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一個月日程,蘇檀掀開帘子看到腳下的草地變成黃沙的那一刻,便明白她們離目的地不遠了。
苗疆,這是一塊無論在什麼時代都集神秘遼闊,浪漫美麗於一身的土地。
在上輩子,她不止一次想要到這塊土地上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可城市就像樊籠,直到墜下高樓的那一刻,都沒能夠實現。
終於,在此刻她得以窺見一角。
和她所想像的一樣,這裡的天格外的遼闊,一眼看去漫無邊際,又似水天相接,藍天白雲仿若都格外的自由暢快。
八月,正是這片土地最適合來旅遊的季節。
蕭逐野也是第一次來到苗疆,臉上的表情明顯比蘇檀多了幾分嚴肅。
踏入這片土地,便意味著危險的臨近。
查探消息的人已經放了出去,若無意外,今日便可回來。
二人正想著,突然聽到外頭傳來莫黛的聲音。
馬車裡的空間並不小,蘇檀便直接讓她上來說話,卻不想這人身後還跟了一條尾巴。
寧野狐看著蘇檀揶揄的目光,輕輕咳嗽一聲,「我也算是此行中的重要成員,接下來的安排也該讓我知曉吧?」
別的不說,主打的就是一個先聲奪人。
蘇檀輕笑一聲,點了點頭,「自然是如此。」
寧野狐:「那……」
蘇檀:「只是我們也沒有說不讓你一同參與,你幹嘛急著解釋?」
寧野狐:「我……」
寧野狐還想解釋,一旁的莫黛稍稍側頭瞥了他一眼,這人便立馬噤聲了。
蘇檀瞧得好笑,心想這還真是一物剋一物,寧野狐總說她巧舌如簧,但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妙語連珠,每每都能和她打得有來有回。
結果對上莫黛,一句話都不說,就可以讓他鳴金收兵偃旗息鼓。
若是不出所料,那日在客棧,寧野狐從他們房間裡出去後,定然是去找了莫黛,期間還發生了一些別的的事兒。
具體是什麼,她不得而知,但是很明顯過後的那幾日,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變得更加微妙。
蘇檀覺得,也不是壞事。
寧野狐不再開口,接下來便是莫黛的主場。
莫黛一開始解釋了一下苗疆如今的形勢,一路上她與苗疆內部的人並沒有斷了往來,他們有他們的聯絡手段,蘇檀也沒有細問深究。
「聖女,如今苗疆雖說族長還能夠把控得住,但大部分長老已經站到了大祭司那邊,族裡其他有威望的族人也開始在往大祭司那邊靠攏,不出所料若是聖女不出現,待到今年的冬日,他們絕對會反。」莫黛語氣有些沉重。
她得到的信里,其實比她此刻說的還要嚴重。
蘇檀認真地琢磨她每一句話,抬頭看了蕭逐野一眼,均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凝重。
蘇檀眯了眯眸子,「莫黛,苗疆的勇士們,如今還有多少是信服族長的?」
無論一個族群里亂成什麼樣子,最終能夠掌握話語權的,一定是手中握有軍事力量的那群人。
就像曾經她聽到的那句話——尊嚴,必須建立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這句話,無論放在何時何地,還是通用的。
聽到蘇檀問起這個,莫黛眼神里不由得閃過一抹詫異。她雖然早就知曉蘇檀並不簡單,但是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能夠一針見血地說出此事。
在她想來,這些事情歸根結底還是需要由蕭逐野來出面解決。但見蕭逐野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便明白對於蘇檀會問出這樣的話,他並不覺得意外。
想到這兒,莫黛懸著的心突然又穩了幾分,莫名的也多了幾分底氣。
「最多四成。」莫黛捏了捏手指道。
蘇檀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比我想像中的要好。」
寧野狐坐在一旁,小聲開口,「你不用擔心,這兩個人精著呢,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們怎麼可能讓自己置身險境?」
更何況,蕭逐野怎麼捨得讓自己心愛之人有風險?
