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傅展行一直知道,裴奚若是個畫家。
卻從沒聽說,她還會喜歡工作。
「什麼工作?」
裴奚若不答,沖他彎了彎眼梢。
她還沒有考慮好呢。怎麼可以跟正主說。
青禾日料店位於平城市中心一家商場四層,板前只設九個座位,每日接待的客人有限,常常一位難求。
走過深黑色木門,揭開繪著紅色店標的粗麻暖簾,室內流淌著一股舒適安靜的氣氛,仿若進入另一方和式天地。
坐在板前座位上,抬眼,便是平城高樓之上的燈火,浮在玻璃窗前。
景致很美。
傅展行今晚定的是Omakase料理,沒有菜單,由主廚發辦。
主廚曾是東京銀座知名料理人,十分健談,又擁有手藝人般的耐心細緻。
隔著吧檯,裴奚若托腮,看得目不轉睛。
傅展行起身接了個電話回來,便看到她在跟主廚交談。
她微微仰起臉,被店內柔光一打,難得褪去妖氣。竹製屏風作前景,是很美的一副構圖。
他不由放慢腳步。
因是秋天,先上了一道熱雞湯暖胃。金黃的熱湯上,浮著細碎小蔥。
然後,是海膽、蟹肉、海葡萄等疊成的一道前菜。
裴奚若興致頗高,還點了酒。
這裡的酒,品種不算豐富,只有梅子酒和清酒兩種。每一瓶清酒都有自己的名字,她挑了一個,亮給傅展行看。
「富婆」大吟釀。
「我這是取個好兆頭,」裴奚若笑眯眯補充,「傅展行,那裡還有『富豪』,很適合你的身份,要不要?」
他冷漠,「不要。」
「那我自己喝。」她本來就是隨口問問。沒指望滴酒不沾的和尚破戒。
傅展行看著她:「裴奚若,你當心喝醉。」
「停,」裴奚若立刻豎起手掌,「你這個烏鴉嘴,不要和我說話。」上次吃火鍋,他就要她當心胃痛。結果她真的胃痛了。
傅展行如今已經對她的思維見怪不怪,聞言道,「迷信。」
回答他的是裴奚若一個白眼。
不過,看她吃飯,倒是很有意思。
連他這樣不喜吃日料的人,也難得多動了幾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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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以前曾聽說,平城是日料荒漠。
不光平城,包括她所在的申城,日料的價格,都遠高於價值。似乎只是賣個情調、食材,上網一炒作,便有大批人買單。
不過,今晚嘗過這家,卻刷新了她的認知。
主廚手藝精湛,貼心周到,臨走時,還有專人幫忙拍照。
走出店門,裴奚若看著手裡跟主廚的拍立得合影,構圖很好,可惜,有一點點模糊失真。
她抬眼,「傅展行,給我看看你那張。」
這是服務生給他們拍的,本著端水原則,一人給了一張。
傅展行遞給她。
兩張照片幾乎完全一樣,不同的是,一張裴奚若在笑,鮮眉亮眼的。一張拍得略顯模糊,五官像加了層失焦濾鏡,有點不像她。
裴奚若當下決定,把自己的那張遞給他,「傅展行,我和你換一下吧。」
「為什麼?」
「這張我比較好看。」她很誠實。
他不接,「物歸原主。」
「……」就一張照片而已,裴奚若假裝沒聽見,走了幾步。
「裴奚若。」
「行吧行吧,」她似是投降,把照片塞給他,「傅展行,你好小氣。」
傅展行接過看了眼,確定她沒有偷偷調包。「下次再來拍。」
「下次?下次我就自己來了。」裴奚若環起手臂,瞟了瞟他,「和你來又沒有好處。」連張照片都不讓給她。
他不緊不慢,「有人買單。」
「……」
這真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以至於裴奚若在心中默默接受了還有下次的設定。
兩人出了日料店,沒走幾步,便到了商場電梯前。
傅展行抬腳走過。
裴奚若覺得奇怪,「傅展行,我們不回去嗎?」
「裴奚若,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
裴奚若愣了下,便看到他視線略低,落在她的腳上,「陪你去買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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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泳池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周,期間,裴奚若還收到了趙先生作為主人,表達歉意的一件禮物。
很巧的是,送的恰好是她欣賞了很久的那副繪著龍和鯉魚的版畫。
現在,傅展行又要來兌現諾言了。
這讓裴奚若靈機一動,「傅展行,以後萬一我沒錢了,是不是可以去碰瓷啊?故意摔進水裡嫁禍別人,然後坐等收禮就好了。」
這主意,也只有她想的出來。
傅展行道,「你不用去。」
「為什麼?」
「傅家還沒破產。」
這話好像有點言外之意,裴奚若眨了眨眼,剛要說話,店員恰好將鞋子送過來,彎腰請她試穿。
和掉在池子裡的那隻一模一樣的款式。裴奚若腳背纖薄,很能將這種芭蕾舞鞋穿出感覺來,加上腳白,和綠綢緞相得益彰。
傅展行簽了單,替她拎過鞋袋。
這樣的場景,倒是有幾分熟悉。
裴奚若想起,上次兩人一起逛街,還是一年多之前。
那個時候,婚事未定,她打定主意要勸退這個第九任。
誰能想到後來,第九任未婚夫,會變成她的第一任老公呢。
而她的排斥心,卻遠沒有當初那樣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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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月十三號,裴奚若有個表妹生日,要回申城一趟。
傅展行陪同前往。
接機時,裴母高興壞了。
裴奚若看起來比嫁人之前還要精神,一定過得很幸福。
雖然,她不贊成把頭髮染的花里胡哨,但裴奚若這樣幹了,還保持了很久,可見,嫁入高門也沒受委屈。
她提起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裴奚若和傅展行先到裴家,稍作休整。
畢竟是臨時起意的商業聯姻,兩家人婚前走動並不多,客套過後,三人坐在沙發,裴母打開一部合家歡電視劇,緩解沒什麼話說的氣氛。
在自己家中,裴奚若很自在,吃了幾個蜜橘,又剝提子吃。
一邊吃,一邊看電視。
不過,她看不懂劇情,「這個女的不是結婚了嗎,怎麼還和這個男的在一起。」現在的國產劇,這麼刺激了?
