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逐野是在第三日回到太子府的,剛安置好,便聽到七寶過來通傳,說是宮裡派人過來探望太子殿下。
蘇檀也要起身出去迎接,被蕭逐野攔住,「無事,這幾日你也辛苦了,便在這兒等吧。」
「不過一段路的功夫。」蘇檀朝蕭逐野笑了笑,「我過去看看。」
太子殿下遇刺自然不會是小事,加之現場官員眾多,此事很快便傳到了皇宮。
皇帝聽後當即大怒,二皇子謀逆本就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如今還有餘孽留存,他怎能不火。
當即派人又徹底查了一遍二皇子的勢力,便是之前的封地也派人過去,將一應官員通通換下。
二皇子的母族貴妃一脈,因貴妃受寵,皇帝念及舊情,當初也沒有盡數將他們在朝堂連根拔起。
只經過此事之後,貴妃母族在朝堂上便徹底銷聲匿跡。
對於這一切,這些時日也時不時有消息傳來,蕭逐野雖然養著傷,但不可能對外界的事情不管不顧。
底下的人日日往蘇家走,過來稟報時,他都沒有要讓蘇檀避開的意思,蘇檀也就跟著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只今日是宮裡來人,自然不一樣。
今日宮裡過來的人不是旁人,而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常福,他來的時候,除了明面上慰問太子殿下,給太子殿下送來皇帝的賞賜,還有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看看蘇檀究竟如何。
太子遇刺,雖說那殺手查證是二皇子曾經的部署無疑,可誰叫他是在蘇家出的事呢?
如今皇帝龍體帶恙,自然不容蕭逐野再有任何閃失。
若是蘇檀露出了什麼破綻,他寧可讓太子恨他,也要出手解決了這個麻煩,免得後患無窮。
蘇檀這邊剛出門不久,便對上了迎面而來的一行人,她站定步子,朝來人輕輕一福身,「有勞常福公公走一趟,太子殿下身子還未好全,只能在屋裡侯著,還請公公莫要見怪。」
常福眸子閃了閃,他沒記錯的話,自己和蘇檀該只有一面之緣,還是那回太子殿下帶她進宮之時,卻沒想到這人能記住自己的名字,看來這也是個心思細膩之人。
常福趕忙俯身道,「蘇良娣莫要折煞奴才,這麼冷的天,你怎的還出來了,快快請起吧。」
蘇檀再度一笑,「常福公公乃是代表陛下出來關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和妾身都是感激涕零,怎能不敬?」
他們雖然身份卑微,但只要帶著皇命出宮,無論是宣讀聖旨,還是賞賜恩典,代表的便都是皇帝,蘇檀朝他行禮倒也沒錯。
只是這禮數講究禮尚往來,他本人自然是受不得蘇檀這一禮的。
但看著眼前這人進退有度,謙遜和善的模樣,常福便自動地將來之前陛下交代的「若是她目中無人,恃寵而嬌」這句話給剔除了。
他在宮裡見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八面玲瓏的陽奉陰違的,什麼貨色沒見過,雖說不敢說十拿九穩,但八成把握還是有的。
蘇檀這平和謙遜的姿態,絕對不是輕易能裝得出來的。
怪不得上回帶她去逛御花園那老小子,回來之後就對這位讚不絕口,說這是個懂進退還能尊重人的。
如今看來,可不是嗎。
想到這兒,常福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那就勞煩蘇良娣帶路了。」
「公公請。」蘇檀微笑。
如今已是臘月中旬,冷風料峭得人恨不得將頭縮進衣裳里。
蘇檀卻像是沒有感受到這刺骨凜冽似的,走的不疾不徐從容不迫,速度恰到好處,仿若步步生蓮。
常福打量著不遠處身量纖細的背影,腦海里不斷地閃現自己在後宮曾經見過的各路娘娘。
他試圖找出一位和眼前這人有相似之處的人,但找到最後卻終究只能搖頭。
無人相似。
無人能及。
