般弱轉了半圈,都沒找著她的可愛粉紅大桃樹,反而是這一片天地好像方下了雨,低洼處積了一池粉紅水潭,滴漏斑斕天光,般弱提著裙擺,伸腳邁過。
等等,有點不對勁兒。
般弱又低頭一看,那花瓣打著旋兒,落入積水裡,隱隱約約映出半跪在桃花水裡的男屍。
桃花水成了一處鏡面,人影正好顛倒過來,她的腳踩在對方的膝蓋。
這也行?!
般弱嘴裡一聲臥槽,跑得比兔子還快。
「滴答。」
那一枝橫斜逸出的桃花不堪重負,露珠滴落下來,濺在了般弱的眼睫。
冰涼刺骨。
般弱再次睜眼,果然被男屍抱在懷裡,因它是半跪著的,般弱也被團成一塊,幸虧她柔韌性不錯,不然就是等著接骨的下場。
就很絕望。
「你要……逃跑……」
它的手臂越收越緊,雪白壽衣被泡得爛了,露出一截蒼青色的手骨,那薄皮上刻著驅邪符篆,又蓋著硃砂法印,散發著濃烈的不祥意味。隨著祂的靈念動盪,那一道道符紋起了赤火,燙得般弱屁股嗷嗷叫。
「妻君……背叛我……」
「誤會!都是誤會!」
般弱是堅決不會承認逃跑這麼孬的行為,她也不敢回頭看它裂開的臉,「我這不叫逃跑,叫遊歷四方知道嗎?啊,你都忘記了是吧,我投胎之後,成了一個植物精,我們那裡有一個風俗,女孩子嫁鬼之前,是要出一次遠門的!」
「……嫁?」
它混沌蒙昧,嗓音也斷斷續續的。
「嫁!!!」
它忽然摁住她的胸口,往它胸膛裡邊狠狠一按。
般弱:「?!」
般弱被男屍塞進了心臟。
是的,是真的塞。
般弱受到萬重擠壓,好不容易滾落在地,還有點兒懵逼。
它並沒有心臟,四周漆黑,空空蕩蕩,般弱走進暗處,發現正中央懸了一面破裂的碎鏡,它看起來不太好,丹書的血水髒污了半片鏡面,裂痕遍布,昏暗無光,般弱勉強看出裡頭有人影晃動。
這什麼玩意兒?難道是這鬼物生前記憶?
突然之間,鏡面多了一雙手,般弱被嚇了一跳,緊接著鏡里貼上了半張臉,凌亂的烏髮,浸出銀水的琉璃瞳丸,紅唇呵出一段冷霧,又被急促的呼吸打散。
般弱:「?」
這鬼玩意兒怎麼長得跟她好像?
淡定!這肯定是虛幻!休想拖她入夢境!
般弱拍著發燙的臉,鎮定觀看對鏡play。
鏡面模糊起霧,依稀見到後頭又伸出一隻小臂,同樣的雪白纖細,但與女子有細微差別,那青瓷般的小臂箍住雪胸,指尖則是抵著女子的頸,蹭了蹭她耳邊的肌膚,很是親昵撥轉了頭,身體在鏡前如花枝藤蔓緊密纏繞,雙唇亦是密不可分。
「……班班。」
那人唇珠殷紅,潮水近乎滅頂之際,極其動情,又極其壓抑,滿身淋漓伏在她的肩頭,喚了她一聲。
般弱:「!!!」
這鬼玩意兒竟是我自己!
那一段年少輕狂的往事,快被般弱遺忘到腦後,而在這聲聲的叫喊中,又清晰浮現在眼前。
那種被人扔掉跑路的憋屈般弱如今還記得牢牢的,但在這羞恥的鏡前,般弱只被叫得耳朵發癢。
「……你……在我心中……看到甚麼……」
四周迴蕩著它的聲響,夾著一絲迫切。
般弱:「……」
這是能說的內容嗎?
不能!
