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堡的高台上,池晏能看到不遠處的星火光亮,那是強盜手裡拿著的火把發出的光,遠看的時候像是地上的星辰,忽明忽暗,只是現在池晏和管家都無法欣賞這美景。
管家強作鎮定地說:「大人,不會有事的,聖院一定會派人來……」
池晏眉頭緊皺,他平時雖然不著調,但是真遇到事的時候,卻能比任何人都鎮定,他對管家說:「我們抽不出人手去給聖院報信,就算聖院真派人來支援我們,從下達命令到集合人手,也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
要是他們保護不了自己,聖院派來的人到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地的屍骨殘骸。
求人不如求己,老祖宗許多年前就說過的道理。
凡是道理,總有原因。
管家聽見池晏的話以後看起來依舊很鎮定,但是他的手指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當了很多年管家,不是沒有遇到過強盜,可很多強盜都只是普通平民,真正兇殘的強盜他並沒有見過,但他聽別人說過,那種並非迫於無奈,而是專靠這個為生的強盜。
他們會搶奪所有的食物,殺光男人,讓女人陪他們玩樂,等他們玩樂夠了,離開的時候會把女人也殺光,連孩子也不會放過。
「大人……」管家聲音顫抖地說,「我讓馬車夫現在就送您去最近的其他領主那裡。」
池晏搖頭:「我必須在。」
如果他不在,奴隸們會慌亂,恐懼會打倒他們,那時候他們就會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池晏對管家說:「強盜總是會來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池晏板著臉,竭力讓自己顯得更穩重,更可靠一些。
他心裡也慌,可是他絕對不能表現出來。
就像他自己說的,如果連他都慌了,這裡就完了。
而他不能永遠逃避。
火星越來越近,強盜們速度迅速的移動著,在快要靠近的時候,他們熄滅了火把,沒有了火光,黑夜成了他們最好的掩體。
奴隸們幾乎都有夜盲症,他們需要點起火把,這讓他們成了更明顯的靶子。
卡爾和艾伯特雖然看不起奴隸,覺得奴隸們都不能戰鬥,但是此時此刻也沒有他們挑剔的份了,身為騎士,他們都接受過教育,知道在不清楚敵人人數和戰鬥力的情況下不能貿然出擊。
艾伯特騎在馬上,對奴隸和平民們說:「現在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看到了人,你們一些人跟我,一些人跟卡爾,我們從兩麵包夾過去。」
奴隸平民們聽不懂,只聽懂了要分兩撥人,不過他們也不知道跟著誰。
艾伯特沒辦法,只能騎馬轉了一圈,把跟著自己的人圈出來,其他人都跟著卡爾。
很快,他們就聽見了腳步聲,但是辨不明方向,卡爾和艾伯特互看一眼,狠狠咽了口唾沫,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就看現在的了。
艾伯特和卡爾一起下馬,讓馬自己跑回馬廄,他們在馬上不能作戰。
無法維持平衡。
騎兵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有馬鞍,能在馬上維持身形作戰。
但現在的騎兵雖然有馬鞍,可馬鞍也只能勉強讓他們坐穩,不能作戰。
所以騎兵和騎士一樣,只是門面,可即便這樣,馬也是被聖院管控著的,是重要的軍事儲備。
卡爾和艾伯特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堅決,而沒有恐懼。
對騎士來說,死亡不值得恐懼,值得恐懼的是死得不光彩。
地精大河手裡拿著斧頭,他很害怕,他從出生開始就是奴隸,在這片土地上長大,他見過最高的山就在這裡,見過最寬的河也在這裡,但他從來沒有跟人打過架,奴隸是不允許打架的。
奴隸都是領主的財產,一個奴隸把另一個奴隸打死了,領主大人就會白白損失一個奴隸。
大約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奴隸們已經被磨掉了所有的脾氣和血性。
他們才剛剛聽見強盜的腳步聲,就忍不住想要趴在地上,似乎這樣就安全了。
每當他們惹怒管事的時候,只要這麼趴下,鞭子抽在背上,就不會太疼。
所以一旦遇到危險,他們下意識就要做出這樣的動作。
大河被艾伯特選中,跟著艾伯特走向領地的另一邊,這裡有一條小道,如果對方從卡爾那個方向過來,他們就能一左一右的包夾對方,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艾伯特也知道這個時候要鼓勵士兵,雖然跟著他的不是士兵而是奴隸,但道理應該是一樣的。
於是艾伯特說:「只要你們能跟著我,擊潰強盜,我向你們保證,大人肯定會獎賞你們的!」
他不敢替池晏打包票,於是只能說:「有麵包!」
