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青兒覺得,所有的疑慮在隨著那一句「因為喜歡」都盡數煙消雲散。
她的心就像春日黑夜裡的嫩芽,在無盡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試探,但蘇柏的話就像是那場恰逢及時的春雨,讓她不必再懼怕前路的嚴寒。
「現在,你安心了嗎?」蘇柏聽著身旁人兒從雜亂漸漸變得有序的心跳,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再度稍稍轉身,又將被子攏了攏,讓懷裡的人兒不被半絲寒風打攪。
「嗯。」邱青兒抿唇。
此時此刻,她哪裡還有什麼不安和疑慮,只剩下了滿心的歡喜和慶幸無處安放。
她嘴角動了動,突然道,「那……那你想知道我和太子以前的事情嗎?」
她想,蘇柏都把所有的心意一五一十告訴自己了,那她也應該對他不做隱瞞。
但這句話剛剛說出來,邱青兒又意識到自己或許說錯了。
這……這算什麼事情啊?又不是光彩的過往,若換了她的蘇柏,必定不願意聽的。
可邱青兒意料之中對方的不悅卻沒有發生。
蘇柏的語氣還是和先前一般,溫柔而又平和,「你若是想說,我就想。」
這句話裡面的另一個意思就是:你若是不想說,那便不說。
然而,得到這般「寬容」回答的邱青兒卻並沒有因此而鬆了一口氣。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說罷。
畢竟也沒有什麼說不得的,而且今夜說了之後,也算是給自己的過往一個交代。
「那我可就說了。」被子裡,邱青兒扯了扯蘇柏的袖子,「但我說好了,我說了之後,你不許生氣,以後也不許拿這件事兒說事。」
「好。」蘇柏答應的義無反顧。
他本就從未去想過她的過往,便是曾經喜愛的是旁人,那又如何呢?
從今往後,與她走完這輩子的人是他,至於下輩子,他只希望自己和她能夠早點兒相遇,以便填補那不算遺憾的遺憾。
雖說下定了決心要開口,可真要說起來時,邱青兒還是覺得有些許困難。
她斟酌了一會兒,方才試探著開口,「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不是喜歡,因為我和他的相遇也和你遇見我,有相似之處。」
聽到這句話時,蘇柏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曾經幫過你?」
邱青兒點頭,接著又搖頭,「準確來說,應該是救過我的命。」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裡帶著輕鬆,卻也帶著感激。
即便是如此,哪怕自己很清楚她不再喜歡蕭逐野了,但他救了他的命卻是不爭的事實。
「原來,是因為這樣。」蘇柏點頭,黑夜裡眸子裡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感嘆。
少女情懷總是詩,那個時候的相遇,怎能不讓她念念不忘。
「知道是他救了我,我就一直想藉機見他,但是他是皇子,我和他的身份還是隔了一場鴻溝,而且他曾經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見他,卻想接近他。話本子裡頭不都說,既然救了命,就該以身相許嗎?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決定這輩子一定要嫁給他。」
「為了這個心思,我開始央求祖父,但凡皇后娘娘有宴請大臣的女眷進宮賞玩,我都會盡我所能去赴宴。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就被我找到了這樣的機會。」
「皇后娘娘知曉了我的心意,很是高興地為我和他指了婚。那個時候我哪裡知道什麼皇權爭鬥,滿腦子都是我能夠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了。」
「後來傳出那樣的流言時,我就更加義無反顧了,我要告訴他,無論他怎麼樣,我都願意嫁給他,陪著他,哪怕前路坎坷,我都甘之如飴。」
「他大抵是心裡有怨憤的,可我還是嫁給了他,他不喜歡自然就不會給我好臉色瞧。可即便如此,我那個時候依舊是三皇子府里身份最尊貴的人,所以我決定從他身邊的女人下手。我想,只要他身邊只剩下了我一個,那我就會是他最心愛的女人了。」
「再後來就發生那些諸多事情,再往後你就都知道了。」
邱青兒一口氣將這些事情和盤托出,說道這兒方才深呼吸。
似乎怕是但凡中途有所停頓,她就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蘇柏便在一旁安靜且認真地聽著,沒有絲毫要打斷她的意思。
邱青兒這個時候也不需要蘇柏的回應,她還沒有把所有的話說完。
「是不是很傻?」邱青兒低低一笑,「也是後來才想清楚,不喜歡你的人,無論你做什麼他都不可能喜歡。現在回想這些事情,只覺得當初的自己天真的過分。」
雖說如今說出來乃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可誰又能說這不是將內心的瘡疤挖出呢?