因此般弱果斷閉嘴。
「沒有!我什麼都沒看見!」
這些妖魔,花招多得很,說不定就是要趁虛而入,蠶食她的神魂!
它不再出聲,似乎有些失落。
般弱只想快點走出這鬼地方,她越過了血符碎鏡,正往前走,腳尖仿佛踢到了一塊泥。
她定睛一看。
在她腳旁,整整齊齊四個小墳包。
父張寒衣之墓。
母白紅霜之墓。
兒白清歡之墓。
而在兒子的墓旁,挨挨擠擠砌了一座妻墓,開著潔白茶花,卻沒有任何名姓。
般弱愣了愣,愈發覺得古怪,出于謹慎,她依然沒有吭聲,安靜跨過墳墓。
她走了出來。
血黃水滾入她的口鼻,她嗆了兩三口。
這一次她並沒有被男屍抱在懷裡,她離它很遠,而且飄得越來越遠,像第一次見的樣子,它又半跪在那忘川河底,頭顱垂落,面容昏暗,遮天蔽日的鎖鏈與丹書鎮壓著它,黑水不斷湧出,又混進了陰涼的血水,將它籠罩在陰影之下。
纖細裸露的小臂則是在胸前合攏,孩童般抱著它至心愛的玩具。
雙眸緊閉。
就此陷入永生永世的昏沉蒙昧。
般弱快游到了水面,指尖碰觸了兩三瓣飄落的桃花。
那年六月,婚嫁正盛,桃花流水也來做聘,她嫁給了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病秧子,他雙目失明,但長得很俊,有胖嘟嘟孩子氣的唇珠,手比女孩子還要細膩如雪,冰冰涼涼撩著她的皮肉。病秧子有時很笨,有時又很聰明,教了她許多道理。
他還有點愛哭,都是背著她的,不讓她發現,她也當看不見。
他們各自做了兩隻布老虎,扮作家家酒里的娃娃。
他們約好再次相見。
她答應他,要吹一口氣跑到他身邊,繼續跟他頑。
吃吃喝喝頑到老。
但病秧子全家不告而別,她氣得燒了姻緣牌,離開了第一次成親的荔城。後來年歲漸深,她遇到的人多了,那一道細雨庭竹的身影也悄然不見。
她以為她忘了他。
般弱猛地轉身,暴喝一聲。
「喂!臭小夢!」
「接著!!!」
她小臂掄起,使出最大的力氣,拋擲出一片澄亮的金光。
「叮呤——」
鈴鐺脆響。
光影凝滯。
血河涌動開始變慢。
塵埃碎金般浮動,無數蟲蛇驚慌避退,那一塊純金長命富貴鎖從她手中飛快墜落,三隻澄金小鈴鐺好似風箏的小尾巴,不斷拂動搖擺,發出歡喜的響聲。
像是慶幸歸家。
蒼青色刻著血紋的掌心朝上。
它接住了長命鎖。
青灰色的臉頰怔怔滑落一抹血淚,如同鮮紅的彎月。
般弱丟完了鎖,忘川河消失不見,她正趴在桃水潭旁,剛挪動屁股,就碰到了一個軟物。
她扭頭一看。
桃花樹下,躺著一具纖細修長的屍身,他被無數殷紅絲線纏繫著,紛紛揚揚的花瓣覆住了臉龐。
墨發,雪膚,紅線,裸足。
頸前配著一隻金燦燦的長命富貴鎖。
般弱遲疑片刻,爬過去,吹開他臉上的桃花,恰好他睫毛濕漉漉睜開了眼。
黑白分明的睡鳳眼,眼尾細長秀美,春光也要被他眼波搖碎。
「果然是你!」
般弱啪的一聲坐他的腰胯,雙手抱胸,就地審問的架勢。
「當初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跑了?你知道我給你找那治病的老頭多費勁嗎?你信寫了七八頁,偏還不告訴我在哪裡,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以為你給我買一座山,我就會原諒你嗎?說話,不說話你是不是心虛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背著我納了十八房小妾是不是——」
他烏溜溜的丸瞳靜靜看她,偶爾出現費解的神色。
說得太快了,他撿不起來。
「啊,白小夢,你又裝無辜是不是!」
他慢慢搖頭,吐字。
「不是。」
「我……不知道。」
「想不起……來了。」
怕自己被打,他又補充了一句,「慢慢,會記起。」
般弱氣得拍他小臀,「你以為你這樣搪塞我,我就會信嗎!我告訴你啊,你欠我很多很多情債!」
她先是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雙腳,又把他的雙手雙腳算上,「看見沒,就是比這個還多的情債,你完了,你今生今世都要肉償還不完了!等等,什麼東西硌我了!」
他的臉頰騰地紅了,長睫毛抖落一滴隱忍的熱淚。
先前她摸他的裸足,不知為何,翹翹有了反應。
她有點凶欸。
他不會被打死吧。
她巴掌揚起,他順從閉眼,緊緊咬著唇心。
般弱正要叉腰訓他不要臉,小夢手腕紅線的另一端,又慢慢浮現了一道秀麗身影。
是失蹤多日的府君崔珏,他唇色失了血色,蒼白又易碎。
般弱:「???」
我去!
