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蘇檀身份的確認，原本還有所懷疑的長老們徹底歇了心思。
小昭臉上的笑容那叫一個陽光明媚，轉頭就讓人給蘇檀安置好了住處，和她一起住進去的，自然還有隨行的幾人。
一開始還有人私底下議論紛紛，說中原男子不可與聖女同住一院，卻被小昭以一己之力通通壓下。
流言蜚語雖沒有傳入蘇檀的耳朵，但她也能夠猜到外頭的議論聲，只她這段時日並未出門，倒也算過了一段清閒清淨的日子。
時間一晃，就是大半個月的時間，眼看著蘇檀臨盆的日子將近。
寧野狐從一到苗疆便忙碌了起來，蘇檀生產在即，雖然小昭說了會安排族裡的巫醫，但對於他來說，甭管誰在，他也是責無旁貸的那個。
但他對苗疆的情形多有不明，為了做好準備工作，便拉了莫黛同他一起，這回莫黛倒是沒有拒絕，可把寧野狐高興得跟什麼一樣，整個人神采奕奕，不知道還以為是他孩子即將出生。
而這段時日，蕭逐野都一直在院子裡陪著蘇檀，蘇檀如今身子笨重不便行走，他便扶著她，每日在院子裡走上幾圈。
只偶爾在蘇檀歇下或者午休時，找了寧野狐過來守著，自己換上衣裳喬裝出門。
他出門的事情蘇檀也是有所察覺的，但蕭逐野沒有和她說，她便也沒有多問。
對於蕭逐野，她是十分信任的。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發展，直到在一個夜裡，蘇檀用過晚膳後正想著再到院子裡走上一圈，卻察覺自己小腹猛地往下一墜。
蕭逐野一看蘇檀臉色不對，立馬將蘇檀抱回屋裡，又將寧野狐隔壁的叫了過來，寧野狐手指往蘇檀手腕上一搭，神色也頓時肅穆起來。
莫黛見他的表情，二話沒說就去把屋裡早已經侯著的產婆和巫醫叫了進來。
產婆一查看，便恭敬地朝蕭逐野說聖女這是要生了，巫醫在一旁也跟著點頭。
雖然緊張，但也沒有人慌亂，一應工具準備進行得有條不紊。
待到一切準備準備就緒，蘇檀越發的感覺到自己馬上要生了。
她是第一次生孩子，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尤其是她還擔心之前莫黛說的那隻蠱王是否會有影響。
雖然在那回驗明身份之後，大祭司便說蠱王已經無礙，但對於莫林，她哪裡能不提防？
蕭逐野並沒有離開，他坐在床榻旁，像是沒有聽到產婆請他出去的話，手裡拿著帕子，一邊溫柔地給蘇檀擦著從額頭上落下來的汗珠，一邊輕聲安撫，「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就在這裡，產婆巫醫都是我的人，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蘇檀生孩子，他怎麼可能不傾盡一切去保護她？
這些，都是他在來苗疆之前便已經開始布防的事宜，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蘇檀轉頭看著蕭逐野，宮縮已經開始發動，疼痛從小腹處蔓延開來，像是一團火焰從體內炸開。
「好。」深吸一口氣，蘇檀緊緊地抓住蕭逐野的手。
她信他，她怎麼會不信他。
只一個字說完，她便忍不住驚呼一聲，再也顧不得身邊的人說了什麼，腦海里只剩下一個意識——疼。
蕭逐野雙唇緊抿，臉色陰沉如水，緊緊地握住蘇檀的手，憑著蘇檀手指的氣力，他能夠深深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寧野狐，你承諾我做好的藥呢？」他轉頭看向寧野狐，語氣多了幾分急切。
「已經吃下去了，再等一會，馬上就起效了。」寧野狐心裡想罵娘，但看著蕭逐野這壓抑的情緒，還是順著他的毛安撫。
這個人，當年他自己中了蠱蟲都沒見如此焦急緊張。
聽到寧野狐的話，蕭逐野稍稍鬆了一口氣，「檀兒，再忍忍，馬上就好……」
而此刻，另一側的產婆也開始吩咐一旁幫忙的人，「開了三指了已經，快準備熱帕子……」
看似慌亂，但其實一切都很順利，蘇檀除了最開始的一陣子受了一點苦痛之後，便明顯感覺好了不少。
她意識並沒有完全消失，也聽到寧野狐和蕭逐野之間的對話，心中感動蕭逐野的體貼之餘，也不由得感慨寧野狐醫術的高明。
屋裡，眾人各司其職，屋外，一行人接到消息後也早早地過來了。