別看他們這一行人不多,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在他們之前早就有大批的大雍將士喬裝潛入苗疆。
他這話說得鬼鬼祟祟,偏偏這麼大點兒的地方,其他人又怎會聽不到。
莫黛顯然也發現了這個道理,轉頭瞪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轉頭對蘇檀道,「聖女放心,只要聖女回歸,這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她還是相信自己的族人對聖女和蠱王的信仰。
蘇檀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別擔心,但是我有個疑問,聖女於他們,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存在?」
「是信仰。」莫黛幾乎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這個答案,和蘇檀所想像的倒是如出一轍。
她相信信仰的力量,但是如今……
蘇檀沉吟了一下,道,「莫黛,我相信苗疆百姓的信仰,只是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他們的信仰,還是曾經的信仰嗎?」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很是溫柔,但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莫黛的心上,讓她剎那間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信仰可還是曾經的信仰?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銀針,將最後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耀眼的陽光從小洞裡照射進來,將裡面的污濁與腐爛窺伺得一覽無餘。
她其實也知道,這件事情遲早在擺在檯面上來說,可是這樣赤裸裸的被撕下遮羞布,卻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蘇檀看著她這般,心裡也是一驚。
說這句話之前,她也再三考慮過是否此時挑破,可事實證明,她還是小瞧了這句話對莫黛的打擊。
她從未質疑過信仰的力量,但那是建立在信仰不曾崩塌之前的信仰。
信仰一旦崩塌,就像禮崩樂壞,所有建立好的秩序,可以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蘇檀深吸一口氣,試圖說點什麼安慰莫黛,卻被寧野狐搶先了一步。
突如其來的動作,是所有的人都沒有意料到的。
「會崩塌的信仰,可見不是一個好的信仰,與其被他們破壞,倒不如重新建立。」寧野狐輕哼一聲,那張魅惑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幾分邪肆之色。
他本就生得瑰麗,此刻露出這般神情,竟是有種別樣的勾人心魄的妖異之感。
莫黛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麼,慌亂別過頭去。
蘇檀和蕭逐野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一絲淺笑。
寧野狐的這句話,比她的安慰要好得多。
只是,她覺得於寧野狐的性子,方才還是收著了些。
否則,在他的世界裡,管它什麼信仰,管它什麼崩塌,對他來說,一切都是虛妄。
但虛妄,卻也會因為在意一個人,而變得柔軟而現實。
莫黛深吸一口氣,深深地看了寧野狐一眼,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聖女,苗疆子民的信仰,不會崩塌。」
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告訴蘇檀,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蘇檀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好。」
真相如何,莫黛自己必然會有所定論,事實會證明一切。
而且,她也希望信仰如莫黛所言,只是暫時的沒落,而非永遠的崩塌。
「還有其他的嗎?」蘇檀又問。
莫黛沉吟了一下,思索道,「族裡在族長之下,九大長老主要以劉長老和趙長老為主。趙長老掌管錢糧的,劉長老掌管內部事務,其他的長老各司其職……」
蘇檀靜靜地聽著,其實在皇城時,她也讓人去搜集了一些苗疆內部事務,而且她也知道蕭逐野也在做此事。
她不知道蕭逐野知曉多少,但是見他這般風平浪靜的模樣,顯然對於如今苗疆的形勢瞭然於心。
苗疆這塊土地,幅員遼闊地廣人稀,她不能說它在這個時代脫軌,但比起大雍的諸多州縣,卻實實在在存在一定詫異。
整體而言,苗疆的統治既想要與大雍一般,走向一條秩序井然的道路,卻又受制於長久以來的桎梏。
某種程度而言,蘇檀也不知道這樣的信仰究竟是好還是壞。
但是她知道,萬事萬物自有其發展的依據,任何事物的產生都是時代下的產物。
她倒是不必要用一個後來者的眼光,去批判此時的對錯。
畢竟,她上輩子所生存的那個時代,也是從將一件一件衣服穿起,慢慢走向文明。
順應自然法則,遵循發展規律,是建立一切秩序的基礎。
蘇檀心中正有所感慨,蕭逐野突然捏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你擔心之事不會出現。」
頓了一下,又道,「你想做的事情,必然能夠成功。」
他聲音溫柔,語氣篤定,明明似夏日裡的清風,卻有著宛若磐石般的力量。
蘇檀微微一笑,反手回握住他,「你放心,我並不擔心。」
她答應莫黛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刻,就沒有回頭路。
而這條路上有蕭逐野在,她又何必有所畏懼?