這紅線牽兩人,難道他們早就緣定終生了?!
般弱想到這裡,臉都氣綠了,卻見裸屍小夢慢慢坐起來,小臂抱著一隻娃娃,烏髮披落雙腿,身上紅線也慵懶滑落,他動作極慢,看了一眼沉睡的崔珏,慢騰騰地開口,「他是,小夢的,七情六慾,我們,雙生,我是他,他是我。」
當時,冥司小夢說得風輕雲淡,般弱也沒當一回事。
直到,他們又一次成親,奈何橋畔,忘川河邊,三生石旁,全是穿著喜服柔情脈脈的男女,情/欲雙生的崔府君也提了一盞鮮紅宮燈,眉間略帶柔情望著她,迎著她過橋。
雙生崔珏也就算了,般弱奇怪地問,「怎麼七爺八爺也穿喜服啊?規制就比你差一層!」
九幽督裸著一雙雪足,絲絲繞繞纏著紅線,他戴著金鎖,抱著娃娃,少年郎君的瀲灩紅衣堪稱風華絕代,聞言靦腆羞澀地笑了。
「男女都是我,除了孟婆,她是新來的,不是我。」
般弱:「???!!!」
草草草!
她嫁了一座鬼都,裡頭的活物全是她丈夫的影子!
鬼故事原來都是真的!!!
孟大姑娘在送嫁的隊伍中,很是同情看了她一眼。
看吧。
不聽孟婆言,吃虧在眼前。
般弱恍惚間,小夢牽過她的手,身後的鎖鏈再度化作了絲絲縷縷的紅線,般弱也被他纏得到處都是。
他們走過彼岸,腳底的花苞羞澀又柔情,翹起來吻她腳踝。
「啾咪!啾咪!啾咪!」
「歡喜!歡喜!歡喜!」
「讓開!讓開!讓開!」
「我還沒親!我還沒親!我還沒親!」
「啊!討厭鬼你還親我都沒有——」
整座鬼都吵吵嚷嚷,毫不掩飾它的愉悅。
「吵死了能不能消停會兒!」
般弱罵了一句,鬼城霎時安靜如雞,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般弱:「……」
她就是想讓它們小聲點!
「別管,它們。」
途經三生姻緣石,白夢生仿佛想起什麼,緩緩握住她的手,貼著柔軟的頰腮,不安地呢喃,「班,班班,姻緣牌,我,好像沒寫……」
在這靈光一閃里,他模糊記起片刻前塵。
般弱心道,我是寫了,但我氣昏頭燒了啊!
估計是渣渣都不剩!
她也心虛不已,眼神遊離,「那,那我們重新許過?」
「……好!」
小夢露出少年般的清朗笑容,吻她軟頰。
眉兒彎彎,唇兒甜甜。
妝兒紅紅,心兒軟軟。
待得春歸了,我的班班亦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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