若說容貌,蘇良娣能夠得到太子殿下這般喜愛,姿容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更好的他也見過。
若說氣質,世家貴女的比眼前之人更高貴端莊也不是沒有,但蘇檀卻偏偏又比那些女子多了幾分悠然閒適的恬淡。
常福想,這大抵和她出身市井,沒有被太多的規矩和教條束縛脫不開關係。
可這一般的女子若是出身小門小戶,身上自然又有小家子氣,更別說是市井門庭。
但無論他如何看,都找不出這些俗氣來,反而更顯人間煙火氣。
她似仙又是人,是人又似仙;身段與容貌上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又寡;氣質矛盾又和諧,整個兒組在一起,就是一渾然天成之態。
當真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常福這邊想著,不一會兒便到了裡屋,屋裡燃著金絲碳,倒是暖意融融,將這寒意盡數驅逐之時,也將冷風擋在了外頭。
抬眼一瞧,便看到臥榻上半躺著,手裡正拿著書卷的蕭逐野。
常福趕忙行禮,「老奴見過太子殿下。」
「常福公公有禮了,天寒地凍,勞煩你辛苦走這一趟。」蕭逐野將書卷放下,朝常福微微一頷首,「還請坐下說話吧。」
「太子殿下言重了,能夠代替陛下來探望太子殿下,乃是老奴的福分。」常福趕忙回絕。
在蘇檀面前他尚且不敢托大,更何況是在如今的儲君,未來的聖上面前。
蘇檀見二人說話,便笑著吩咐旁邊的將茶水端將上來,「一路辛勞,常福公公坐下說話吧。」
從皇宮到太子府倒是不甚太遠,只他這上了年紀,腳程不便,加之天寒地凍卻也有疲累,只他到底還是不敢坐下,「多謝太子殿下,蘇良娣的好意,只是這就不必了,老奴看過殿下如今精神頭不錯,便能夠放心回去和陛下復命了。」他笑著開口,「陛下也讓老奴給太子殿下帶了一些滋補身體的藥物,還請太子殿下好生保重玉體。」
「多謝陛下關懷。」蕭逐野也沒有強求,再說了幾句話,常福便起身準備告辭。
蘇檀在一旁聽著,當即道,「妾身送常福公公一程。」
蕭逐野其實並不想讓蘇檀出門,畢竟這天兒著實太冷,可沒等他開口,蘇檀就已經跟了出去。
蕭逐野無奈一笑,只好繼續看自己的書,等著蘇檀回來。
只不成想,這一等,便等來了噩耗。
蘇檀這次一路將常福送到了太子府門口,臨分開時還讓人往他懷裡塞了一塊銀子。
常福神色大驚,「不,蘇良娣,這如何使得?」
說罷,他一邊推拒一邊後退。
蘇檀微微一笑,語氣不疾不徐,「讓常福公公跑這一趟實在是辛苦,理當感激,不過是一碗熱茶的銀子,怎麼就使不得。」
她話輕飄飄的,似乎沒有半分分量,但常福卻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他嘴角動了動,只猶豫的瞬間,那湊在他跟前,原本要給他塞銀子的小廝就眼疾手快的將銀子塞進了他的懷裡。
常福一下子沒有反應,等到回過神要去掏銀子時,那小廝已經退後了半尺遠,哪裡還留給他拒絕的機會。
常福:「……」
他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不要的話。
他拱手一揖,「多謝蘇良娣。」
來時是代表皇命,但是既然皇命已經做完了,那麼此刻的他就只是他了,還能夠讓蘇檀這邊看重,常福要說一點兒都不感慨那是假的。
畢竟他見過太多,去宣旨的時候對他畢恭畢敬,等他宣讀完聖旨後就在背後罵他是個閹人走狗的話。
而且這銀子……著實出手闊綽。
常福掂了掂袖子,頗有些心滿意足。
這還真就是意外之喜了。
自然,他也知道回去宮裡見到陛下後,那些話要怎麼說。
「蘇良娣留步。」常福抬頭看了一眼天,「這天冷路滑,良娣便回去照顧太子殿下吧。」
看著這模樣,似乎又要下雪了。
「好。」蘇檀微微一笑,「常福公公慢走。」
二人就此告別,蘇檀朝秋蟬點了點頭,便又朝府里走去。
秋蟬一邊扶著蘇檀,一邊道,「良娣待常福公公這般客氣,可是有什麼事情?」
她知道蘇檀待誰都可以說是和氣,但在這常福公公身上,她還是察覺出來了一絲不尋常。