但對奴隸而言,有麵包就夠了。
他們鼓起勇氣,看著前面漆黑的樹林,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捏緊了手裡的武器。
不是每個人都能分到斧頭和鋤頭,更多的人拿的是木棍。
腳步聲更近了,那是很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許多人在一起奔跑,在樹林裡急速前進。
艾伯特在腳步聲忽然變大時吼道:「跟我沖!」
然後他身先士卒地沖了出去,他手裡的長刀在剛剛出現的月光閃著令人膽怯的寒光,艾伯特手臂和額頭都鼓起青筋,他甚至看不清前面的人長什麼樣,就一刀劈了過去。
他的力氣太大,直接劈斷了對方的一隻胳膊。
隨著一聲悽厲的慘叫響起。
這個充滿了血與火的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
艾伯特不知道自己殺了幾個人,他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充滿了力量,他不必在戰鬥時擔心自己的劍會碎,不必撿起斷掉的劍,不必劃傷自己的手掌。
有這把刀在,他覺得自己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池晏依舊站在城堡上,他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玩的不是一場遊戲。
這裡的人是活生生的,不論是奴隸還是平民,騎士還是強盜。
他們跟他一樣,都是一樣的人,都想過更好的生活,都追求美好的事物。
池晏忽然張嘴,扯著嗓子大聲吼道:「戰勝他們!我免除你們奴隸的身份!」
他喊了一次,怕人們聽不見,一次又一次大喊,喊得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管家這一次沒有阻攔池晏。
管家看著池晏的背影,眼裡有閃爍的淚花。
或許這位看起來年輕脆弱的新領主,比他想像的還要堅強。
奴隸們聽見了池晏的聲音。
大河手裡拿著斧子,他陡然爆發出更大的力量,他跳起來,斧子劈到了強盜的頭上。
他不想永遠當奴隸,不想他的母親永遠是奴隸,不想他未來的孩子也是奴隸。
卡爾也殺紅了眼,他跟艾伯特不同,他沒上過戰場,他是貴族的孩子,但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地位最低的男爵,甚至很多人都不成為這是一個爵位,而他有兩個同母的哥哥,爵位落不到他的身上來。
但父親很喜歡他,就送他去了聖院,讓他當一名騎士。
如果以後他能跟著一個強大的貴族,說不定也能擁有自己的爵位。
卡爾也沒殺過人,他雖然告訴艾伯特他上過戰場,那也是因為他擔心艾伯特和領主大人看不起他,而今天,他殺人了。
但沒有想像中的恐懼。
他發自內心的喜歡這裡,他能吃到香軟的麵包,領主大人從來沒有呵斥懲罰過他。
他也發自內心的喜歡領主大人,他覺得自己對大人的感情,應該稱得上是「愛」了。
雖然大人並不「愛」他。
天終於亮了,這個夜晚漫長的令人咋舌。
當清晨柔和的陽光照射在這片大地上,卡爾和艾伯特才終於體力不支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遍地都是鮮血和屍骸。
他們沒有放過一個強盜。
強盜們各個身體強壯,一看就知道他們以此為生,死在他們手裡的數不勝數,好幾個臉上都有猙獰的傷疤,手裡拿著的是鐵質武器,不知道是從哪一個領地里搶到的。
而被他們搶的地方……可能現在已經沒有人了。
艾伯特呼出一口氣,他已經站不起來了,但還是沒有放下手裡的刀。
戰後要清點人數,艾伯特還記得這個,他讓還能動的奴隸告訴自己他們自己這邊死了多少人。
給他匯報的大河。
大河嘴唇乾的發裂,臉上滿是乾涸的血痕,他說:「騎士大人!我們這邊一個人都沒死!」
艾伯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卡爾也是同樣的眼神。
這怎麼可能呢?
大河舔了舔嘴唇,厭了口唾沫,又說:「有十幾個受傷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有淚。
誰都知道,受了傷,基本就是死了。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奴隸,在樹林裡被一根樹枝擦傷。
不過一個小小的口子。
後來那個傷口就開始變黃,發脹,流出黃膿,再後來,那個奴隸就死了。
他死之前一直在喊餓。
但他最終還是餓著肚子死的。
大河自己也受了傷,他的手臂有一條傷口。
他覺得自己可能馬上也要死了。
但就算死,他也是做為一個自由人,而不是奴隸死的。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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