寧野狐坐在一旁,只覺得自己猝不及防間有種「背刺」之感。
蕭逐野不會是見他被莫黛把手甩開了,所以特意來這麼一下吧?
何至於此?他方才那樣做,分明也是為了讓他的心尖尖說的話讓莫黛更好接受嘛。
他倒好,故意往他心窩子上扎刀子。
深吸一口氣,寧野狐轉頭看向莫黛,「要不要下去走走?」
莫黛怔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裡帶了幾分疑惑,似乎在問:為何突然說這話?
蘇檀秒懂他的意思,輕笑一聲看向蕭逐野,「陪我下去走走吧。」
蕭逐野自然是點頭應下。
二人不等兩人反應,便率先下了馬車。
寧野狐看著二人攜手而去的背影:「???」
不是,這不是我想出來緩解氣氛的法子嗎?怎麼就給你們兩個直接享受了呢?
「那個……」寧野狐嘴角抽了抽,轉頭看莫黛:「那我們?」
莫黛眸子閃了閃,伸手挽起耳畔的一抹銀髮,「我回來之後,還沒有下去走過。」
「那我陪你。」寧野狐眼睛一亮,反應那叫一個迅速,「我方才過來時,看到有一處地兒很是平整,我帶你過去走走。」
彼時,莫黛的腳正好落在這片熾熱而又熟悉的土地上,她步伐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笑容。
這個人,是忘記了這是她的故鄉嗎?
不過,她倒是也很好奇,這個人看到了什麼樣的風景。
「好。」她道。
寧野狐臉上的笑容變得那叫一個得意,「走,我們去那邊。」
一邊說著,一邊將莫黛往與蘇檀二人的另一個方向帶,還得時不時回頭,謹防他們跟了過來。
夕陽漸漸落下,天邊金光燦璨,像是一輪如夢如幻的飛天神舞,裡面有九天仙女正衣袂蹁躚。
幾人又在落日餘暉中,陽光下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漸漸地融合,又緩緩地分開,最後再一次重疊,又分開……
就像一場宿命的拉扯,帶著幾分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蘇檀和蕭逐野走的這片土壤也很是平坦,腳底下還有青草,不算太長,但連綿不絕。
其實寧野狐說得並不甚準確,在這片土地上,只有往遠了看才會顯得波瀾起伏,腳踩在地面上時,是感受不到太多的坡度的。
「這苗疆的風貌,倒是讓人舒心。」蕭逐野一手護著蘇檀的腰,一手扶住她的手,「若非有那些事情,好好遊玩一番倒也無妨。」
蘇檀微微一笑,「是啊,這樣美好的景致,還好不是屍橫遍野。」
蕭逐野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無奈之色,「檀兒,為君者有為君者的無可奈何。」
他知道蘇檀說的是他當初想要直接攻打苗疆的決定,但是對於他而言,只要這塊土地徹底屬於大雍的領地,他便會讓這塊土壤綻放出更燦爛的花朵,長出更茂盛的青草。
蘇檀輕笑一聲,「如今換一種法子,但也有機會,不是嗎?」
蕭逐野怔了一下,緩緩點頭。
「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蘇檀頓住腳步,望著那漫天的紅霞,「或許,你會是第一個,將苗疆用懷柔手段收復的君王。」
就像此刻,應是天公重開宴,萬兩金鱗落人間。
而她,也願意助蕭逐野一臂之力,成就他的千秋偉業,萬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