傅展行抽了張紙巾,讓她擦一下指間流下來的提子汁,「這就是她老公。」
「……」裴奚若接過紙巾,想起什麼似的,意味深長看著他,「哦?傅展行,你記得很清楚嘛。難道對家庭倫理劇有興趣?」
傅展行看她一眼,「我不像你。」
裴奚若想拿提子皮丟他,簡直是欺負臉盲。
不過沒一下,她就忘記了仇恨,又問道,「傅展行,這是誰?」
「女主好朋友。」
……
裴母坐在旁邊,和家中保姆相視一笑。
她沒往裴奚若臉盲的方向想,畢竟,這是個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的毛病,生活中很少接觸到。
再說,現在的電視劇,加磨皮加濾鏡,人臉確實難認。
她只覺得,女兒女婿相處的狀態,比她原本設想中的「相敬如賓」要好。
待裴父談完生意回來,話題又有了轉變。
他跟傅展行聊了十幾分鐘商業布局、政府最新政策,越聊,對傅展行越滿意。
裴奚若越聽越困,連水果都不香了。
裴母見狀,立即打斷了裴父的長談,「快吃飯了,讓若若和阿行自己去走走。」
裴父習慣性道好。
轉念一想,快吃飯了,跟一起走走有什麼關係?
這是嫌他囉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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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裴奚若和傅展行住在申城這幢南洋風別墅中。
上次來時,她沒仔細看這條街,這次,卻反覆流連欣賞。江水粼粼,沿街老洋房聳立,依稀可以窺見,舊時十里洋場的風光。
這幢別墅位於長街盡頭,僻靜之處。院內種了一棵百年銀杏,還有說不上名字的樹種。
月色下,往地面投落深黑的影子。
洗過澡,裴奚若裹著浴袍,躺在沙發上看一部電影。
是簡星然力薦的一部,講民國女鬼和現代負心漢的愛恨情仇。
她看得專注,冷不防餘光捕捉到一道黑影,嚇了一跳,「啊!」然後才發現,是傅展行。
傅展行往屏幕上看了眼,「裴奚若,你在看鬼片?」
「算是吧,」裴奚若這會兒還有點驚魂未定,聲音都虛了許多,「傅展行,你不要突然出現。」
他在旁邊坐下,「害怕就不要看。」
「不行,現在正刺激呢,馬上就要知道女鬼是誰了。」裴奚若抱著靠枕。這是一部劇情與畫面俱佳的鬼片,情節太抓人了。
「而且,」她抽空解釋,「在這裡看多有氛圍。」民國的洋房,體驗感一下就來了。
傅展行道:「氛圍太強,你當心睡不著。」
「……」電視畫面又恢復了朗朗晴空,木棉花盛開在古老宅院,裴奚若朝他比了個叉的手勢,「不要咒我,狗才睡不著。」
下一秒,畫面陡然一變,陰森尖利的背景音磨著人的神經響起。
裴奚若毛孔一下子立起,差點就要驚叫出聲,連忙用手擋住眼睛。
餘光瞟見,傅展行還坐在沙發上,沒有走。
太好了,希望他一直別走。
也許是她這句默默的祈禱發揮了作用,接下來,直到影片結束,傅展行也沒有離開。
電影結束在一片溫情中,並不會讓人感到害怕。
「你看,我就說沒那麼可怕,」裴奚若打著哈欠站起來,「去睡覺了。」
然而,她卻沒能睡著。
一閉眼,猙獰女鬼從木棉樹上「刷啦!」一下倒吊下來的景象就在眼前。
裴奚若猛的睜開眼。
腳踩下地的那一刻,她脊背也生出一圈涼意,房間裡的古董家具,像是從電影中搬來的一樣,陰森四伏。
更要命的是,窗外,映著樹枝的影子。
她再也忍不住,跟被鬼攆了似的,一路跳奔到傅展行門前,一下子靠住門框,大口呼吸。
可能是和尚的房門陽氣太重,也可能是背後不再空空,她終於從驚恐的狀態中恢復了些許。
剛想敲門,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對話。
——「你當心睡不著。」
——「不要咒我,狗才睡不著。」
「……」
敲不敲呢?
過了半秒,裴奚若小心翼翼抬手,在門上刨了兩下,嗓音也變得無比卑微。
「傅展行,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