割肉,自然會痛,會痛便會落淚。
這是一個正常且真實的人自然而然的反應。
邱青兒深吸一口氣,伸手在黑夜裡抹了一下眼角,卻在下一刻,一個溫熱的物體落在了她的眼角處。
她怔了怔,聽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才反應過來這是蘇柏的吻。
但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慾,只有無盡的憐惜。
「不傻。」蘇柏說,「這輩子,誰會不犯錯呢?應該說你一直都很勇氣,想要什麼就會努力去追求,這本就是這個世上難能可貴的品質。」
他向來內斂又真誠,聲音就像是那梵音寺的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滿滿的都是虔誠。
邱青兒呼吸一窒,想哭,可到底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往蘇柏懷裡輕輕砸了一下,黑夜蔓延,她也不知道自己砸在了哪裡,「也就是你,才會這個時候都說這種話。」
也就是他,才讓她有勇氣敢這般將過往那個不堪的自己,一點一點剝開呈現,在這黑夜裡大白於世。
「所以,我該慶幸,自己是那個人。」蘇柏再度俯首落吻,最後一滴淚也就隨之消散。
「其實。」邱青兒下意識地抱住蘇柏的腰身,「我如今再回想,我對蕭逐野的感情,應該和對你的也不一樣,我對他應該只有感激和求而不得的悸動,但對你,才是真的的歡喜。」
「我知道。」蘇柏低低一笑。
她這麼一個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小姑娘,那時候認不清自己的心意,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
所以啊,他如何能不慶幸?
「你知道?」邱青兒瞪大了眼睛,「那你還聽我說這麼久?你知不知道我說這些的時候,心裡頭可難受了。」
「抱歉。」蘇柏拍了拍邱青兒的背,「我想著你既然願意說,那便讓你說。」
橫豎,都隨了她的意。
「你真是!」邱青兒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哼了一聲,抱著被子「唰」一下轉過身去。
瞬間被涼意襲來的蘇柏:「……」
望著昏暗的帳子,蘇柏眨了眨眼睛,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旁邊原本翻身過去的人頓時一僵,咬了咬牙又將自己轉了過來,然後將被子往蘇柏身上一搭。
蘇柏順勢便將人攬進懷裡。
「好了,莫要生氣。」他溫聲哄著。
邱青兒瞥了他一眼,戳他胸口,經過方才那一番動靜,二人反倒是又徹底輕鬆了下來。
「我才沒有生氣。」邱青兒嘀咕,「我又不是那么小氣的人。」
「是。」蘇柏接著她的話道,「我家娘子知恩圖報,怎會小氣?若說起來,你還沒有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邱青兒怔了一下,知道蘇柏問的是蕭逐野對她救命之恩的事情,眸子裡頓時多了幾分黯淡。
她下意識地朝蘇柏懷裡靠了靠,嘟囔道,「那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若是不願意說,那就不說。」蘇柏又道。
「不行,都說了這麼多了,幹嘛就這一件事情不說啊。」邱青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心想再難過的記憶只要在這一夜回顧完了,她就可以徹底地將它們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就是有一年上元節,我跟邱遠峰出去玩,那個時候淘氣,就和跟著的下人走散了。但我們兩個出去後,在半道和他起了爭執,他就帶我去了一條不認識的路上,把一個人丟下了。」
邱青兒說起這段經歷時,還是有些心有餘悸,太多人的人年少時遇見的不幸,需要用一輩子來治癒。
好在,她身邊有蘇柏,已經為她驅逐了一半的恐懼和陰霾。
「等我發現的時候,他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就一邊哭一邊找,因為心急,不小心就落了水。水是那麼的涼,灌進鼻子裡連呼吸都控制不了。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沒想到他救了我。」邱青兒說道這兒的時候,唇角還是不由自主地揚了揚。
有對蕭逐野的感激,也有對自己劫後餘生的慶幸。
只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說出這句話時,黑暗中蘇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說不出古怪。
他嘴角抿了抿,「你落水那年,是哪一年?」
邱青兒想了一會兒,「是德豐十二年。」
德豐十二年!