站在最前方的，赫然就是少年族長小昭，他雙手背負在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院子裡，粉紅色的雙唇緊抿，明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在他身後不遠處，大祭司帶著一群長老依次站立，長老們站在一團，一個個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莫林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也沒有阻止。
那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小昭只覺得耳朵邊像是有蚊子在叫。
眸子一眯，小昭道，「大祭司，你說聖女姐姐能夠順利生下孩子吧。」
他這話問得突兀，原本還議論著的眾長老瞬間停下了交談之聲，面面相覷之後，一個個都將目光看向站在前方的二人。
被問到的莫林上前兩步，朝不遠處的少年恭敬地行了一禮，「族長放心，神明自會庇佑聖女。」
小昭唇角勾了勾，「可你先前還說，她血脈不純正，會引來神明降罪。」
莫林神色不變，「神明有好生之德。」
小昭聽到這話，不由得笑出了聲，「我以為你會說，若是孩子順利生下，便代表神明是承認苗疆和中原人結合的。」
莫林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自己不遠處的少年，沒有開口。
小昭也沒有要莫林回答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問的這句話，老東西大概率不會回應。
畢竟，他若是應了，那麼他們接下來的計劃還如何開展？
他並不想拿這些老古板老傢伙們怎麼樣，可是他們墨守成規不說，還頻頻以長老的身份干預族中大小事務，所用的說辭無一不帶上「神明」。
他想，苗疆之所以與中原漸漸拉開差距，便是在他們這些人固步自封的想法中慢慢走向衰落的。
所以，他一定要打破這個局面。
眾人心思各異，雖然表面上沒有表露出來，但其中也不乏有在心裡祈禱，不要讓這個混雜了中原人血脈的孩子出生之人。
可無論如何，是夜子時，屋裡還是傳來了孩子響亮的啼哭聲。
苗疆九月的天已經漸漸轉涼，尤其是夜裡，涼意便更是明顯。
小昭眨了眨眼睛，將睫毛上不知何時凝結出來的一層小冰霜抖落，唇角勾起一抹燦爛的弧度，「大祭司，聖女姐姐，生了。」
他聲音清脆，充滿了小孩子得知了好消息後的歡呼雀躍。
莫林眯了眯眸子，恭敬地朝小昭行了個禮，「是的，恭喜族長，聖女平安誕下新的聖兒。」
他語氣平淡，就像只是說了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小昭微微一笑，這一次的語氣帶了幾分似笑非笑，「大祭司，這個孩子……你要收在身邊嗎？」
他如果回答是，那麼接下來便是有好戲看了。
大雍的皇嗣，成了苗疆的聖兒，他便是想，那也要看人家大雍的太子答不答應。
想起這兒，小昭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第一眼看到蕭逐野時，那個男人一臉的雲淡風輕，像是一切都勝券在握。
他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底氣，能夠讓他放下一切，毅然決然地陪蘇檀踏上苗疆這塊未知的土地，但是同為掌權者，他不得不佩服蕭逐野的勇氣。
當然，他也明白蕭逐野不可能當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做。
但至少，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膽量敢一個人前往大雍皇城。
「大祭司，我們一同進去看看聖女和新聖兒罷。」將眸子裡的情緒盡數掩下，小昭微微側頭看向莫林。
「是。」莫林從善如流，當即上前。
他這一動，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個長老們也隨即挪動腳步。
小昭步子一頓，眼裡閃過一抹不耐煩，頭也不回道：「你們，便不需要跟著來了吧？又不是去看耍猴，你們跟著作甚？」
他話說得毫不客氣，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是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對著誰說的。
長老們齊齊停下步子，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倒是也沒有人反駁。
只是一個個拉長了脖子，看向離他們不遠處的莫林，像是在等著他給他們做主。