蘇檀垂了垂眸子,倒是沒有瞞著秋蟬自己心裡的想法,「我擔心,這是陛下派來查探我的。」
「為何要查探良娣?」秋蟬直接就皺起了眉頭,「良娣待太子殿下情真意切。」
蘇檀輕笑一聲,倒沒有反駁秋蟬的話,「再如何情真意切,涉及到了儲君被刺殺,任何人都是值得懷疑的對象,我倒是覺得陛下此事沒有做錯。」
換作是她,也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人。
「是。」秋蟬也明白自己方才所言不過是氣話,「只是良娣為何還要給他銀子?」
俗話說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這銀子一給若是有心之人查探下去,只怕是清白也要變得不清白了。
蘇檀微微一笑,「我懂你的擔憂,但也相信他是一個明白之人,我給他銀子不是為了讓他包庇什麼,只是單純的感激他走上這麼一趟,畢竟天寒地凍,他年紀也已經不小了,想來在路邊喝碗熱湯再回去也能舒服許多。」
她沒有說的是,這世間人生在世,不過吃喝二字,便是再正直之人也逃不過黃白之物的糾葛。
她這銀子其實並非是為自己而給,因為真正來說,蕭逐野受傷的地方是蘇家。
她要給蘇家的人,解決潛在的隱患。
畢竟蕭逐野雖然是太子,但是當今坐在龍椅上的,還是當今陛下。
秋蟬聽著蘇檀的話,只覺得曾經會和自己撒嬌的女娘,為人處世如今是越發的明白了。
這樣很好,但莫名的她又覺得心安。
「咦。」二人正走著,蘇檀突然停住腳步。
秋蟬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了?」
「又下雪了。」蘇檀抬起一隻胳膊,一片細細的,軟軟的雪花,輕飄飄地落進蘇檀的手心。
秋蟬「呀」了一聲,「怎這麼突然,良娣快快回去吧。」
「秋蟬。」誰知,蘇檀卻不願意走了,「我想去梅園看看。」
她進來這個府里,第一次快活的做自己的地方,應該就是梅園裡了。
雖然那個時候遇到了寧野狐那個男狐狸精,後來還被蕭逐野這個狗男人責罰,但是快樂是假不了的。
這大雪天的,秋蟬原本想要拒絕,可看到蘇檀這期盼又渴望的眼神,哪裡還狠得下心來。
「那良娣在一旁的院子裡坐會兒,奴婢去和太子殿下說一聲,再給你拿件厚實一些的斗篷過來。」秋蟬商量道。
「好。」蘇檀微笑點頭,自然是答應。
秋蟬趕忙離去。
只她到底忘記了,有的事情,有一就會有二。
歷史重演往往就在你沒有想到的時候。
蘇檀一開始當真是在一旁的院子裡等了一會兒,可這等著等著,便發現半空中的雪開始紛紛揚揚,從一開始的羽毛狀變成了棉絮狀。
只片刻,尚且能夠看到藍色的天便被白色所覆蓋。
仰頭之間,片片飛舞宛若人間仙境。
蘇檀下意識地伸出手,一片片雪花就像是落在她的手心,很快便因溫度而融化。
雪水寒冷,但卻讓人莫名的捨不得放開。
蘇檀輕輕呼了一口氣,不知不覺地便踏出了院子,漫天的雪花洋洋灑灑,像是落入凡塵的精靈。
她唇角微微一揚,像是想到了什麼,將頭頂的兜帽一戴,便朝另一個方向的梅園走去。
她想,秋蟬,應該是能夠理解她的,畢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銀絲狐皮斗篷,其實並不算薄,但她腳步輕快,在這漫天的飛雪,背影就像是一隻翩翩起舞的銀蝶。
梅園離這並不算近,但對比起秋蟬去給蕭逐野通報一來一回的路程卻還是不算遠,她以為自己可以享受好一陣子的歡樂時光。
但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裡面居然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好巧不巧,還又是熟人。
蘇檀看著那道背影,腳步微微一頓。
雖然她動作輕,但到底對方會功夫,很快便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
四目相對,對面的人眼神似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