蘇柏的心臟瞬間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強忍住內心的悸動,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些,「你是如何認定,當年救下你的那個人就是太子殿下呢?」
邱青兒挑眉,「當時我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後來也是他把我送回家的。」
原來如此。
蘇柏垂了垂眸子,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怪不得她會認定,救下她的人是蕭逐野。
「對了。」邱青兒此刻正沉浸在自己過往的思緒里,沒有發現蘇柏語氣里隱藏的情緒,她稍稍將被子往下扯了扯,「當初他還掉了一塊玉佩,掛在我衣服上。」
玉佩?
蘇柏呼吸一窒,原本沉寂的眸子瞬間染上希望,他迫不及待地詢問,「那塊玉佩,是不是上面刻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個字?」
邱青兒怔了怔,腦子裡像是被什麼電了一下,震驚道:「是啊,你怎麼會知道?檀兒和你說的?」
她說著,坐起身來,「我還尋思著,該尋機會把玉佩還給他的。」
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和蘇檀說過這回事,但如果是蘇檀自己看到了,也有可能。
蘇柏也跟著起身,他深吸一口氣,眸子裡的情緒既激動又隱忍。
「青兒。」他鄭重其事,「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塊玉佩不是太子殿下的,真正救下你的人,也不是太子殿下?」
簡單的一句話,就像是一塊巨石,在黑夜裡的深潭裡砸下滔天巨浪,也讓邱青兒的思緒瞬間懵住。
她腦海里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絕對不會有這般荒謬之事。
但倘若沒有,蘇柏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了解蘇柏的,但凡沒有把握之事,他絕對不會信口雌黃。
除非……
「你該不會想要告訴我,當年真正救下我的那個人,其實是你?」她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著蘇柏,聲音都帶著顫抖。
蘇柏捏了捏手指,「你能給我看一下那塊玉佩嗎?」
「在,在箱子裡的盒子裡,我去拿。」邱青兒忙不迭起身,當即就要去拿玉佩。
蘇柏看著她不知道是迫不及待還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輕輕嘆了一口氣,也跟著起身,將桌上的燭火挑亮。
又將一旁的斗篷拿著跟了過去。
邱青兒帶過來的嫁妝很多,那盒子被她安置在其中一個衣櫃的最下方,她心裡又慌,竟是接連找了兩處都沒有尋著。
直到,肩膀上多了幾分溫暖。
「不急,慢慢找。」蘇柏將斗篷給她披上,「沒找到也沒有關係。」
其實,也不是非得證明什麼。
如今,還有什麼,是比知道了他知道了當年自己冒死救下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如今的娘子還要讓人歡喜的事呢?
也不枉丟了那塊玉佩,還被爹娘好好訓斥了一頓。
蘇柏正想到這兒,邱青兒突然激動地叫出了聲,「找到了!」
她急急忙忙拿出那個盒子,將裡面用絲帕包裹著的玉佩拿出來。
火光微亮,透著玉佩泛著青色瑩潤的光澤。
上面「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個大字,清晰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