誰知莫林卻道，「既然族長發話了，那各位長老便在外等候吧，屋子狹窄，人太多恐驚擾了聖女還新聖兒。」
他話音剛落，小昭便勾唇一笑，「還是大祭司明事理。」
眾長老看著二人一同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不滿起來。
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道，「你我究竟是聽誰的呀？先前就是因為覺得族長年紀小，又不聽話，這才答應了他的話，保薦他出了祖屋。」
「是啊，如今倒好，他倒是和族長一唱一和，有來有回，怎麼？是覺得不需要你我了嗎？」
「這如今還又多了一個聖女，以我看，這聖女那天如此表現，只怕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
眾人七嘴八舌，沒有了小昭和莫林，現場那叫一個熱鬧。
「哼，我看啊，以後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這過河拆橋的做派，只怕日後你我都會成為某些人的嫁衣，我看我還是回去洗洗睡吧。」突然，有人發出了一道頗為不滿的聲音。
這話一出來，現場倒是有剎那間的安靜。
方才他們說歸說，但是類似這般直接表態的話語，還是沒有人如此直白地宣之於口。
「你……你這話的意思是？」有人壓低聲音，開口詢問。
「我這話的意思，就是管他們誰上誰下，我不摻和了。」那人撇了撇嘴角，「橫豎不管是誰，我都是長老之一，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幹嘛要去費這個勁。」
說罷，便袖袍一拂，轉身離去。
見他說走還真的走，其他長老一個個都愣住了。
他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可如今看來，這是說真的呀？
「孫長老，那我們……」有長老將目光投向自己身邊的人。
他想來與孫長老交好，這孫長老又頗為睿智，大事小事上跟著他走，准沒差錯。
但是在他看來，這孫長老大概率是不會走的，畢竟孫長老性子沉穩，如今局勢還沒有明朗……
可就在這人還沒有把話想完，便聽得身邊的孫長老打了一個大哈欠，「哎，這人歲數大了，身子骨扛不住，我還是回去歇著吧。」
說著，還加快了腳步，「駱長老，等等我，我們順道！」
那開口詢問的長老：「……」
臉好痛，應該是被風颳的。
這兩個長老也不算是九位長老中最有話語權的兩位，平素里也沒看他們有太多的往來，所以當這兩個人一同說走，其他的人心思也就動了起來了。
平素里他們也有各個交好的夥伴，互相看了看，突然間就都調轉了方向。
是啊，他們年紀都大了，何苦還來摻和這些事情啊？
走在最前方的二人，聽著後面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眸子裡皆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便算是完成了那個人的交代吧？
月明星稀，清霜四起。
蘇檀生產的房間裡，暖意融融。
寧野狐看著產婆抱過來的孩子，上前掀開兜帽瞅了一眼，頓時「咦」了一聲。
「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你兒子？」寧野狐朝屏風裡面的身影喊道。
此刻的蕭逐野，正半跪在床榻旁，輕輕地給蘇檀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雖然寧野狐說她不會太遭罪，可他看著蘇檀那不一會兒就被浸濕的衣裳，怎麼看都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孩子平安無事就好，他要他的檀兒健健康康。
蘇檀雖然閉著眸子，但其實整個過程都沒有睡過去，感受到給自己擦拭額頭的手指在輕輕顫抖，蘇檀緩緩地睜開了眸子。
「我沒事，你放心。」她朝蕭逐野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像是綻放開一朵荼靡花。
「嗯。」蕭逐野心疼不已，「別說話。」
「去看看孩子吧。」蘇檀點了點頭，頓了一下又道，「幫我看看他。」
她聽到寧野狐的呼喚，也知道蕭逐野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知道蕭逐野不是不愛這個孩子，而是對她的在意勝過一切。
但是，她覺得他們都應該對這個新生命的到來感到高興。